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其实很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只不过想了想,又闭上了。
小时候先皇给他请的师傅叫张子皎,人美如玉,却爱喝酒,也没什么学问。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哎呀,反正刀架在脖子上了,你就让我再喝一口。”
赵信一直看不上这个太子傅,嫌他疲赖不成气,如今却终于有点明白他的心思,反正刀架在脖子上了,那就再睡一会儿呗。
刀却从脖子移到了裤子。
又从裤子旁边移到了正中间。
轻拍。
撩拨。
不由得他不睁开眼。
红衣少女一脚跨在床上,一手拿着刀:“我是垃圾?”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8)
赵信冷汗,人在刀刃下,不得不低头:“还好啦。”
“还好的垃圾?”
“嘿嘿嘿嘿……”
“想我明月姬艳冠天下,谁见了不要称我一声绝代佳人,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说我是……是……是垃圾……”少女咬紧了牙关,刀压得更紧,“你知道什么是垃圾吗?你见过美人是什么样子吗?你懂不懂这里面的差距啊?明不明白欣赏啊?有没有一点品位啊?”
女人真是麻烦。
屁大点事儿就能闹得天翻地覆,这么说起来,美人的父亲好像也是败在女人身上,落得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难怪人会说,最难莫过于美人关。
赵信用眼角余光瞄着四周,似乎是夜里,暗无天日,屋子里没有窗子,全靠拳头大的一排夜明珠来照亮。
夜……夜明珠?
赵信瞪大了眼睛。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连根蜡烛都舍不得多点。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再看向那少女的眼光就已经完全变了。
少女挺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干吗?”
论姿色,她比美人差了何止三五等,但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她有一副好鞍子,满屋夜明珠的光辉之下,就算是一脸麻坑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信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叫明月姬?”
“是啊?有什么意见吗?”
“没,这名字起得好,简直是灼灼其华,贵不可言……”
“好个屁!”少女突然暴怒,一刀插下去,在他耳边的枕头上嗡然鸣动,转身就走了出去。
赵信迅速翻身坐起来,用衣服兜起夜明珠,准备随时逃窜。
他本佳人,也不想做贼,可是人一穷了志就短,这一兜珠宝至少能解半边黄河之急吧。信阳王从小就乖张凉薄,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那少女突然又推门走进来,赵信全身一僵。
两个人面面相觑许久。
“你喜欢这个东西?”少女问。
“嘿嘿嘿嘿……”
“我有很多。”
“啊?”
“跟我来。”
走出这间屋子才发现,这竟是偌大的一间宫殿,凉意袭人,四面都不见窗子,暗幽幽怨恨别生。迎面走过来宫妆打扮的侍女,伏身拜倒在他们脚下:“宫主,人都备好了。”
“先等一会儿。”
“吃饭要紧,宫主。”
“用得着你废话!”少女一鞭子抽过去,打得那侍女人仰马翻。
赵信微微咋舌,这小脾气,竟然会是哪一宫的公主?话说回来,吃饭……用得着备人吗?
过了重重大殿,一直到最边缘的屋子,少女一手推开门,神态十分自然随意,就像里面不过是她平日里住的闺房。
赵信却完全被惊呆了。
偌大的一间屋子堆满了珠宝,恍得人眼花缭乱,即便是当年皇朝全盛之时,也没有见过这样穷奢极欲的场面。
少女随手拿了一枝古玉钗,嘴上衔着两颗光耀夺目的珠子,在赵信发前比划了一下:“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这些东西你拿多少都没有关系。”
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
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
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
这话可真是耳熟,只怕听的人誓言犹在耳边,说话的那个人,却早已经忘记了。
赵信苦笑:“你那是给女人带的东西。”
“当我的妃子,都是要这样打扮的。”
“呵……呵……”赵信嘴角微微抽搐。
“不过你不一样,我可以让你当我的皇后。”
要不是赵信早就饱受朝臣妃子宫里宫外国事家事的蹂躏,承受能力强得非比寻常,单这一句话就足可以让他晕过去了。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突然弥漫了整个房间,回声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声音?”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9)
“哦。”少女淡淡地说,“宫女们在给我的妃子裹脚,其实我不喜欢小脚的,不过这是宫里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呃?呃呃呃……”
“你不要怕,你是皇后,给你裹的时候,我会给你吃九夜花,就不会太痛了。”少女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的说辞不是很负责任,又补充一句,“应该是不会太痛吧。”
赵信打了哆嗦,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不管是九夜花还是皇后还是裹脚都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连这满屋子的金银珠宝他都不稀罕了,说到底,他是自私的皇帝,不能为国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找个机会跑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可这宫殿,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怪异。
没有窗子,夜永远深似海,并没有亮起来的一丝丝征兆。
凉气冰寒浸骨,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埋在了地下好多年。
少女握住他的手,仰起头来看他:“我倒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当朝皇帝赵信?
这名字当然是不能说的,未免太丢脸。他扯开嘴角假笑了一下:“林信。”
“好名字。”少女说着却蹙紧了眉头,“我最讨厌自己的名字。”
不等赵信问,她又恨恨说:“讨厌死了,明月明月,一辈子都见不了太阳!”
赵信心头微微一动,竟对这少女生出一丝怜悯,向她笑了笑说:“太阳也没什么好,冬天冷夏天热,最不肯体贴人。”
明月姬呆了一会儿:“你这说法倒怪,大家都跟我讲,太阳底下多么美妙,那才是活着的,像我这个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他们骗你呢,你会动会说会笑,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能跟死了没差别?”
“这倒是。”明月姬思忖着,突然仰起脸来一笑,“你是个好人,逗我开心呢。”
好不好倒在其次了,赵信只希望她开恩,不要乱裹他的脚。
“宫主。”侍女在旁边轻声提醒,“该去吃饭了。”
“催催催!吃饭,我吃你!”
那侍女脸色大变,伏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宫主饶命,宫主饶命!”
明月姬轻哼一声,拉着赵信的手往偏殿上走,偌大一间屋子,桌子上空无一物。见他们入席,这才放上来一掌高的水晶樽。
赵信见那杯子流光溢彩,极尽华美,强按着把它揣进自己怀里的冲动,手指攥紧了明月姬。
她大喜过望,反手握住了他,看他的眼光却有些疑惑:“皇后,你两眼为何呈星星状?”
因为鄙人见钱眼便如花怒放了嘛。
当然他不会这么讲。
作为太子所学的第一门课,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赵信又一向是个聪明人。
“你的美貌照耀了我的眼睛……”
“皇后……”
“月姬……”
两个人握着手深情款款地互望,侍从们已经把几个壮男押了上来,手按在玻璃杯上,用利刃轻轻一划,男人杀猪似的大叫,鲜血奔涌,瞬间就流满了整个杯子,侍从将伤口一按,丢他到一旁。
赵信吓了一跳:“这……这是干什么?”
明月姬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笑得妩媚:“你也尝尝。”
她嘴角还挂着一丝鲜红的血渍,赵信看得心头乱跳,脸色发白,惊恐到了极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明月姬一惊:“皇后……皇后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哪!”
侍从涌上来,抬着赵信往寝宫里跑,宫女、嬷嬷、稳婆、御医紧随其后,御医轮番上阵诊治了许久。
“晕血啊?”明月姬沉思,脑子里没什么概念,“很严重的病?”
御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就像打碎了几颗夜明珠。”
虽然这比喻一点都不贴切,明月姬却立刻就理解了:“哦哦,那的确是没什么了不起。”
赵信已经被针扎醒过来,听得暗自流泪。不管人家怎么凶残野蛮,就是比你有钱比你有钱比你有钱……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0)
要不是她要裹他的脚,喝血又不见天日,他真想住下来不走了,可“要不是”后面的那几个条件太要命,打死他也不敢多呆。
一定要逃走。
明月姬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像对娃娃一样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手脚:“吓着你了吧,可在这地宫里呆久了,不喝血是不成的,以前我也想强撑着不喝,可是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她轻叹了口气,伏在他身上:“所以我都不敢让你们多陪我,反正,你们都是会嫌弃我的。”
赵信紧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
“你放心,我会让你住得离我最近,陪我最久,就在那个坛子下面……”
坛……坛子下面……
那是可以住人的吗?
赵信等她呆得烦了,一个人走出去,仍旧闭目不语。
许久之后,有侍女进来照看他,靠得近了,赵信猛然捂住她的嘴,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赵信压低声音:“你不要怕,我不会伤着你,只是想出去,你给我带下路就好。”
侍女摇了摇头。
“不想带?”
她却还是摇头。
赵信松开手。
“我也不知道路在那里,不过你可以跟着他们买东西的人往外走,就在紧靠着左边那条路。”
“多谢你。”赵信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侍女脸一红:“不,外面跟这里,没什么不一样的,你快走吧,让宫主发现了就麻烦了。”
赵信点了点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掐,她就晕了过去。
走到石室外,按侍女指点的方向,果然看见一群侍从打扮的人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他跟着他们,一直走到尽头,忽然人就不见了。
赵信是学过机关八卦的人,对这种蹊跷并不以为然,在地上摸索了许久,终于按到一块微微松动的石板,吱呀一声,一扇石门轻轻打开了,面前却是更长更深的一条通道。
赵信沿着路往前走,忽然身后人声鼎沸,他逃跑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他加快了脚步,拼命往前跑。
后面只听见明月姬的哭声:“皇后,皇后,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赵信一脸黑线,谁也不会伟大到住在坛子下面陪你吧。
明月姬边哭边跑,眼泪悲伤地逆流成河。
赵信终于到了走廊尽头,往上看有几架通往外面的梯子,到底是哪一个比较安全呢?
明月姬已经追到了近前,他也来不及细想,随便找了一架梯子就爬了上去,推开封盖,竟还有一层封盖,他奋力推开来,往上一探头,正和一张脸撞了个七荤八素,又仰面摔了下去。
“顾云深!!!!!!!!!!!”
顾云深急急忙忙地盖上木板,跪在地上指天划地地磕了几个头:“老天爷呀,妈妈呀,阎王爷呀,我思念皇上过度,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一定保佑我,保佑皇上,保佑娘娘,十指连心,其力断金,大慈大悲,观音现身……”
可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是幻觉吗?
那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说起来,这是信阳王府的后花园,清早美人耗神过度晕了过去,被信阳王以修养的名义接走之后,他就一直忐忑不安,随意走到后花园,听到木板下面有奇怪的声响,掀开来一看,竟然是皇上的头!
这这这这这……
呆了许久之后顾云深忽然又想起来,他一直疑心皇上是让信阳王给劫走了,难不成……是真的关在这小小一块木板下面?
他小心翼翼地把木板又掀开来,明明是泥土。手用力按了几下,很结实很坚硬,果然……是他出现幻觉了呀……
当然顾云深也不会听到“我要灭你九族”的威胁。
至于“当初就不应该调你来汴梁,来了汴梁也不应该让你当宰相,当了宰相也不应该带你来信阳”这一类的牢骚,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1)
这是春日里寂寞而冶艳的清晨,最容易惹人愁思,皇帝不知去向,不远处高楼云立,她……那个她……又怎么样了呢?
如果登上高楼,就能看到那一间卧房里,布置成淡黄深黄明黄金黄光耀夺目,却又难得的错落有致。
中间一张大床至少能容三四个人,至于美人,翻跟头都不会掉到床下去。
“你睡觉一直不安分,阿桥,记不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到屋里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发动了宫里的侍卫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发现你在床底下正睡得死去活来?那时我跟太子说,床大了也不安全,而且,其实也并不是件好事。”
美人翻了个身,把脸冲向墙。
烦,男人都这样,弄出一脸深情款款的样子,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其实哪件事不都是自找的。
“阿桥你还在怨我?”赵凌宣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嗯。”美人真想翻白眼,你以为下春药是吃糖豆。
“阿桥?”他坐到她对面。
她又翻了个身。
“阿桥。”他又坐过去。
美人猛地坐起来:“你让我清静会儿行不行?”
“阿桥你不觉得这间屋子眼熟?”
“熟。”
是多年前先皇按着她的喜好打造的,那时太子还笑着说,“你要不做皇家的人,可就是犯大逆不道之罪了。”
一板一眼地重新布置,要花多少钱倒在其次了,难得他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阿桥你一点都不愿记得么?”
美人回过头,见赵凌宣静静地望着她,有许多话欲言又止,那一点泪痣,竟似不可言明的一种伤心。
要不是他前一天把她逼进了湖水里,又抹了她一身的春药,害得她差点强奸了顾云深,真是要被这副姿态打动了,只不过,上当上得多了,就算猪都会长记性。
美人好歹要比猪强一点。
“赵凌宣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好了。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他许久才慢慢地说出口:“你……就真的不明白?”
美人想了一会儿:“好像有点明白。”
“哦?”赵凌宣喜上眉梢。
“你贪图我的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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