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片铺满鲜花绿草上稀疏矗立着一簇簇高大的竹子,夕阳的光线照射下来,给表面的竹叶晕上一层金色。
文小艺被眼前的景色迷得忘了痛觉,连巨兽松开了口,令她扑倒在地都无所知觉,只沉迷在眼前的美景中。
巨兽沿着斜坡走了下去,回过头朝文小艺低吼了一声,似在示意她跟上。文小艺愣了好一阵,急忙爬起,追在它的身后。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竟又遇见流水,这里的水比之前的河流狭窄许多,水位仅过脚背,被冲刷得圆滑发亮的鹅卵石像宝石一般让人怦然心动。忽然见,眼尖的文小艺注意到水草上阻拦着些什么,捞起一看,竟是一只竹蜻蜓。那竹蜻蜓的底部同样刻了个“艺“字。文小艺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巨兽带着文小艺朝水流的上游走去。文小艺偶尔停下喝水洗脸洗手,后来干脆直接走在溪水中,让清凉的水冲刷脚背的红痕,同时发觉自己喉咙越来越干燥,好似有火窜上咽喉,令她难受之极。绕过几道湾后,巨兽终于在一石屋前停下,走至溪流旁喝水。文小艺瞪大双眼注视眼前的石屋,脑海中那被禁锢的记忆在躁动跳跃,迸出丝丝点点,其中便是一间与眼前相近的石屋,像野兽盘俯、由巨石搭造的屋子。里面好似住着谁,一个会令她心慌躲避又渴望相见的什么人。
猛然间,从那屋中扑出几道红影,发出怪叫声将她包围。有过一次经验的文小艺探手到肩部,忍着疼痛抹出一手的血,拍打至红怪物的身上,不消几秒钟,红色的怪物便灰飞烟灭。忽然间,一股冰寒的空气朝文小艺扑面而来,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当她移开遮挡双眼的手时,跟前已经站着之前所见的黑衣人。黑衣人一动不动,但从他周围旋出一道气流,将她冲开,击倒在地。文小艺痛呼着撑起来,转眼却被掐住脖子揪起身,双脚腾空,她抓住那只揪住她的手,却意外发觉那只手的粗糙,仿佛其皮肤上突起许多的鳞片。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文小艺的手在握紧之后忽然出招,疼痛的双脚不自觉地朝前踢去,同时往对方戴着斗笠的头挥去一掌。然而,所有的招数对眼前的黑衣人而言似乎都不起作用,他仍旧是那个姿势,甚至动也没有动过便让她的拳脚全然落空。抓在她脖子上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
死亡的感觉好似悄然接近中,原本便干燥得利害的咽喉此刻仅剩痛楚及逐渐麻木的感觉。文小艺只能死死抓住那只大手,眼眸转向一旁的巨兽,尽管不抱希望,却仍旧以眼神命令道:快救我。
巨兽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张口,喉咙中却发出呜呜的回响,转过脸看着黑衣人,呜呜的声响最终变成震天大吼,惊飞栖息竹上的鸟雀。黑衣人转过头,寒冷的气息骤然迸发,衣衫猛然扬高又贴了回去,就在那一瞬间,文小艺看到一张恐怖的侧面,一张布满红色鳞片的脸。
似乎对巨兽的反常行为并不太在意,黑衣人转眼间又将注意力放回文小艺身上,见她似乎支撑不过了,双手仍旧紧紧抓住他的,其中一手更是夹着一只竹蜻蜓。注视着那只竹蜻蜓,黑衣人最终缓缓地松开手,任由文小艺摔倒在地上。他伸出一手,不用眨眼的功夫,那只竹蜻蜓便在他手中。黑衣人端详着竹蜻蜓半晌,扫过文小艺一眼,便转身走回石屋中。
得到解放的文小艺咳嗽了好一阵,直觉喉咙仿佛将要冒火,连咳嗽都无法发出多少声音了。肩膀的伤痛好似也在加剧,正火辣辣地痛,血管内的细胞好似在躁动,令她全身都开始不舒适,四肢开始有些麻木的感觉。想对身边的巨兽发几句牢骚,埋怨它差些将她送入地狱中,无奈喉咙只发出沙哑的声音,让她无从发泄。
夕阳西下,入夜后的荒野比什么都可怕,更不可能自寻死路向石屋内的黑衣人请求帮助,唯一可保她安全的就是眼前的巨兽,等天亮后沿来路返回去找到啸风便会得救吧。于是,文小艺跟在巨兽身边,它往哪儿走,她便跟了去。
尽管巨兽的身上血腥味难闻,文小艺还是靠在它身上睡着了。这一回,她梦见了红色的怪影在袭击一个浑身红得可怕的人,那个人的面容变形,长满了红色鳞片,就跟黑衣人脸上的一样,而那个人毫无抵抗地被红色怪影袭击啃噬。就在她在一旁焦急的时候,那人忽然坐起身,做出的姿态仿佛要抓住她一般。那双手同样长满红磷,他的脖子是红的,脸是红的,头发是红的,甚至连眼中淌落的泪都跟血一样红,他在不断嘶喊:你不要我了,你不爱我了。
难以溢表的痛在她心湖荡开,当她要抓住那双手打算帮助他时,他却浑身抽搐,身体在急速变幻,豁然幻化成与其他红影一样的怪物,所不同的是,其他红影只拥有骷髅的面孔,而他则拥有一张非人非兽的脸,红鳞,红角,红色如蝙蝠的翅膀,却没有了四肢。即使变成了那副模样,他仍旧在哭,在大吼,尽管不成言语,她还是能够读懂他在控诉说:你不要我了,你不爱我了。清冷的晨曦,柔和之光暖暖洒落在原野中,拂过依靠巨兽而眠的少女身躯,当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舞降落在少女娇媚的脸蛋上时,水漾晶莹的眼眸随眼帘缓缓掀起而闪出润亮的光泽。如剪水的双眼在晨光中微微眨了眨,视线落在眼前沾了露水的草地上。油油绿意上,白色的小花灿烂开放,五片心形的小瓣围着纯白的花蕊显得格外娇美脆弱,清纯欲滴,让人不舍得采摘,唯恐稍稍一碰便谢了。文小艺爬了过去,感觉这些白花特别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样。美丽的小花,在清晨中散发出缈缈芳香。
身边的巨兽站了起来,拉伸四肢摆摆长尾,便径自到河边喝水去了。文小艺也追随到河边,将一双玉脂美腿泡入水中,娇嫩的双足被冰凉的水一冲竟抖出一层鸡皮疙瘩。文小艺连忙抽出双脚,冷不防注意到水中漂流着新鲜竹子做出的竹蜻蜓,捞起一看,同样刻着艺字。 就在文小艺疑惑之时,从上游的方向陆续飘来一模一样的竹蜻蜓持续不断,好似有人正在上游抛下这些东西。
文小艺急忙逆水而上,绕过一簇高大的竹丛,眼前忽飘来又一竹蜻蜓,盘旋在空中不消片刻落入水中央。一黑衣男子高高侧坐在柔韧的竹枝上。细细的竹枝,只弯出倒月的弧形,却丝毫不见有断裂的危险,仿佛在那上方的人轻如燕雀。枝头上的男子把弄着手上的竹篾,一只竹蜻蜓在成形中。覆置头顶的黑纱低垂,在风中缥缈拂动,黑纱下的面容时隐时现。文小艺仰起头,扇扇手,拂开飘扬的竹叶,视线霎时被竹枝上男子的侧面吸引了去。直挺的鼻梁刚毅中微显巧柔,睫毛弯弯,眼帘微垂,轻抿的唇厚薄适中,艳若桃李,面容精美绝伦,却冷如鬼灵,邪若魂魅,摄人心魂。这张洁净无暇的侧脸与昨天一瞬间所见的竟大相径庭。更令她膛目结舌的是,这张脸与啸风的及其相似,却令她心跳不已。
竹蜻蜓在她眼前闪过,险些划下她的睫毛,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脑海中闪过片刻的幻象,那拥有天神般容貌的人拥靠在她背后唱歌,走调难听的嗓音哼出的调子仿佛歪歪斜斜的线划过人的脑海,令人鸡皮抖落。尽管如此,她却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哼的是一首叫《红颜》的曲子。
忽然间,毫无预示地,黑衣男子从竹枝上滚下,重重跌在地面,落在她的脚边。那黑纱下的身体抽搐痉挛,痛苦得缩成一团,手中的竹蜻蜓却握得紧紧的。文小艺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好一阵子后,仍旧不见那黑衣人站起来,而那身子更是蜷缩得利害,同时一股阴寒之气从身周迸发,四下冲击,刮倒一片竹,将她冲出老远,击倒在地,满地的竹叶扑将而来,掩盖在她的身上。
片刻过后,怪风终于有停歇的迹象。倒在地上的文小艺一动不动,仰面而卧,双手摊开,一双美目直直盯着上方竹丛的枝叶。在那枝叶的顶部,卡着一只只小巧的竹蜻蜓,密密麻麻镶嵌在枝头各处,俨然竹子枝叶间长出的小花,又似讨喜俏皮的小蜻蜓停留在上。又一阵怪风冲击而来,枝头上的竹蜻蜓纷纷随躁动散落下来,随着风尘落叶旋飞盘旋,犹如千百只小蜻蜓纷攘舞动,奇妙绝伦。文小艺探出一手,想要捉住一只,却被旋过的竹蜻蜓割出血痕,当那一滴鲜红滴落,她来不及闪避,只由那血液渗入右眼中,立即刺痛无比,右眼视野立刻变成红彤彤的一片,须臾,在那红色中刷出奇特的场景:在一流水瀑布边,阳光中,一美幻精致的少年展露天地为之失色的笑容,朝她伸出手,宽掌上放置着一只竹蜻蜓,少年在呼唤她,声音嘶哑晦涩,嘴角却挂着甜蜜。他说:给你,只为你做这一切。他把竹蜻蜓放飞,那张脸随蜻蜓的方向转去,美丽的侧脸,仙姿秀逸,天赐般的神采,唇角微勾勒出淡淡的幸福笑意,迷离闪耀之态俨然一尊绝世的艺术品。这艺术品一般的侧脸与黑衣人的一模一样,不同的,仅是年龄及神情的差异,一个像青涩纯真的天使,一个是深沉冷邪的魔魅。
一声痛苦的呜咽声将右眼的幻象打破,眼前的景象恢复正常,文小艺从心跳与悸动中回过神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果然又听见一声低低压抑的悲鸣声,声音沙哑,不成人声。她坐了起来,注意到黑衣人仍旧保持着缩卷的姿态,只是不再抽搐,若非传出难听的声音,那僵止的姿态容易令人错以为他已经死去。
文小艺顾不得考虑自身危险的问题,只为那张脸及声音乱了心绪,爬起来便飞跑到黑衣人身旁。蜷缩的躯体木然不动,那紧握的手中竹蜻蜓早已断裂破碎。黑色的纱衣将其头部盖得严严实实。文小艺屏着呼吸,将那黑纱缓缓掀起,映入眼中的,是令她信惊的面孔。朝向地面的右脸光洁无暇,左脸却密密覆上一层红得让人心慌的坚硬的鳞片,由左边太阳穴的位置起,一直绕过眼睛延伸置下巴底部。那无神的双眼木然而涣散,眸子色彩在变幻,仿佛被注入色彩的水晶,深红退去,浅褐色氤蕴,在泪光中显得淡幽迷幻,却是悲恸绝望。
“她不要我了。”嘶哑得几乎不成声的嗓音自那红唇中吐出。文小艺未来得及消化其意思,身体便再次被冲击开,这次,随之而来的竟是昨天出现过的红魔怪,围绕着她发出骇人的尖叫,却在她紧张的瞪视下徘徊在几尺外,不敢接近。
“小艺。”黑衣人忽然自语低泣,“小艺,回来啊,杀了我,别让我这样活。”
文小艺听了,心中不禁感到又苦又酸,眼泪禁不住叭叭地流下来,眼睛却不敢离开那些个红魔怪,当其中一只飞扑而来时,她将被竹蜻蜓划伤的手挡在跟前,成功将血液抹上它的脸,仅在几秒之间,那红魔怪变成灰尘消失。
但手上的伤非常浅,血液已经止住了,见那些红魔怪一副不达目标不甘休的姿态,文小艺只好嚷嚷道:“喂,那个谁?你把这些怪物收回的话,我就告诉你有关小艺的事情,如果你口中的人是文小艺的话。”
仿佛发生奇迹般,红魔鬼在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黑衣人不知何时像幽灵一般站立在她眼前,神情狰狞,手指竟已扣上她的咽喉,如地狱使者般的冰冷声音飘入她的脑海:“你是谁?”
文小艺吃惊地盯住他的嘴,那如花瓣般美丽的唇并没有嚅动过,飘入她脑中的声音也并非如先前的沙哑,竟是清朗动听的。
“你不可能是活的。果真是精怪么?你如何认识小艺?”黑衣人的神情更加阴寒,一副欲置她于死地的姿态。声音依然不是由耳朵传入,而是直接抵达文小艺的脑中。
“小艺是你什么人?”文小艺对于这个人的沟通方式倍感奇特之余,竟渐渐消消退了恐惧的心态,笃定只要把握好‘小艺’这两个字,她便安全无忧。
“选择吧。你是谁没有关系,交代你所知道的一切,否则便是死不留尸。”黑衣人的身周刮起阵阵冷风。
“小喜,我的名字叫小喜。”文小艺动也不动,连忙报上小名去。
黑衣人眯上双眼,扫视她一阵,突然问:“啸风带你来的?他给你的名字?”
文小艺吃了一惊,料不到他认识啸风,更不明白他从何推测出这些。不过既然察觉不出这人对啸风的敌意,便点头道:“对的,他说我是小喜,我便是小喜。你还没有告诉我,小艺是你的什么人?”
黑衣人垂下眼帘,犹豫一阵,竟将她松开,从喉咙发出嘲弄的声音道:“没想他也自欺,倒是找个替身的。也罢,她是我的,带来的折磨,也只能属于我。”
见到他转身离开的落寞身影,文小艺语结,心中猛然出现一阵难以抑制的痛,好似突然间与这个人同悲,感应到其心中的绝望般。
“文小艺还要回来的哦。”她禁不住朝他嚷嚷。深感此人与她关系密切,但看那不人不怪的外形,在确定其善恶之前,宁愿不自找麻烦。
黑衣人止住脚步,给她传来话语:“你的说话方式与她的一样,难怪他会将你带在身边。她被我亲手杀了,消失了。她不会回来。你走吧,不要再进来,否则,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我?”文小艺又嚷。
“没有人在见过我的脸后能活着。虽然不知雪猆为何不食你,但,滚吧。你不会有机会再进来第二次。”黑衣人侧过身,脸已经被黑纱覆。文小艺欲言又止,她想问的只是,他为何杀死文小艺,尤其是在他表现得非常需要她的情况下。
那只叫雪猆的巨兽将她带出了原野与迷雾竹林。不过,她还是在路上每一处关键的地方刻上一个笑脸作为标记,以便下回再偷摸进去。当她离开竹林,雪斐便已掉头走了。在竹林与树林的交接处,她竟见树木断下一片,仿佛突然遭到外力侵袭,四下狼藉一片。就在疑惑的当口,文小艺跟前猛然落下一人,将她扯入怀中,耳边响起近乎疯狂的大吼:“谁让你四处去?让你留在屋中为何不听?你又要离开么?你又要撇下我么?就算是死,我也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