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总经理,是法人代表,他必须适应这个现实。”
“这是软件公司,他又有绝对实力,怎么会……”她止住。
“怎么会让一个外行当总经理?”方向平代她说完。王纯脸红了。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孔,方向平思时片刻,决定推心置腹。
既然留下她,就要使她成为自己人,刚才为她跟钟锐而争执,已然是一个良好开端。
“坐,王纯,坐。……喝不喝水?”钟锐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打手机,初步的忙乱过后,妻子和儿子一夜未归的事儿又跳进他的脑子里。
先拨了家里的电话,没有人。也许昨晚住在她妈妈家、早上从那直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后上班去了?他按了晓雪单位的电话。
夏晓雪在园林局所属一个资料室上班。资料室共两人,另一个也是个女的,叫周艳。周艳三十多岁,——头浓密的好头发,常年编一根辫子,沉甸甸地垂在胸前,这样好的头发在当今的年轻姑娘里也属罕见,现代妇女的头发已然被那些五花八门的二合一、三台一的“波”们摧残了。当初周艳的前夫跟她见面,就是被这不寻常的头发一下子吸引住的。钟锐打来电话时,周艳正在跟一个来借书的妇女聊天。“……我觉着自己太可怜了,跟你说陆姐,现在我都不敢一人睡双人床。以前,夜里都是他搂着我睡,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睡得特香特踏实。跟你说,他那方面特行。……”周艳说。
对方微笑着:“那就赶快找一个人,代替他。”
“好的谁要我呀,三十多了,还带着个孩子。陆姐你说,男的都这么狠心吗?好好的一个家,说不要就不要了。都是我把他惯的,男人不能惯。”
“不能惯。还得不断给他们提要求,干这干那——还得不满意。”
周艳“咯咯”笑着,电话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极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告诉对方夏晓雪不在。对方赶着又问:“她是没来上班还是临时出去了?”“没来。”“她去哪了?”“不知道。”说着就放了电话。
钟锐脑子“嗡”的一声,汗水顺着发根向外淌,可怕的预感紧紧攫任了他的心,心因此停跳了一下,呛得他连声咳嗽。他大口喘着气,湿冷的手指哆嗦着夫按电话,指尖挟到时又在空中止住,家里没有,单位没有,再上哪儿找?他几乎不抱希望地按了岳母家的电话,当然没人。他呆立原地,不知再干些什么。……
晓冰!找晓冰!她的呼机多少?钟锐右手紧紧掐住前额,强迫失灵了的脑子运转。头一个数是6,下面呢,几?……
晓冰正在一所豪华住宅向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推销香水,她为郁然化妆品公司做业余推销员。
“您的年龄适合这种清纯香型。您看这种,这是三宅一生的L’eaudrssey,………”
女子频频点头。一直在她们身后冷跟旁观的那个长得较年轻的中年男人听到这时插话道:“小姐,她不懂洋文,我也是,您还是得用中国话……”
女子恨恨地白男人—眼。晓冰抱歉地笑笑:“对不起。L’eaudrssey的意思是‘一生的水’。”她又转向女人说,“您要吗?可以优惠的。”
“你卖一瓶能赚多少?”“嫌不了多少。”
“得了吧,不赚钱你能干?”晓冰咬咬嘴唇:“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但我的确还没嫌着钱。”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这么说来是刚干?也怪不容易的。”
年轻女子则居高临下地说:“给我来两瓶吧,就你刚才说的那种什么‘一生的水’……”
“我都要了。”男人说。
晓冰看了他一眼,知道令他感兴趣的不是香水,心里笑笑,动手从包里向外掏香水。他有钱逞能、跟她无关,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
“请顺便留下名片。”男人说。
晓冰窘住了:“我……没有。”
“一个没有名片的推销员!那你怎么得到顾客对产品的反馈?”
晓冰脸红了。她并不像她自以为的那样老练。
男人更和气了:“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晓冰只好从实招来。
男人微笑了:“这么说是客串推销。……想挣钱给自己买几身漂亮衣服?””主要还是为走向社会做准备。”她极认真的语气、神情,竟使对方一时无话。正在这时,她的呼机响了,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拿起自家的电话递给她:“喏。”又笑笑,”是男朋友吧?”电话刚一通,晓冰耳边就响起姐夫急火火的声音:“晓冰。知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她和丁丁一晚上没回来!”
“你现在在哪里?”“在公司。”
晓冰一下子火冒三丈:“我姐姐不见了你还有心思上班?你找了没有?报警了没有?他们现在是死是活?看昨天的晚报了吗,姐夫?有一家老小好好地坐在自己家里都被人杀了呢!”说完,她“咣”地摔了电话,摔完才想起电话是别人的。“对不起!”男人微笑着摇摇头。晓冰低下头边收拾东西边说,“……我走了。”
“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吗?”男人突然直视着晓冰。他身旁漂亮的年轻女子闻此一扭身出了客厅。
男人叫沈五一。
钟锐懵了,晓冰的话仿佛—只无情的手揭开了他—直不敢正视的画面,一幅一幅的无一不是鲜血淋琳。他一把扶住墙壁,借以镇定自己。涌在心里的头一个念头是,得赶快告诉岳母。
接电话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夏主任在手术室。”
“等等等等!……我有点急事能不能请你……”
“你过会再打来!”钟锐失控地大叫起来:“告诉你们夏主任,她女儿失踪了!!”
但耳机里回答他的是“嘟嘟”的盲音。叫声使办公室楼道里过往的人聚了过来,越聚越多,人们七瞒八舌,“嗡”声—片。
“……我跟他说,你当总经理,我辅佐你。你会看到,文与理、政治与技术的结合将是最好的结合。”总经理室里,方向平仍在对王纯佩佩而谈。
“你以诚意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王纯说。
方向平感到了有一个好的谈话对手的捣拢,他点点头:“于是他心甘情愿把大权交给了我。技术人才一般过分埋头于自己的业务,对行政管理一类的事没有兴趣,压根说,也没有能力。我却能发现、利用他们的能力。……”说到这,他打住了。没有必要过多地自夸。他没说完的话是:所以他们的事业才有了今天。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才华和能力的外化。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探进头来:“方总,钟总家出事了!”方向平的出现,使杂乱无章的局面迅速变得头绪伊然。
“不要着急,老钟。进屋,你先进屋,什么都不要管。”
“王小东,伤去派出所报案,打车去。”
“刘卫、赵坚强,你们认识钟总的夫人,到所有可能的地方去找,开我的车。”
“肖小娟,马上写一个寻人启事,打印一百份,然后全体出动,张贴出去!”王纯在不远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切。
报案的人打车走了。
黑色“大宇”消失在李流中。
一摞寻人启事印了出来,人们分作几份拿着,“呼呼啦啦”地拥了出去。“分开走!……贴得不要太密,尽可能把范围扩大……”方向平追在后面高声叮嘱着。
机房里只剩下钟锐一个人,他已经木了。一个人影投了进来,渐渐走近,最后在钟锐对面站定。钟锐毫无察觉。
“她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钟锐抬头,看见面前站着的是那个叫王纯的女孩儿。他机械地回答:“说不好。星期五下午进机房后,一直没跟家里联系……”
“三天了。……这三天是什么日子吗?”“什么什么日子?”“特殊点的日子。比如生日啦什么的……”
钟锐被提醒了:“前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说好下班后一块出去吃晚饭的!”
“你了解她,你想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钟锐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王纯一眼。
马路的车流中有一辆中型面包车,车里是一帮兴高采烈的妇女和孩子,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清秀少妇例外,她始终没怎么说话,神情有些疲惫。车在钟锐家楼前停住,少妇拉着身边的男孩儿下车,车上的人同她们挥手告别。
“再见,晓雪!”“丁丁再见!”丁丁四岁,正是最爱说话又具有——定表达能力的年龄。一进电梯,他就急不可待地跟电梯员一一讲述起令他惊讶的、令他高兴的、令他奇怪的所有事情。
“……密云水库特大,比咱们这个楼加起来都大。还可以钓鱼,我们没有钓着。徐明明她们钓着了。其实是她妈妈钓的,她非说是她,其实不是她,对吧妈妈?”晓雪“嗯”了一声,对电梯员笑笑。
“跟谁—块去的呢?”电梯员问。
“好几个阿姨和阿姨家的小朋友。阿姨都是我妈妈的同学。对吧妈妈?”晓雪想起了什么,问电梯员:“丁丁爸爸回来了没有?”“上班去了。—大早就走了。”
晓雪—震。
第二章
家中一片凌乱,悄无声息,晓雪呆呆站在门口,手中的包滑落在地。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拿起电话呼晓冰。晓冰的回话使她从头直凉到脚底:他并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对他来说,她们等于是失踪了,他却照常下班、上班——无所谓!这个发现令她震惊。
家中从没有过的壮观景象使丁丁兴奋不已,他挨屋跑着看着,不断发出惊喜的叫声:“妈妈,快来看呀,妈妈!
“晓雪放下电话,拖着疲惫的身心收拾房间。
丁丁跑进厨房,一脚踩着了满地的面条汤,“哧溜”滑倒了。
他滑倒时一只手去扶桌子,把桌上的碗也带到了地上。晓雪闻声赶来拉起了丁丁,难以置信地看着厨房里的满目狼藉。给丁丁换下了粘糊糊脏兮兮的衣服后,她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起来。
这时丁丁说饿了,晓雪强迫自己起身,去做饭。丁丁请示先吃个巧克力派是否可以,她只准他吃一个就去了厨房。
厨房根本插不进脚,在门口站了一会,晓雪返身去卫生间拿来拖把,简单把地面清理了一下。去卫生间送拖把时,她看到丁丁又拿起了一个巧克力派:“放下。”
“就一个。”
“放、下!”
毕竟是孩子,丁丁没有发现妈妈此时的情绪已恶劣到了极点,他自顾撕开包装,取出了一个巧克力派,试探着送到嘴边,眼睛却看着妈妈的眼睛。
晓雪也盯着丁丁的嘴。
丁丁张嘴咬着了巧克力派。
晓雪一把把巧克力派从丁丁嘴边打开,然后转身就走。丁丁在她身后“哇”地哭出了声,晓雪的泪水也“刷”地流了下来。
钟锐是在丁丁吃饭的时候回来的。
方向平亲自开车送钟锐回的家。一路上,钟锐木头人一般,车拐弯、停住、方向平打开车门,他一概没有反应。
“老钟,到了。”
钟锐这才“噢”了一声,机械地拾腿下车。
“我送你上去!”钟锐摆摆手。方向平看了看表,想了想,道:“也好,我这就去派出所,找他们所长谈,趁现在还没下班。”
钟锐只顾愣愣地向前走,方向平目送着他。看着钟锐那突然老迈了的背影、步子,他充满了担心。
钟锐站在家门口久久不敢进去,生怕最后一线希望破灭。
忽然,他听到屋里似有响动,心在胸腔里“突突突”一阵狂跳。
“妈妈,我吃不下了。”是丁丁!“饭可以剩下,莱要吃完。”
钟锐打开门进屋,丁丁听到声音鲍出来,一阵欢叫:“爸爸爸爸!你去过密云水库吗?
“见钟锐愣愣地摇了摇头,丁丁又道:“哎呀,你怎么连密云水库都没去过啊!好多人还游泳了呢,男的可以光身子,女的不可以,对吧妈妈?
“晓雪没回答,也不回头,只是背对着他们收拾屋子。
原来她带孩子去了密云水库,说也不说一声就去了那么远的密云水库,一去几天,为什么?——你了解她,你想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蓦地,王纯和王纯说过的话出现在钟锐脑子里。果然被那个小始娘言中了。就因为没能如约去吃那顿饭,夏晓雪居然如此大动干戈。想想一天里受到的所有惊吓、痛苦、绝望,钟锐不禁怒火万丈,他紧紧盯住晓雪给他的后背。那后背毫无表情,只有收拾东西时的起伏。钟锐呼吸濒渐急促起来,胸脯也开始起伏……他是在即将发作的刹那间改变了战术的。他对丁丁微微一笑:“就是说,你们玩得很高兴。……丁丁,知道爸爸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吗?
“晓雪的后背定住了。钟锐瞥了一眼,心里玲冷一笑。
“不知道。”丁丁说。
“猜猜。”
“打电脑。”钟锐使劲摇头。
“看书!
“钟锐更使劲地摇头:“不不不,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比我们还有意思?”钟锐重重点头:“有意思多了。”
丁丁想不出来了。
“我呀,睡、觉、了。”
“嗨!睡觉有什么意思明,我最烦睡觉了!
““我这个觉睡得可不一般。我长这么大就没睡过这么好的觉。躺下就着,美梦一个连着一个,……”
“什么梦?
““梦见我骑着航天飞机在天上飞,一飞飞到了天安门,往下一看,哇,天安门的人比蚂蚁还小……”
“汽车呢?”“什么?噢,汽车。汽车吗……像七星飘虫!
““大公共汽车呢?”“大公共汽车……大公共汽车,你说呢?
““不知道,我又没看见。”
“你怎么会没看见,你也在飞机上,就坐在我的前面,我—……手搂着你,一手开飞机……”
“妈妈呢,也在飞机上吗?
“钟锐摇摇头,做了个表示遗憾的表情。
晓雪慢慢回过头来,慢慢道:“钟锐,你不是人。”
钟锐笑容可掏:“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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