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如果就此离开,继续使用的离魂阵能不能如她所愿送她去见童年的御风还是个未知数。
文小艺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一切,渐渐感到烦恼起来,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一个不知底的漩涡,一切都显得乱遭遭的。当竹叶划过她的脸颊,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返回绫罗院,并走到了那小水潭边。御风的竹林从这里开始蔓延开去。没有啸风的指路,她根本无法从原路进入到御风的世界。
也许该就此离开吧,反正御风不见得会放她走。文小艺这样想,便开始收集石头,打算再搭一个离魂阵形。
一股凉风袭来,那白色的影子再次闪烁出现,绕着她时显时隐,由于这次离得近,文小艺在那一瞬间便捕捉到她大致的样貌。那是一个少女的鬼魂,长发拖至小腿,瓜子脸,眉如山黛,眼似秋波,神柔若水,形比花娇,只是那一身的苍白为黑夜添增了冰样寒意。白衣女鬼在她身周绕了几圈后,一手突然扫来,拔走她腰间别着的小竹笛子,飞快往竹林中闪去。
“喂,那是我的。”文小艺追了上去。
白衣女鬼时隐时现,时不时在她认为可以追上的范围内停下并回首。不久,文小艺便明白了她的伎俩。这白衣女鬼分明在引她往竹林深处去,然而在那里面,除了御风与啸风,她从来没有见过有其他人出现,连鬼魂也没有见过。难道白衣女鬼是想把她引回到御风那儿去么?
“开玩笑。”文小艺微喘气顿下追逐的脚步,冲着她嚷嚷:“我不见那小鬼了,他难缠得很,你赶快把笛子还给我,不然我生气起来可是非常恐怖的哦。”
女鬼似乎听明白她的话,却显露出异常焦急的姿态,反复飘去又返回,就是不肯接近文小艺。
“还给我吧。”文小艺朝她伸出一手。哪知女鬼突然举起笛子,朝前方掷去,在黑暗中,只听见那笛子擦过竹叶后便没有了声音,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讨厌。”文小艺大叫,急急忙忙朝那方向奔去,越过女鬼身边时,她感觉到自己从背后方向涌来一股凉凉的气流,将她轻托起往前送,一双奔跑的脚也离开了地面,在她叽里呱拉的叫嚷声中,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扑飞,一阵过后,身体才直直往下摔,在扑通声中落入水里。
文小艺从水中站了起来,痛地咧嘴呲牙;瞪眼一看,发现这里是她与小啸风玩耍过的小溪,水很浅,底下都是硬邦邦的石头,这样摔下来,没把屁股摔两半可算幸运了。再寻找那白衣女鬼,却不见了其踪影。文小艺火气窝到顶点,正要开骂,冷不防听到痛叫的声音,有点像御风的叫喊。她愣了一下,想起御风傍晚也没有回到竹屋,猜想他也出事了,便不再与那鬼魂计较,赶忙跳出小溪,往响声飞奔去。
瀑布下,水泉边,触目惊心的一幕令文小艺顿住。一身白衣的御风胡乱打出一股股的气流,姿态凌乱,击出的气流毫无目标,在他周围环绕了数十个白而透明的影子,每个影子都朝他扑去,有的已经黏附在他的肢体上,狠狠咬噬他的身体。那外形上像巨型蝙蝠一样的影子对文小艺来说并不陌生,尽管颜色不同,但她一眼便认出那些与之前啃咬成年御风的红魔影一模一样,据她的猜测,这些便是小啸风提到过的噬龙息。
御风再次发出吼叫声,一噬龙息逮住空隙,咬上他接近咽喉的为止,只见御风的动作月来越缓慢,直至没有了抵抗的能力倒在岩石上,他发出的任何抵御或攻击的力量对这些噬龙息完全没有影响,反而增加了它们的攻击性。几十只噬龙息扑上他的身体争先恐后寻找有利位置加入到撕咬御风身体的行列中。文小艺惊慌大声吼喝,冲去将御风的身体推落水潭中,趁噬龙息被震落的瞬间将他圈在怀中保护起来。御风浑身浴血,咽喉附近血流不止。
凶猛的噬龙息仿佛饥饿的野兽再次涌上前来,被文小艺双眼中突然迸发的冷光吓退。一只噬龙息从她身后扑来,张口咬住她挡在御风前的背部,咬得她鲜血喷散,炙痛难忍。就在同时,那噬龙息在发出长长的“吱——”的声响后竟然化成焦炭状,瞬间灰飞烟灭。其它被鲜血喷射到的噬龙息同样惨叫弹开。
是血么?文小艺大喜,从背上抹来一手的血,朝噬龙息抓去。果然,但凡被抓中的都落入水中,没有接近的噬龙息见状,纷纷逃逸而去。
见危险已过,文小艺忍着背痛将御风拖回他的竹屋。
幸好御风一直都有制药的习惯,也幸好他所制成的药粉功效了得。在他身上的伤口一经纱敷上药粉,血便止住了。由于有过一次经验,这一回替他包扎身体的速度快了许多。那些被扯去肉的地方唯恐留下难看的凹陷疤痕,最难处理的是他下巴低咽喉上的位置,若那噬龙息再咬深一些,御风此刻便已经成为鬼魂了。
文小艺一边注意他的神情,一边无比小心地为他喉咙上的伤口敷上药粉。药粉必定有点刺激伤口,因为她看到他皱了皱脸。
“疼就喊出来呀,我不会取笑你的。”文小艺同情地抚抚他的额头。他别过眼去,不让她捕捉其中的神色。
倔强的家伙!文小艺微叹口气,继续为他绕上干净的布条。等这最后的伤口处理完毕,御风的身体几乎形似木乃伊了。
文小艺静静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突然“嘻”一声笑了,心想第一次给成年御风包扎时为什么不裹成这个样子呢,那貌美却可怕、不容别人忤逆对抗的人倘若被缠成木乃伊般站立在人前,将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御风听到她的笑声,愠怒地转过脸,阴骘的神色刚刚浮现在那双星碎大眼中,随即淡弱消散,视线紧紧落在文小艺眼中晶莹闪烁的水光中。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言不语。文小艺仿佛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狼狈,急忙揉揉眼睛,解释说:“我的伤口也疼呢,得上药了。”便起身往外厅走去。
的确疼,又痒又疼!文小艺反手摸摸背上的伤口,不禁低呼出声。在将御风带回来的过程中,伤口裂开了,在肩背上实在不好上药。手忙脚乱中,药粉被她洒了许多,每动一下手臂,伤口的疼痛便叫嚣一回,好不容易抹上一点,那药粉竟然像辣椒粉一般辣得她连连疼叫,冷汗冒得满面都是。可想而知,御风这一身的伤口可要遭受多大的痛苦,而他却仅是皱皱眉头皱皱脸。
就在文小艺盯着药粉不知该继续抹还是将其丢在一边时,药瓶被抢了去。御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背后,出其不意将药粉倒在她的伤口上。
“哇。”文小艺每根神经都似乎被针刺了一回,整个人弹了起来,随即握紧拳头隐忍了半天,等伤口只剩麻木的感觉时才依傍着椅子坐下来。
“会好的。”
身子撑在桌子边的御风一开口,两人都惊愣住了。之前,御风的声音还是清脆中带了圆润的声音,此刻却变得像破铜锣,嘶裂沙哑。御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一脸的不可置信。
文小艺却想起,无论是出现在梦中的少年御风,还是遇见过的成年御风,他们的声音都是这般难听,原来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被破坏了声带么?
“小艺。”御风再次尝试开口,散出的声响依然模糊沙哑。
“小艺!”他惊惶地退后几步,用力再喊,声调升高,嗓音却仿佛被空气吸收了去,只剩些微的尾音,毫不清晰,不再悦耳。
“小。。。。。。”他不死心地踉跄着身体再次张嘴,却被文小艺搂住肩膀,抱了抱说:“没关系。”
御风抬头看着文小艺,无措又彷徨。
“没关系。”文小艺摸摸他的头,轻轻安慰道:“现在的声音也很有特色。我们那儿都追求个性美。小风的声音以前好听,现在也很有个性,是独一无二的,我喜欢听。”
“骗人。”御风摇头,声音低哑中带了哭腔,“骗人。”
“我不骗人。”文小艺装出生气的语调,心里却补充,就算骗人,那也是善意的。
“你有。”他一边搂住她,生怕她逃掉似的,一边继续控诉:“四年前,你说了只离开一会儿,你承诺给我带重要的东西,哪一样你做到了?哪一样你没有骗我?”
见他站都站不稳,神情异常脆弱,一副要巴住她的姿态,文小艺只好再次将他搬到床上躺着,却扭不过他一双顽固的手,陪他一同躺下。
“好吧。”她调整了一下身子,侧身撑着头,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道:“说说四年前的事,当时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御风垂下眼帘,将身子缩入她的怀中,听着那心跳声,仿佛安心下来,身体渐渐放松。他低低呢喃,“你是我发现的,是我发现的,原本就属于我的妖精!”
小小的竹床上,少女的腰身被小少年的手臂牢牢环绕着,无法自由动弹。她微皱着脸,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小少年那一句句低声细语仿佛在述说过往又仿佛在倾吐郁闷的话语。此刻的御风,竟令人难以置信地柔和,不显一丝棱角,不似平常那般多刺难缠。然而,他呢喃呓语似的声音娓娓讲述的故事,像是别人的故事,完全不与他相干。平淡的语气,沙哑的声音,淡淡细说着伤痛的过往。
————
自懂事开始,他便一个人生活在竹林中。常人的身边通常伴有亲人、朋友及终身伴侣,常人有这些人的呵疼、珍惜、保护,人生旅程中有着他们的慰集,鼓励及欣赏,这些在别人认为理所当然,毫不稀奇的东西对于童年的他却是遥不可及的,比空气更不可触摸。他没有亲人,尽管那些将新衣裳,新鲜食品,生活必须品送进林子来的人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告诉他,他是文岳山庄兰夫人收养的,算是山庄的大少爷,可是,他与那奴仆口中所谓的对他疼爱有加的义母兰夫人却素未谋面,亲情一词对他竟如天边遥远。
但至少他衣食无忧,自由自在。也有人来教他读书认字学习外面世界的道理,但也仅此而已,不管他念懂没有,教书的人总不多说一句,不回答他的任何书本以外的问题,匆匆来匆匆去,不多留一句话语。比起那些被饲养中的野兽,他确实好太多了。幸好这笼子非常大,他可以上山,可以潜水,可以依照武学书练习武功。渐渐地,他发觉自己更享受这样的生活,不必有父母,不必有伙伴,不必有别人,在青山绿水间,他感觉非常惬意,连那偶然闯入他的世界,卖乖巧唤他御哥哥的小男孩也没有引起他多大的关注。
然后,七岁多的那一天,在竹林深处野花丛间,他发现了一个妖精。他认定她是妖精,而且生来为他所有,因为,竹林中没有特许,不会有人进得来。深山野林中出现的除妖精不作他想。只有妖精才会变出一张可爱迷人的面孔,这面孔让他感到无比亲切,更奇异的是,在她被风掀起裙子而露出的腿上,烙着他的名字,御风。
上天送来的玩具,第一次得到的玩具。他这么想。
她是个稀奇的妖精,睁开眼睛看到他时竟像是非常高兴一般,冲着他直喊,小风,小风。她的声音比竹林中任何声响都美妙,连滴落水面的水珠都奏不出这样的韵律,将他心中的提防警惕一冲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异常陌生、前所未产生过的奇异感觉,甜的酸的窃喜的兴奋的委屈的想要哭泣的感觉,仿佛她就是远道归来的亲人,朋友,甚至是将要陪伴一世的伴侣。他爱上这个称谓,小风;他爱听她的声音,清脆温甜;他爱上她的名字,小艺;他爱上有她在眼前的感觉。因此,她便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妖精。
她是温柔的妖精,会大声笑,会唱歌,会出谜语,会讲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会做好吃的饭菜,会哄他笑,会抚着他的擦伤表露关切神情,遭错待后仍旧会摸着他的头说什么都没关系。他的心因此而温暖起来,多了许多之前没有的欲望,渴望收藏她的笑,霸占她的关注,囚禁她的心。以往,人生中从没有过,便不屑于失去;可一旦拥有时,便将其牢牢抓在手中。他要这个妖精,这个给他依赖安心感觉的妖精。
她是爱发脾气的妖精,看不惯他天天弄破新衣,天天浪费食物;听不得他喝令的任何话语,断定那是贬低人格,伤害其自尊的蛮言横语;见不得他玩弄手中的猎物,指控他的残忍,宁愿将其杀了做菜肴也不许他当玩具耍,。她说,他若不做个乖小孩,便揍他屁股。
她不是个听话的妖精,对他下达的命令不但不执行,还天天与他作对,唱反调,还赌气说要离开。
他怎么能让她离开,她是属于他的妖精!
把她留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不能随意离开他的身边,于是趁她不注意,塞她吃了好大一颗软筋丸,让她全身无力,手脚发软。他想,他允许她做他的亲人,他的朋友甚至将来终身的伴侣。当他将这一决定向她宣告之后,她却愣了好久,居然大笑着反对,说只能是朋友,也可以是亲人,但绝不可能是终身伴侣。在他大发脾气,加重了她的药量之后,她的态度变了,变得不爱理睬人,不和颜悦色,甚至对他的命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小艺,小艺!
他着急了,可是心中的骄傲不允许他表露出任何不安的神色,出口的呼唤变成无理的呵斥。她像是非常生气,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她不会知道,如果重来一次,他绝对不想那样对待她,可是,她是个妖精,也许会法术,如果不那样,她就会跑掉的。
他们僵持了好几天,在不知不觉中,他不得不让步了,不再下软筋药。只有让步,小艺才会再与他说话。他不要屋子里没有了她的声音,不要失去那些近乎宠溺的关注,他忽然惊觉,假若没有了这些,这个世界变得死寂乏味。他的心中开始为可能会重新过那些没有她的日子而忧心。
然后,那一天还是来临了。竹林里出现了几个蒙面的不速之客,欲将他绑走。在挣扎逃逸过程中,他摔入一神秘山坑中,重伤昏迷。恍惚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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