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符水,一边唠唠叨叨。“老爸,摆弄了一个小时,什么孤魂野鬼都逃之夭夭了,够了,累死人。你别不是想把咱家老祖宗的驱赶走吧?”
“衰仔,你懂个屁,吃这行饭,少不得惹来邪气,如果不定时作法,咱家要遭殃的。”文半仙呵斥打算偷懒的儿子,一边更加卖力地摇动手上的铜铃,继续呢喃驱鬼符咒,手指点着符水洒遍房子的每个角落。
突然,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又迅速被踢合上,速度之快,用力之猛,使得大门在关上那一刻发出巨大的声响。忙碌中的文半仙父子探出头来,发现文小艺背贴铁门,低喘着气,一脸紧张的模样。
“鬼上身了你?”文大刚朝妹妹洒了几滴符水。
“给我。”文小艺抢过他手上的铜盆,朝空气骂道:“死小鬼,你这害死高妹的凶手。你偏要缠着我是不是?你走还是不走?让你尝尝文半仙驱鬼水的厉害。”语必,一把将盆中的水泼往文大刚的身旁,文大刚咋呼一声跳开,正要发飙,却见文小艺愣了一阵后挠挠头道:“老爸,你的符水根本没有用。”
“衰女,浪费我的东西。”文半仙找来拖把,想要将地面的水渍拖干,冷不妨发现那滩水渍中居然有一对小孩的脚印,他一个转身对女儿吼道:“你又把什么东西带回家来?”
文小艺干笑几声,又是耸肩又是摇头。在她的对面,是那个只有她才看得见的八岁孩子,一个衣着发饰都极其清晰却异常古怪的孩子的鬼魂。此刻,他浑身颤抖着,瞪视她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呲裂开的嘴里,露出右边的虎牙,尽管满脸凶恶不善,样貌却煞是可爱。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仍旧尽力扑到她跟前,揪住她的衣裳,恶狠狠道:“领我回家!不然我要你死。”
如果评选最幸运的人的话,高妹莲数第一,因为她是目前该地区第一个从四楼摔到地面而毫发无损的人,并且因该事件成功如愿休学。另一方面,最倒霉的人则非文小艺莫属。她不但突然患上失眠症,落个面容憔悴的下场,模拟考试也全部考砸。老爹文半仙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丝望女成凤的模样,还变本加厉地怂恿她放弃升学的目标,安心学习风水玄学,以便不浪费了她的天赋。于是,最不称职兼最无药可救老爸的衔头落在文半仙身上。
不过,怨不得文半仙会有这样的想法,文小艺天生的本领是他从小渴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后天学习获取得到的。对神鬼玄学特别痴迷的他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理运数,上天赋予一个人某种特殊的本领,必然要交予此人特定的使命。姑且不论使命为何,若然不按上天安排,必遭天遣。因此,当女儿文小艺第一次告诉他,死去的奶奶与她说话,他便断定,女儿将来注定要过非常人的生活。这些非常人生活包括了去陌生人家里帮人家找遗物,拦截殡仪馆的车投诉装错了尸体,以及时常不经意间将游魂野鬼领回家中。
目前文家里的那一只小鬼,据说模样相当讨喜可爱,可是脾气实在不好,将文家弄得乌烟瘴气不说,还吓走文半仙的客人。根据文小艺的描述,该鬼魂一直都是怒气冲冲,横行霸道的,同时,不仅无视文半仙父子的符咒魔水,一味纠缠住文小艺,而且威吓将文家住宅楼烧毁。经过三番四次驱鬼行动失败之后,文半仙不得不慨叹自身学艺不精,只好通过小艺与小鬼谈判,尽量达成该心愿,好送其安心离去。然而,与那小鬼进行沟通似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每不到一刻钟,文小艺不是满屋子奔跑逃窜,就是干瞪眼气个面红耳赤恨不得将对方掐扁。一段时间的折腾后,往往从小鬼那儿获得的信息几乎等于不知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来处,不知道死于何因,不知道为什么找上文小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只有愤怒的情绪,除了那一句:领我回家。
死了的人不是升天就是下地,不是投胎轮回就是魂飞魄散。即使是游魂野鬼,只要不侵入其地盘,它们绝对不会骚扰阳间人。这个小鬼的情形异常特殊,说话即不是南方口音,也说不上是北方的,那语言要说像是某种带了地方味道的中文,用语常常是命令式的,那吆喝出的‘贱婢’的称呼,似乎也不是现代小孩的表达,白色的长袍与现代近代的殓衣全然不同。于是,文小艺一口咬定,小孩并非本年代的鬼魂!要领他回家谈何容易!
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文小艺见小鬼不在,难得清静,赶紧扑到硬帮帮的床上,不顾摔痛了的肋骨,埋头进枕头中便要痛快大睡一觉。她已经有好多个夜晚都无法好好安睡了。小鬼窝在她的房间里不是吆喝便是骂吼个不停,简直没完没了。思及至此,文小艺顺手抓来MP3,塞上耳塞,任由MP3里的歌按次序播放,大大舒口气后,闭上双眼。有些缥缈的混音版歌曲比起小鬼的吼叫声悦耳太多了,胡彦斌的红颜——
。。。。。。
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
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
这心没有你活着可笑
这一世英名我不要
只求换来红颜一笑
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
我愿意来生作牛马
也要与你天涯相随。。。。。。
嗟,有这样觉悟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疲惫的文小艺微微不屑歌词中的描写,有一句无一句地听着,渐入梦乡。
叮呤 叮呤
在朦胧中,铃铛声阵阵,随着身子一阵轻飘飘,文小艺感觉自己好似躺在一更硬的床上,有一阵怪异的气味飘入鼻中,似焚香蜡元宝纸的味道。莫非老爸又在驱邪?都说了不要再惹那小鬼嘛!文小艺眼睛都没睁开就嚯地坐起来,一敲床板嚷嚷道:“老爸,让我睡饱再弄好不好,讨厌!”完毕,往后一躺。“砰”,后脑没有如期枕到软枕上去,而是撞到硬硬的木板上,马上把文小艺的瞌睡虫通通赶跑了。捂住后脑半天,她才皱着眉头瞪开眼睛,正想把这归咎给老爹文半仙,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吓得滚落床,不,她所在的并非一张普通的床,确切地说是供停放尸体的床。因为,这是一间瓦顶房,旁边一列规格相同的床上便是或盖着白布或没有任何遮掩的面孔灰白僵硬的人体。
“哇呀——”
“哇呀——”
文小艺根本无法分清这是否还在做梦。尽管常常遇见鬼魂,她却是一次都没有单独与尸体相处过的,况且还是这么多的尸体,更何况有的是已经发出腐化的气味。文小艺再次尖叫,但除了尖叫,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醒!快醒!她忍住拼命掐自己的手,深信这只是梦。令她惊恐的是,手的疼痛并没有让她脱离这恶心的地方。
“。。。。。。人。。。。救。。。。救。。。。”一把微弱之极的声音在响起,文小艺惊得猛然跳起,在她眼前,是一具孕妇的尸体,仔细一瞧,那尸体的嘴似乎在动,手指努力抖了几下。
没死?尽管如此,文小艺还是没胆走近一些。孕妇的手不久就完全不动了。不过,仅在几秒之后,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却在蠕动,里面的婴孩明显仍旧有生命,而且不进行剖腹的话,里面的小生命也即将逝去。
一想到此,文小艺不再顾着害怕了。她找到了门口,那是一扇带栓的木门,无法打开,门是被从外头锁着的。
“救救他。”同一把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文小艺反而不怕了,因为这把声音就跟她平时注意到的鬼魂的声音一样缥缈细微。她知道,孕妇的灵魂已经脱离本体了。“救救他。”声音似乎在远去,当她转过身来时,什么都没有,也许那灵魂已经被召唤走了。但是,那肚子中的小生命仍旧还在努力中,因为他仍然在里面踢动。
喊救命也许有用吧?文小艺尽全力地叫嚷起来,然而,这只是徒劳的。
眼看那肚子下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文小艺的脑袋中无端出现了荒唐的想法,也许她能把孩子取出来。人体构造图她背得滚瓜烂熟,解剖青蛙的实验她也做过,生孩子的场面她在网上见识过,只要她敢试,也许里面的孩子能得救。
从裤带中搜了一下,果然搜到那把她经常带在身上的用来吓唬那小鬼的锋利无比的弹簧刀。她自嘲地想:用刀来吓唬鬼的人,自己算是第一人。然而目前,这一把刀也许要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将孕妇怪异的衣服撕破后,文小艺以手感觉着婴儿所在的位置,以异常小心的手势,割开孕妇的小腹,才几分钟就将里头的沾满血迹的小婴儿掏了出来,是个男孩。她割断脐带,脱下校服与薄长T…恤,将小婴儿抹干净后用校服包裹好。替他擦身体的时候,文小艺留意到这小婴儿在腰际到臀部的位置有一大块明显的红色胎记,那胎记非常特别,有点像回力标。他可能闷在母亲肚子太久,过了好一阵才懂得嚎啕大哭出声。
与此同时,一样东西从孕妇身上跌落下来,文小艺捡起一看,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的古字,形状像中文的秋字。
不得了!文小艺倒抽口气,这个字又出现了,随之而来果然是那吟唱秋兮秋兮的声音,混合着婴儿的哭声,文小艺苦恼地闭紧眼睛,再次睁开时居然是在自己的房中。头还枕在舒适的枕头上。
原来真是梦!只是荒唐的梦!文小艺拍拍胸口,嘲弄着想,只解剖过青蛙蚯蚓的手居然掏出个婴儿,有够神经的,这怪梦实在诡异!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突然留意到那首秋兮秋兮的吟唱声还在耳边萦绕,除此之外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在她的床尾,站着那个最近让她不得安宁的小鬼,他仍旧没有安静下来,但似乎已经有所改变,这次他并不是在骂人,也不是在吼叫,而是哭得非常伤心,尽管不见眼泪,但那低垂的头,半眯的双眼与颤抖的身体显示出他的无助。第一次,文小艺感觉到这小鬼真的是个可怜的孩子。
“喂,喂。”文小艺爬了过去,跪在床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别哭嘛,我想办法把你领回家就是了。我说话算话的。不再哭了,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小鬼仍旧只是哭。文小艺叹了口气,想不到该唱什么歌,随口哼了几遍《红颜》的内容。渐渐的,小鬼的哭声停息下来。他垂着头,不吭声,似乎在认真听文小艺那有点不熟歌词,调子也不太准的歌声。若非嗓子天生甜美,可以拿来作为炫耀的资本,文小艺平常是绝对不会唱歌给外人听的。
“你真有面子啊,小子!”文小艺见他不再哭了,便倒回床上,撑着脸打量他。这小鬼生前一定是任性的人,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不过他的长相真的非常可爱,别的不说,仅是那一双大眼就胜过许多女娃娃。抿起的嘴唇形状优美,厚薄均匀,要不是神情不对,她会错以为这是个丫头呢,比自己小的时候美太多了。
文小艺抹抹自己的脸,冷不防感觉手上一股腥味,手臂也凉嗖嗖的。
“文小艺,起来做饭了。”文大刚突然扭开妹妹的房门,发现文小艺仅着吊带背心盘坐在床上,如雕像一般僵硬,抬起的双手沾满血迹。
“哥,你看见我的校服了么?”她颤幽幽地问道:“你找到你的瑞士弹簧刀么?”
基于文小文小艺的梦仍然持续着。这一次,她跟在小风的身后,跟随着他绕过了各个门庭院落,来到一栋独立的三层楼前。小风在楼前站了许久才推门进入一楼。门内只有空旷一片,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字,除了墙边按类型有序堆放的各式兵刃武器,这一层楼里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小鬼将兵刃都一一摸过一遍,最后,小手落在字幅脚边挂着的一个小皮袋子上。不一会儿,皮袋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全落在地上,全部是金属器件,每件金属的尺寸的都小于小风的手掌心,形状各异。小鬼拾起这堆金属物中之一,一件中心略厚,边缘扁薄如雪花状的金属片认真端详了许久,突然发现了什么异样似地,猛然紧握手掌,血顺着手腕趟出,金属片深深插入那手掌的嫩肉中。
笨蛋!文小艺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叫喊出声会让自己醒来。
小风突然转向楼梯,踮手踮脚溜上第二层楼去。就在小身影消失在阴暗处的同时,一楼的大门被推开,走进两人。其中一人背对着文小艺,身形高大,她没有看清他样貌,另一人特征却非常明显,这壮年老兄天生两道浓眉,呈倒八字生长,衬在那对略小的眼睛上,带了了些许滑稽的味道。尽管他的神情非常严肃,但那皱眉瞬间却像极了小品演员潘长江,引得文小艺捂嘴偷笑。
潘长江老兄似乎在与高大兄据理力争着什么,呼上呼下的眉毛显示那老兄的气急败坏。两人争辩了许久,似乎无法达成任何协议,就在潘老兄沉不住气挥拳瞬间,其咽喉就已经被高大兄掐住了。眼看潘老兄的脸色媲美关公,这时,高大兄似乎被什么打扰,转而松开手,喝令潘老兄离去。
待大门合上后,高大兄走向小风停留过的地方,拾起地上的皮袋,沉思半晌后,将该物挂回墙上,转过身来扫了二楼入口一眼,便离去了。文小艺站在楼梯口,注视着那从阴影中显现的小风,被那脸上的神情吓住了。七岁的孩子,漂亮的面孔,深沉而怀恨的眼光,给人冰冷心寒的感觉。
早上,文半仙父子一手端碗一手举着筷子傍在房门口,张口结舌地盯着盘坐在床上的文小艺小心翼翼用梳子梳着她身前的空气,同时嘴上唠叨着些什么,突然出其不意做了个K人的动作,俨然一个严厉老妈子的姿态。
“老爸,一会儿给这家伙烧套衣裳。”文小艺丝毫没有在意父兄惊异的目光,手一刻都没有停歇,在做编辫子的动作。
“喂,没必要对那小鬼这么好吧,他可是瘟神呀”文大刚的筷子一敲,有些不太乐意,转眼被文小艺一瞪之后做了个‘怕了你’的动作。
待文小艺将只有她才看得见的小鬼安置好之后,文家三口人坐在餐桌边开家庭小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