秦飞泫这才点点头，低头捧着青花小瓷杯子乖乖喝茶。
卓越一直坐在对面默默看着，听到这才淡淡笑笑：“你们姐弟感情真挺好的。”
我听卓越这么一说就想起了卓琳，还有思雨下午说过的话，心里竟然莫名地冒出点负罪感。如果真的像思雨讲的那样，卓越看着我跟秦飞泫在这大秀姐弟情心里肯定不会好受，我嘿嘿讪笑着：“其实也就那样，这孩子从小缺心眼儿脑子里又少根儿筋，我这不也是没办法。”
我说完就瞥了秦飞泫一眼，预备着他跟我呲牙瞪眼地抬杠，没想到他跟没听见一样，还是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捧着那杯茶。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心想今天可真奇了，难不成真累得够呛？
没过一会儿菜就开始上了，卓越很热情地招呼着：“来来，快趁热吃吧。小泫你第一次来，尝尝这里的菜合不合口味。”说完居然还起身夹了一筷子炖酥肉搁在他碗里。
秦飞泫漠然地抬头看了卓越一眼，卓越半起着身，微微笑着迎接他的视线。看的出来，卓越并不讨厌秦飞。，相反，我觉得卓越似乎挺喜欢他，甚至都有点讨好的意味。
我看秦飞泫那木木登登的二货样估摸也憋不出一句场面话，忙替他笑着应道：“谢谢卓总，您自己吃吧，别管他了。”
卓越款款坐下来，倒也不夹菜，只伸手倒了杯热茶，看着那一缕袅袅腾起的白烟，圆润的指尖在杯沿儿缓缓地磨着圈：“沫雪，小泫他在哪个学校读书来着？”
我乐呵呵地说：“在T大读建筑系呢，上次跟你提过一次，在明月楼吃海鲜的时候。”
卓越点点头：“是有印象，记不太清楚了。”说完视线又转到秦飞泫身上，“小泫的成绩一定很好吧，能考上T大可不容易，更可况是读那的建筑，在全中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秦飞泫还是闷声不吭，我不耐烦地伸手推了推他：“你这孩子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以后怎么混学生会啊？”
秦飞泫瞥了我一眼，抬眼看着卓越：“没有数二，一直都是数一。”
卓越笑笑：“以后想当建筑设计师？”
秦飞泫冷冷一笑：“现在环境这么复杂，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吧。无非尽最大能力学好本事，以后尽力而为，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卓越微微颔首：“你小小年纪这么看得开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太消极。你这个年纪对生活的激情最重要，更可况你还是个男孩子，不要还没走几座桥就被消磨得没了斗志，那以后这么长的日子可真就过得没什么意思了。”
我忙应道：“卓总说的是，不过这小子平时可傲着哪，他才没被消磨。我们家真正被消磨的那个可怜鬼是我才对，我现在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一点没夸张，尽管经受了我十多年的精神蹂躏，可秦飞泫一点没有生活消沉意志颓靡的迹象。他表面上虽然从没胜过我，冲我呲牙咧嘴瞪眼抄家伙也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每每都是以我吼他低头告终，但我心里清楚，最终赢的那个肯定会是他。我这么多年不断对生活妥协再妥协，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什么未来，对我而言都只是个令人发笑的概念。他却一直在户外的阳光下面安然成长，虽然不如温室的花朵般娇贵，虽然不时也有风刀霜剑来袭，却始终是以斜向上的姿态在延伸。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梦想，也有对未来详细的规划，尽管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可我知道，那些美好的憧憬就像是深埋地下的火种，始终滋养着他的生命，他在那种绵绵不断的热烈滋养中日复一日认真成长。他有他生命的支撑，所以即使再怎么承受我的欺压，他也可以闷声不吭地过日子。所以即使在他身上发生了那么恶心的事情，他也可以安然无恙地拖着行李箱去上学。
我想着想着不禁自嘲的一笑，或许我们两个之间，更想摆脱这一切的那个不是我，反而是他？
卓越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沫雪，你没有听过一句话么，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
我讪讪地点点头，心想反正我是连个骄傲的指甲盖都没有了。
那些菜一个一个的上，秦飞泫低头慢慢地吃。我看这些菜好像还挺对他的胃口，也帮着他夹菜：“多吃点，我看你这两天不见怎么好像又瘦了。”
秦飞泫点点头，闷头吃了一会儿，看我筷子还不停往他碗里送，忙捂住碗说：“我不要了，你干吗不自己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还没等我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冷笑声：“哎呦，这么其乐融融的啊，这么大个人了吃饭还用喂啊？”
我心想这是谁这么狗拿耗子，不禁皱起眉头转身望去，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妖娆身影，正踩着粗跟的豹纹皮靴，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迈。我眯起眼打量她精心染烫的短发，还有凌厉细致的眉眼，一下就想起这就是上次在卓越公司撒泼大闹的那个女人——卓琳。
我不禁看了一眼卓越，卓越一早就站起了身子，皱着眉头望着来人。
卓琳迈着猫步走到桌子前，盛气凌人地抱起了胳膊，我忙拉着秦飞泫也站起来，没敢开口，只是干巴巴笑着。
卓越冷冷地问：“你来这干什么？”
卓琳艳丽的红唇一撇，有点玩世不恭地回视着卓越：“多稀罕啊，这是饭馆子，我来这自然是吃饭了。怎么着老三，不至于吧，仗着自己是老板连顿家常便饭都不让人安稳地吃啊？”
我一听不禁瞪大了眼，偷偷扭着脖子往卓越那边瞅。我记得卓越说这是已故朋友的馆子，帮忙照料照料，难不成他说的照料就是把馆子给盘下来了？
卓越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冷冷地说：“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你放心，你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我们开门做生意，没道理把到手的生意往外赶。”说完扬起手打了个响指，立马过来了两个服务生，卓越指着卓琳冲他们吩咐道，“你们把卓小姐带到那边的雅座去，仔细招待着，店里招牌菜一样上一份，要是不合卓小姐胃口的就吩咐厨房按照客人要求重新做，听见了没有？”
☆、第33章
卓琳猛地放下胳膊，冲着卓越大声喊道：“我告诉你卓越，你他妈少跟本小姐扯犊子，我今天为什么来你心里明白！”
我看卓越绷着一张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卓琳见卓越毫无反应，反而更加恼怒，脸刷得一下涨得通红，指着卓越的脸尖声叫道：“卓越，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他妈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三少爷你了，可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就纳了闷了，你堂堂一个卓家三少爷，犯得着跟他一个蠢货一般见识吗？还是……”卓琳凤眼一挑，恨不得瞪出火来：“还是你他妈就是故意要整死他，好来拖垮我？”
卓越听到这脸色才稍微变了变：“那你想怎么样？”
卓琳一听卓越松了口，立马放下了胳膊，脸色缓和了一些，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我就说还是老三懂事，都是一家人，自然没道理闹成这个样子，让他们外人看着笑话。”
说罢就瞪了我跟秦飞泫一眼，好像要找个现成的“外人”当例子，来摆给卓越看。我无缘无故充当了一个被憎恨的小配角，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
卓琳冲身后招手：“你他妈还在那傻站着干吗？还不赶紧拔腿滚过来！”
我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桌子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听见这话马上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他穿着皱巴巴的灰色西服，领口松着好几颗扣子，垂着头，杂草一样干枯的头发里突兀地显出一块光秃秃的头皮。他很胖，走过来灰不溜秋的一大团，走起路来似乎还挺费劲，胳膊腿脚都有点不协调。
他越走越近，我伸着脖子打量他的脸，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气从脊背一顺儿往上钻，我忙捂住嘴巴怕自己叫出声。
没等我反应过来，秦飞泫痛苦地大叫一声推开我，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胖子的领子：“王八蛋，死变态，我杀了你！”
我哆哆嗦嗦地冲上去，拼了命地掰秦飞泫的手。秦飞泫紧紧地咬着牙，两只眼睛一瞬间就血红血红的，一张脸都变青了。我低头看他有些发白的指节，他攥着衣领的两只手都在抖。我紧紧按住他的手，颤着声音道：“秦飞泫，你先松手，你放开他……你别碰他，他很脏。”
卓琳一见秦飞泫扑过去，早就尖叫一声，跳着退了好几步。那个畜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一脸的横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他惊恐地看了看秦飞泫，又看了看我，五官都抽搐地变了形。
我看了不由得一阵恶心，用尽气力掰秦飞泫铁一样紧的拳头：“你快放开他，我不准他再挨着你一点！”
秦飞泫还是不松手，我求助一样望向卓越，卓越犹豫了一下，招呼店里的两个小伙子：“先把这孩子拖开。”
两个小子忙不迭地应声，上来一边一个一齐使劲把秦飞泫拉开了。我赶紧一把抱住他以免他再往前冲。
卓琳这才又小心翼翼地走回来，一脸狐疑地打量打量秦飞泫，又打量打量我，余光扫了一眼卓越，才低下头问早就在地上抽抽成一团的胖子：“你认识他们？”
那胖子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根本没敢抬头。
卓琳眼珠子不停地转，不可思议地张着嘴，又往我身上看，仔仔细细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估摸着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我。
卓越这时候忽然走到我面前，挡住了卓琳的视线：“二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来店里我们自然欢迎，可你也该有个分寸。我的地方也是这种东西能进来的吗？今天闹成这样我看这饭你也难吃下去，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做东专门跟你赔罪。”
卓琳睁大了眼睛，抬起细白的手，慢慢托起了下巴，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明的笑意：“我说老三，刚才我还忘了问，这两位是谁啊，看着挺面熟啊？”说完上前一步，又往卓越身后探头。
卓越弯起手臂一把将我和秦飞泫护在身后，冷冷地说：“银行的小业务员罢了，你见多识广的，看着哪张脸不面熟。”
卓琳冷笑道：“小业务员你也带她来这？这不是你三少爷的秘密花园儿么，就连我还是托人打听了好久才摸索到这的呢。”说完又扭头恶狠狠地问那畜生，“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哆嗦什么哆嗦，谁还能吃了你？我问你，你认不认识这俩人？”
卓琳尖细的手指直勾勾地指着我和秦飞泫，姓白的畜生哆嗦着抬起头，只看了卓越一眼，忙又缩回了脑袋：“不、不认识。”
卓琳一脚踹过去：“去你妈的熊货，当初真是瞎了狗眼花钱给你投资！”
卓琳抬起头望着卓越，又恢复了一开始那副不正经的痞女模样：“卓越，咱们的账改天再细细的算，这事没完！”
说完转身欲走，却还是回头瞥了我和秦飞泫一眼，又低头吼那胖子：“你他妈哆嗦完没有，哆嗦完赶紧给我爬起来走人！”
这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卓越没再说什么就要送我们回去。我在车上一路抱着秦飞泫，他一直浑身僵硬，肌肉绷得太紧都有点微微发抖。我拍拍他的背，轻声哄他：“没事了没事了，你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早就过去了。咱们以后也不会再碰见他了，我保证。”
秦飞泫还是大大地睁着双眼，急促地呼吸，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看起来仿佛很痛苦。
我看着就难受，心里不禁有点怨恨卓越。要不是他今天自作主张在银行门口等我，带我们来这吃饭，也不会撞上卓琳，秦飞泫也不会再遇见那畜生。本来就是他们姐弟之间的恩恩怨怨，凭什么要把我们牵扯进去？
一直到了楼下我都没跟卓越说一句话，卓越坚持要把秦飞泫送上楼。我不是很情愿，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刚一进家门，当当就欢天喜地地一路汪汪叫着冲秦飞泫跑过来，用力地摇着小尾巴，舔着他的脚。秦飞泫低头看了看当当，还是蹲□子把它抱在怀里，又把脸贴在当当毛茸茸的脑袋上摩梭。
我看他这样子就放心了点。我习惯了他软弱，他当真发怒起来的还真让我心有余悸。我伸手摸了摸当当的脑袋，抬头望着秦飞泫说：“你先去床上躺一下好不好？你抱着当当，它好几天没见你可想你了。”
秦飞泫漠然地点点头，抱着当当转身进了我的房间。
我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回身对着卓越笑：“今晚也麻烦你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
卓越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很久，才张口道：“沫雪，你有没有想过，给小泫找个医生做做心理辅导？”
“啊？”我迷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卓越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知道他经历了……那种事情，一般而言，都会有一定的心理创伤。这种心理创伤如果能及时得到疏导，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如果一直被压抑在心底，时间久了再被某个偶然事件激发出来，造成的后果会很严重。”
我皱了皱眉头：“卓越，如果你是指今天的事，我想要不是你姐姐带着那个畜生突然出现，秦飞泫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刺激。”
卓越愣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是，是我的不对，我没想到她居然能找到那里去。因为她的无理取闹造成了你和小泫的不愉快，我很抱歉。”
卓越垂着眼帘，在客厅默默站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看我：“沫雪，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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