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兜里其实还半包烟,但刚才一路过来,一路走一路抽,只觉得不够,一直把没开封的烟揣进兜里了,才觉得舒服安稳。
雨淅淅沥沥下着,梁夏边站在店门边的雨沿下一根接一根的抽。手指上的老茧和细软的烟身摩擦,熟悉而亲昵,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明明是魏冬的爱好,起初只是尽力地模仿和学习,渐渐地就摆脱不了了。
她陡然想起肖静林,嘴唇一弯,露出点笑意——那也算是……不知不觉就习惯了的存在吧。
她还记得肖静林初来黑镰的时,谨慎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笑容又轻又浅,什么都点到即止。
毕闻骏拍着他肩膀冲着自己和韩颂说:“这就是咱们黑镰之刃的新投手,你们是捕手,捕手就是投手的老婆,老婆要照顾好丈夫,要夫唱妇随——丈夫要是喝醉了,你就是私下抽他几巴掌都可以。但是在球场上,你们得帮他,不能让他丢人!”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难得开玩笑的肖静林也说:“教练,我不爱喝酒。”
那个时候,她是拿培训合同的新人小捕手;而他,是毕闻骏三顾茅庐请来的前青棒冠军队王牌投手。
时间过得太快,甚至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感情。
记忆却清晰可辨,连初见时从楼梯上下来的那个消瘦侧影都还牢牢记得……
一直把这一包半烟都抽完了,梁夏才撑着伞慢吞吞往回走。还没走到了楼道里,就看到肖静林站在她家那个单元门口。
他的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用再靠外物固定,插在风衣里面,一点儿看不出受过伤。见她回来,他一直紧绷的脸泄露出一丝轻松。
“我以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以为你不回来了……”
梁夏愣了一下:“不回来我去哪儿?”
肖静林没回答,就那么安安静静站着,神色里那点失而复得的轻松却看得梁夏一阵难受。
“我就是犯烟瘾了,”她干巴巴地解释从雨中踏入楼道口,留下一排清晰的湿脚印,一直铺到肖静林勉强,“想抽个烟。”
肖静林“嗯”了一声,明显不信的样子。
两人并排站在扶梯边,偶尔有雨斜斜地从外面飘进来,打得衣摆都有些潮湿。梁夏又想摸烟了,手伸进兜里,手腕却被肖静林握住。
“那天的事……对不起。”
梁夏摸上烟盒的手慢慢松开,手指在口袋里痉挛似的张合了两下:“……咱们谁跟谁啊。”说完,往他身边靠了靠,“我嫂子说得挺对的,找个时间,咱们去把证领了。”
肖静林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不高兴这样。”
梁夏抬头看他:“为什么不高兴?”
肖静林苦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或许我知道……我宁可还是不知道的好。我能够等的,一年两年三年,都能等……可我不能等一辈子,不能明知道没有希望还一直这样等下去。”他看着外面蒙蒙的雨雾,“那样,也太可怜了。”
梁夏回握住他的手,肖静林终于还是说出了考虑许久的话:“我从来都排在球棒后面,对不对?”
“……”
“你想过放弃我,也没想过放弃棒球,对吗?”
梁夏无奈:“我明明可以两个都不放弃吧?我们以前不就天天一起打棒球?我从八岁开始打球,从没想过不打,等我老了,还想组个老年队玩玩——我现在二十七岁,你们就这么急着要我去生孩子?”
肖静林沉默,梁夏捏了捏口袋里干瘪的烟盒:“等我打完这一年,好不好?”
“只要能赢职业球队一场,飞扬之梦也好,淮云也好,满天星也好,只要赢了,我就能把球队组起来了。”
“然后呢?”肖静林握紧了拳头,“然后你退出球队回家相夫教子?”
“休赛期……”
“休赛期只有几个月!”
梁夏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老肖?”
肖静林仍旧盯着外面的雨:“我不是要你牺牲事业,而是……你自己也知道的,哪怕组了球队,那样的队伍,就是你想要的?一年真的足够了吗?国内没有女职,不是你努力就可以解决的。你要朝着一个目标去跑,去奋斗,我都能理解,能支持,能陪能等。可是,小夏……这个目标它根本不存在。你要去哪里?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梁夏有些艰难的舔了下嘴唇:“你怎么知道它不存在,连试都不试就说这个目标是不存在的?”
“那好,咱们就打业余赛,就以一年为期——什么时候登记,什么时候摆婚宴,什么时候要孩子?”
“我……”
“小夏,我要的不是孩子,是看得到摸的着的承诺。”
雨仍旧不紧不慢地下着,风拨弄着雨丝,不时改变一下歪斜的方向。
“好,”梁夏把已经被她捏扁的烟盒掏出来,扔进垃圾桶里,“下午去登记,打完了城市排名赛发请帖,过年前结婚,孩子……”她抓了抓头发,“孩子能不能再等等?”
肖静林终于扭头来看她,梁夏无奈地摊手:“我是女人,不是男人,不是上一次床就能直接下蛋似的把孩子生下来——怀孕得八(和谐)九个月吧,生了还得调养……十年后我还能生孩子,在球场上却不一定有现在的状态了。”
肖静林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慢慢地伸手抱住她。
梁夏失笑:“这是同意的意思吧?”回答她的,是热切而熟悉的吻。
电梯还是那么破旧,得用力拍几下才有回应,轿厢里的广告换成了阳光沙滩背景的汽车广告,看得人心情也好起来。
肖静林一直牵着她手,看着身侧的广告,挂在嘴角盈盈笑意也跟海报里的阳光一样持续着。梁夏忍不住拽他:“有这么高兴吗?”
肖静林不回答,只看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掌笑——她当然不知道,当然不懂这喜悦。
先爱的人先输了,幸好输给了也肯为自己让步的人,哪怕这一步让出并不能让空间变得宽阔,也叫人欣喜。
你也在乎我,也在乎我的等待——
回到屋里,于雨正自责,见两人一起回来了,眨巴了下眼睛,暗暗拉了一把忙着喝汤的魏冬。顾远嘉瞄瞄自家队长脸上那神色,心口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在笑哎,肯定说服了吧!
魏冬被老婆催着喊了声:“妹妹啊——”
梁夏给他喊得一激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喊你妹啊,别那么肉麻。”魏冬瞪着眼睛看她:“你本来就是我妹妹!”
顾远嘉没撑住笑,连忙低头,失手打翻了只杯子,登时汁水横流。
于雨也笑着起来帮忙擦桌子,气氛终于又融洽起来了。
梁夏于是拉着肖静林重新坐了下来:“我跟老肖商量了下,下午先把证给领了吧。”
魏冬的笑容僵硬了,顾远嘉刚扶起那只杯子呢,“砰”的一声又打翻了,这下砸得狠,直接碎了。
最有主见的于雨也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下、下午……是不是,快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局、繁星
T城的队伍排名终于出来了,第一名毫无疑问是“黑镰之刃”,紧随之后的就是争议不断的“春天棒球队”,然后是“铁昆仑”和“嘉鱼”。
“铁昆仑”和“嘉鱼”这两支队伍,并不能算T城水平最拔尖的业余队,能够脱颖,靠的是T城大学队的那些学生球员的疯狂加盟。
厉原杰跟侯敏进了“嘉鱼”,郭海洋和陆丰宇等人则去了“铁昆仑”。“铁昆仑”的队长其实就是本地茶商“铁昆仑茶厂”的小东家,这样的小企业虽然不能跟满天星比,组个业余队还是可以的,难得招揽到这样的人才,居然还要代表T城去参赛了,激动得几天没睡好,远征B城那天,一路睡到酒店,梦里全是长出手脚的白色小球。
城市内部竞赛之后,就到了城际比赛阶段。
赛制与两岸对抗赛相仿,不同的是不再决出冠亚军队伍,每个城市的四支队伍的积分总和代表参赛城市的总水平,总决赛将选出的是冠亚军城市。
梁夏翻着各个城市的名单,不出意外果然找到了“飞扬之梦”和“繁星”,淮云今年和猎风、绯海一样,压根没有参加城市排名赛。
满天星虽然没有参赛,主力球员却有混入繁星的,梁夏翻着录像——袁敏不愧是职业垒球投手出身的投手,这两年虽然有所荒废,底子还是在的,又有罗柏等强打的支援,俨然一副要扭转繁星花瓶形象的架势。
繁星的胜率甚至比他们春天还高上一些,排到了B城的第二名,第一名赫然就是飞扬之梦。
而T城四支球队首轮征战的城市,恰巧就是B城。
办理入住登记时,B城分赛区的接待员已经早早地等在酒店大厅了。张小春代表球队填签完到,还领到一小叠个人资料表。
分发到个人手里时,赵美女忍不住嘀咕:“还要写身高、户籍、婚姻状况……查户口啊。”孟小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管那么多,赶紧填完去吃饭,饿死了!”
梁夏也掏了只笔,趴张小春身边的桌子上认真着填着。
张小春刷刷刷写完,顺便打算帮她一起交掉,接过表格后瞥了一眼,手猛然顿住了:“喂!填错了!婚姻这个勾打到已婚了去了,没睡好吧你。”
梁夏已经弯腰去拎包了:“没错啊,我是已经结婚了,就这个月刚登记的。”
她的声音不大,听在周围人耳朵里却隆隆有声。
离得最近的方梦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王瑜正写到年龄,那个阿拉伯数字的“1”直接把纸给划破了;孟小运嗓子最大:“结婚?你跟谁结婚了?”
梁夏把包背到背上:“还能跟谁结?我老公咯。”说完,捏着房卡带头往电梯那走去。
方梦连忙小跑着跟过去,赵美女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我刚一定听错了吧?她说自己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我怎么不知道?结婚不要请客喝喜酒的?”
朱璇也一脸迷惑,还是边上的文倩灵接受度比较高:“梁副队做事情效率真高,连结婚都这么高效率,真厉害啊。”
黄隆沙无语地看着她,这到底有什么好厉害的?
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都装了什么东西啊!
。
吃过晚饭,张小春还得代表春天去开会。他急匆匆赶到会场时,肖静林和飞扬之梦的队长宋飞正站在一边聊天,见他进来,肖静林友好地冲他笑了笑。
张小春也立马扯出笑容,心里想到的却是梁夏那句“跟我老公结婚”。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梁夏喊肖静林“老公”的语气。
宋飞显然也认出了他,一边大步走过来一边笑:“你是春天的张队长吧?欢迎来到B市,晚饭还习惯吗?”
张小春心里感慨顿生,就在一年前,他可连跟这些队长合个照都得激动很久,没想到,现在自己也称为了这些“传说中的队长”之一。
虽然“队长”的含金量有点诡异,“传说”里的黑历史比较多,可春天棒球队的成长却是叫人惊讶的。
其他队伍的代表也陆续来了,繁星的队长袁敏在一大群男主中间就显得特别的扎眼——不愧是嫁过豪门的美女队长,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漂亮的眼睛在人群里那么一瞥,就让不少人心跳加速。
坐张小春身边的铁昆仑队长小声嘀咕:“繁星那个,刚才是不是冲我们抛媚眼了?”
张小春无语,那个叫媚眼吗?不就拿余光往这边瞄了一眼,漂亮女人的话,我们春天也有啊!而且品种齐全!
铁昆仑似乎也想到了春天的优势,嘀咕两句之后就不吭声了。
袁敏却真的往这边探过身:“你是T城春天棒球队的队长?”张小春下意识挺起了胸膛,袁敏主动伸手过来握住,晃了晃:“你们副队住哪个房间?”
“你是指……哪个副队?”
袁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春天的副队长原来不止一个:“就是你们梁夏,梁副队。”
张小春四下瞅了瞅,压低声音报了给她:“你找她有事?”
袁敏笑得挺美丽的:“女人跟女人的事情,呵呵。”呵呵你妹啊!
腹诽归腹诽,张小春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袁敏问到了房间号,散会舒舒服服地洗了澡,这才领着自家小投手蓝绮施施然往梁夏那屋走去。
蓝绮毕竟也曾是职业圈的,有点不大乐意地嘀咕:“队长,有这个必要吗?”
袁敏看她一眼:“怎么没必要?知己知彼,才……”
“才能百战百胜。”蓝绮打断她,“可她那个队伍的人……也就孔佳宜有点意思吧。”
“我给你的比赛录像带都没看?”
蓝绮撇了撇嘴:“这几天都忙死了。”
袁敏叹气,嘴巴张了两下想说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半掩的房门内传来了出来:“你结婚了?怎么结的?什么时候结的?跟谁啊!”
蓝绮加快脚步:“好像是罗柏。”
袁敏也听出来了,推门进去,里面黑压压坐了一屋子,连床沿都坐满了。她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玻璃茶几上的罗柏,正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大声嚷嚷着。
张毅在他边上站着,表情诡异,一副愕然的样子。
梁夏坐床头边,边上挨着抱着笔记本的方梦和一个年轻小丫头,袁敏记得这个女孩叫王瑜,似乎也是个投手。
蓝绮的注意力全被沙发坐着的孔佳宜吸引去了,这么多人在呢,居然在那拿PAD看片子,还开公放,果然还是那么没公德心!
讨人厌的女人!
她的视线显然太毒辣了点,孔佳宜迅速觉察了,抬头对上她视线,哼了一声,继续低头看视频。
什么态度啊!
妈的手下败将拽个屁啊!
蓝绮十分不爽。
那边罗柏还在嚷:“谁会娶你啊!我去肯定是你偷了人家户口本强(和谐)上的!”一边说一边还找声援对象,“是吧,老张?是吧,肖队?是吧,宋傻子。”
张毅没吭气,宋飞被喊了外号表情有点不高兴,一直靠窗站着的肖静林笑了笑:“她没开玩笑,上个月我们一起去的。”
罗柏还想废话呢,转过头了又把脑袋拧了回去:“等……等等,什么意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