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髦字眼,反复出现在报纸的新闻版上。丁问渔的传奇故事将被人们变了形地反复传播。等到这一切都变为乌有的时候,丁问渔仿佛看到了黯自神伤的雨媛,正坐在窗前,因为怀念他而流泪。
丁问渔给余克润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在信中,他向他再次表明了自己不辞一死的决心。丁问渔声称自己决心以一死来证明雨媛的清白。真正意义的爱从来就不会破坏什么,爱永远是一块不会被玷污的白玉。丁问渔为自己弄不到武器感到深深的遗憾,考虑到余克润是军方成员,丁问渔把获得手枪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希望余克润能够提前把决斗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自己,以便他有一定的时间为自己的后事做好充分准备。通往死亡的大门已经打开,丁问渔将毫不犹豫地伸开手臂去迎接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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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问渔的离婚启事在报纸上登出来以后,雨媛没有感到丝毫的惊奇。早在启事还没有登出来之前,她从丁问渔的来信中,就已经知道这件荒唐的事情即将发生。由于她从来不给丁问渔回信,因此她根本不可能写信去阻止他。即使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等到雨媛接到丁问渔那封通报消息的信,离婚启事已经发排制版,送到工厂印刷去了。丁问渔曾经无数次提到将对自己的婚姻采取断然措施,他自说自话地向她宣布自己将如何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当然也没办法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丁问渔显得孤立无援,雨媛仿
佛只是一个替他保管信件的邮筒,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无形的偶像,听他唠唠叨叨地倾诉,看他无法无天地表演。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实际的关系。
雨媛清楚地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不可能和她没有关系。就像丁问渔在启事初登出来的时候,感到无所事事的恐慌一样,雨媛同样感到一种不正常的风平浪静。她在等待人们的讯问,等待人门的指责,于是她可以做出相应的有力解释,但是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除了丁问渔的来信中谈起之外,没有任何人主动向雨媛打听过这件事。人们要么是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要么是在有意地回避这一问题。雨媛常常看见她的同伴眉飞色舞他说着什么,一意识到她的存在,立刻紧缄其口。在一阵令雨媛非常难堪的沉默以后,然后出现一个完全不搭界的新话题。这显然只是一种掩饰。雨媛很快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场合里显得多余。
雨媛恨不能跑到大街上去大喊自己无辜。她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希望有人能听听她的声音。她在无望地等待着,越等待越窝火,越等待越不耐烦。终于有同伴偷偷地约雨媛谈话。
雨媛以为她要和自己谈谈丁问渔登启事的事,她已经准备好了词汇,打算把丁问渔好一阵指责,打算好好地诉说一下自己的无辜。然而同伴神秘兮兮告诉她的内容却是,她的丈夫余克润现在正和一个叫曲蔓丽的女孩子打得火热。同伴为雨媛至今还蒙在鼓里感到吃惊,她把自己探听到的有关曲蔓丽的情报,添油加醋地统统说给雨媛听。雨媛于是恍然大悟,立刻想明白自己的丈夫余克润为什么会对报纸上启事无动于衷。
〃你那位余克润,可不会太老实,〃同伴向雨媛发出了善意的警告,〃对这样的人,你可要防着一点,他恨不得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里。〃
雨媛知道同伴说的把柄是什么。丁问渔疯狂地追求自己,早就是她和同伴之间共同享有的秘密,刚开始,这秘密只是女人之间的一场游戏,她们只是想看看一个男人在爱情上,究竟能发疯到什么地步。她们和雨媛共同参与了这个有趣的玩笑,而这个玩笑因为开得有些过头,正在走火入魔,正在变得不可收拾。她们最初只是想在丁问渔的身上找点乐趣,却突然发现在雨媛的后院,已经燃起火来。当新婚的雨媛重新搬回宿舍住的时候,这些曾经推波助澜的同伴们,立刻就觉得事情的苗头有些不太对。虽然雨媛从来不和同伴叙述她和余克润之间发生的不愉快,但是同伴们能感觉出他们之间已经稍稍地出了些问题。分居使得雨媛和余克润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根本就见不到新婚小夫妻的那种甜蜜。雨媛的同伴们注意到,他们两个人像朋友一样客气,很难得见到余克润来看雨媛,即使来了,也没什么喜气洋洋的神情。有时候坐一会就走,有时候将雨媛带出去开旅馆,有时候,十分委屈地在宿舍里留一夜,神不知鬼不晓地又没了影子。
时局不安定成了余克润不考虑建筑小巢的最好借口。不是没这样的机会,经济上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有人愿意以极优惠的价格,让一块地皮给他们盖房子。双方的亲戚都说好拿出钱来,但是余克润一笑了之,根本就不把建筑小巢的事放在心上。他对现状不是太满意,也谈不上太不满意。余克润不是那种有家庭观念的男人,人虽然已经结了婚,性情仍然像单身汉时一样潇洒自由,他来无影去无踪,孩子气地喜怒无常。当他高兴时,会以非常大度的姿态询问雨媛,他问她那个姓丁的书呆子是不是还继续给她写情书,是不是继续吃错药似的死缠着她不放。如果他不高兴,即使在说好的日子里,余克润也会突然改变主意不来看望雨媛。
他会连续几周都不露面,到重新露面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想到要作解释。
〃我们可以考虑租一个公寓。〃有一次,余克润的心情似乎不错,完全是出于讨好,心不在焉地对雨媛这么说着。类似的话,余克润已不知随口说了多少遍,每次都没有结果,每次都是说了就算。每当他来看望雨媛,感到种种不方便的时候,他便会从不同的角度,来讨论如何建筑他们的小巢问题。余克润知道雨媛对宿舍的生活已经厌倦,他知道她渴望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在宿舍里接待余克润常常会有一些预想不到的尴尬,虽然同宿舍的人已经知趣地退避三舍,但是雨暖和余克润多多少少地总得保持着一定的戒心。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会闯进来,没有自己的房子使得一切都不正常。
有时候,雨媛会无意地从余克润的口袋里,发现一块女人的绣花手绢,发现一块女人爱吃的水果糖。他衣服上常常留有不曾擦干净的女人的口红印子,身上常常散发出只有女人才会抹的那种雪花膏香味。雨媛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余克润有意无意地,会像展示什么战利品一样,流露出和其他的女人打交道的痕迹。他们之间仿佛总是缺少一种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便喋喋不休他讲述他的飞行员同伴的艳遇,讲述那些天真的女孩子和年轻的妇人,如何恬不知耻地乐意向飞行员献身。自从和余克润认识以后,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卖弄他的优越感,卖弄着自己作为大众情人的特殊魅力,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话题可能引起了雨媛的反感,他便把话题转向自己的同伴。他不说自己怎么样,却一个劲他说自己同伴如何如何。他用与其说是责备,还不如说是赞赏的口吻,大谈年轻的飞行员们如何在女色的包围中不知所措。
余克润对自己的未来一直没有什么固定的想法。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将在仕途上大展鸿图,因此便为雨媛的前途做出相应的安排。他觉得雨媛应该脱离陆军司令部,回家当太太。
女机要员的身份似乎和他不般配。在一九三七年这个特定的年代里,在抗日救亡的口号鼓动下,许多年轻的女孩子都抱着报效祖国的信念,投身到军队的怀抱中,这种一时的爱国热情无可厚非,但是长此以往,总不是件事。像雨媛这样的漂亮女孩子更像是陆军司令部的花瓶,余克润为此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有一次,余克润陪着雨媛,从戒备森严的陆军司令部的主干道上走过,一路遇上各种头衔的军事长官。这些一本正经的军事长官们,眼睛不怀好意地在雨媛身上瞟来瞟去。
〃我知道中国陆军为什么不行的一个重要原因,〃余克润跟雨媛开玩笑,宣布他的重大发现,〃因为在你们军事长官的眼皮底下,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余克润不仅对雨媛这么说,而且还说给雨媛的同伴听。雨媛不知道余克润在外面如何和女人打交道,她只能通过观察他如何逗自己的女伴发笑,来推断他在外面是怎么和女人调情的。毫无疑问,余克润是那种能讨女孩子喜欢的男人,他的言谈之中总是带着一股傲气。
既然余克润对丁问渔在报上刊登启事,没有任何反应,雨媛决定迫使他做出应有的反应来。他不应该无动于衷。雨媛在余克润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突然向他提出曲蔓丽的名字。这一次,雨媛一反常态,再也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和曲蔓丽小姐的关系,已经到了哪一步。〃像你这样吃香的帅小伙子,根本就不应该迫不及待地娶我,你应该再等一等,天知道有多少痴心的女孩子在等着嫁给你呢!〃雨媛身上的涵养功夫不知到哪去了,她醋意十足地看着大出意外的余克润,愤怒的程度不仅超出了余克润的预料,甚至也超出自己的想象。
〃我们只是非常一般的关系,〃余克润掩饰地说。他对于自己和别的女孩子的关系,通常不加什么掩饰,一掩饰,反而露出了心虚的一面。事实是他和曲蔓丽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雨媛得理不饶人地追问:〃什么叫非常一般的关系?〃
余克润脸上露出明显的不高兴。他突然想到了丁问渔,想到了发生在前一天的他和自己的那次谈话,余克润产生的第一个反应,是丁问渔泄露了他和曲蔓丽在一起的秘密。但是,他想不明白丁问渔是如何知道曲蔓丽这个名字的。在雨媛的追问下,余克润没有什么内疚感,恰恰相反,他的强烈反应则是恼羞成怒。如果是别人泄露了这个秘密,或许还情有可原,余克润一想到丁问渔这混帐出卖了自己,怒气使不止从一处冒出来。他不屑于把丁问渔作为对手。以丁问渔这样的呆子为对手,有失他的身份。余克润想丁问渔为了讨雨媛的好,不知怎么胡乱编派自己。
余克润说:〃看来你和那个整天为你写情书的人,见过面了。〃
雨媛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揪住他和曲蔓丽的把柄下放,还是任由他把话题过渡到丁问渔的身上。余克润现在的态度,他那种既恼怒又惊慌的表情,证明他和那个叫曲蔓丽的女学生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雨媛感到心里面酸酸的,她为了气余克润,紧接着他的话碴,谎称自己确实是和丁问渔见过面了。她决定学着他的样子,也好好地气气他。一时间,雨媛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真的去和丁问渔见面。
余克润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和那家伙见过面了。〃
雨媛不说话。
余克润又说:〃我都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雨媛等着余克润的下文,但是余克润似乎已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他的话到此为止。一场酝酿已久的谈话仿佛已经结束,余克润既不和她谈第一个问题,也不愿意在第二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这是雨媛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局面,余克润不仅狡猾地保护了自己,回避开了他和曲蔓丽的关系,又在丁问渔的问题上,恰到好处地显示出自己的宽宏大量。这种宽宏大量,不是意味着他信任别人,而是在于他的过分自我感觉良好。余克润并不大担心雨媛会背叛自己,他太相信自己的魅力。飞行员的优越感让余克润坚信雨媛不可能看上丁问渔。事实上,如果雨媛真被丁问渔这个怪物所打动,那将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丁问渔已经登报和他的太太离婚,这你知道不知道?〃雨媛决心使这场快结束的谈话继续下去,她看着瞪着大眼睛的余克润,〃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余克润确实不知道,他根本没时间看报,就算是偶尔翻一翻报纸,他也绝不会想到去注意那些登启事广告的栏目。余克润唯一留神的是报纸上的电影预告,是那些女电影明星。他有些想不明白,前一天见面的时候,丁问渔还信誓旦旦为雨媛洗刷,喋喋不休地证明着雨媛的清白。他向余克润肉麻当有趣地大谈精神恋爱,大谈自己如何不会妨碍别人的家庭幸福。
在这次谈话中,丁问渔并没有向余克润提到登报离婚的事,他把自己的私事捂得严严实实。
也正是在这次谈话中,丁问渔只是向他流露出看上去很崇高的一面,他让余克润对雨媛好一些,尽可能地好一些。他告诉余克润,雨媛是块无价之宝,他必须懂得珍惜她,像爱护生命一样地爱护她。
雨媛说:〃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余克润说:〃我不在乎什么?〃
雨媛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余克润说:〃什么叫在乎,什么叫不在乎?〃
5
曲蔓丽和班上许多漂亮的女大学生一样,对挑选自己未来的丈夫,都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标准。家政系毕业的女孩子,似乎注定日后要当阔太太的,因此她们上课期间,所花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于学会如何获得称心的丈夫,以及将来如何驾驭自己的丈夫。一九三七年南京最畅销的读物,是蒋委员长的《西安半月记》,书出版不久,便销售了四十三万册。报纸上的广告用最煽情的文字,为这本书做着肉麻的宣传。社会局发出行政公告,令在校学生务必人手一册,当做课外读物,一时间,欲明白领袖革命奋斗之经历,欲崇拜领袖人格之伟大,欲知道领袖图存救亡之方略,不可不看《西安半月记》,学校里天真的女学生,以崇拜女杰的心理出发,尤其喜欢翻阅附在书中一起出版的《西安事变回忆录》,这本由蒋夫人亲自撰写的文章,深深地打动了女学生的芳心。
蒋夫人宋美龄是许多女大学生崇拜的偶像,女孩子嫁一个年龄比自己大出很多的男人,这在当时已经成了一种十分时髦的风气。男人官场得意了,休去前妻,找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做续弦,也因此没任何障碍。漂亮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