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碧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她跪爬两步,抱住他的腿,“您放过自己吧,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谁都好,美貌的温柔的可爱的您想要谁不成呢?我求求您了王爷……”
“你还是不像碧水啊。”
碧水怎么会说这种话,她只会微斜了眼光,冷笑:“切,没用的废物。”
美人那藐视一切的眼光说不定都是跟她学来的。
“真不像的话,那可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赵凌宣微微一笑,“我不养没用的东西。”
碧水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泪。
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不过才十一岁。他用情深无铸的眼神盯着她说:“你像一个人。”
那时候她以为那是他所爱的人,后来才知道,是她误会了,他爱的那个人有冠绝天下的美名,是世上所有男人的梦想,那么自私冷酷绝决而又令人魂牵梦绕……
她像一个瓷制的痰盂,把自己当成了花瓶,从一开始就摆错了位置。
碧水退到门外,日落西山,仍然有一丝阳光刺得人眼痛。
王爷太可怜了。
而她,她是痰盂,谁会可怜一个痰盂?
碧水袖中的匕首冒出些微一丝征兆,又收回去,就像她心中的杀意。
高楼之下,美人仍在沉睡,那无忧无虑厚颜无耻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碧水一阵怒火蹿上心头,猛地掏出匕首向她刺去。
恰巧美人翻了个身,匕首刺在了床上,噗的一声暗响。
再刺她的脸,没了这张脸,谁还会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美人突然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撒尿。”
刀落在软枕上,碧水惊出一身冷汗。
“你站那儿干吗?”美人回过头问她。
“没……我……我手痒……”
“哦,一起去?”她很诚恳地邀请她。
“不用了不用了。”碧水急忙推辞。
这毛病真奇怪,为什么每次撒尿都要拽个人一起去?
她伏在门边,等着对方一露出身形,就一击毙命。
但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得她人困脚麻腿抽筋儿,忽然门前有人影一闪,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刀刺了过去,刀连着手腕落在那人手里,狠狠一捏,她听见自己的手喀嚓一声响,刚想尖叫,连声音都被堵回了嘴里。
他进,她退;她退,他再进,一直逼她到栏杆处。
她瞪大了眼睛。
她并不求他能爱她,难道连懂都不能懂她吗?
她只希望他不要太自苦,人生一世,你为人,谁为你?然而这话反过来劝她自己是如此的妥当,她为何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呢?
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委屈么?”他压得她向后仰去,摇摇欲坠,“你实在错估了自己,这世上能够伤害美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他松开手,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像一朵落花,妖饶动人地掉入了水里。
“咦?你怎么又来了?”美人迷迷糊糊地走进屋。
“放心不下你。”他笑着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墙壁。
“干吗,又不会跑掉。”别说她没那个本事,就算有,也懒得费那心思,“碧水呢,刚才还在。”
“喂鱼去了。”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6)
“哦,湖里有鱼啊?”
身后翻起波浪,大蟒衔住了半个人身,一口口地吞下去。
“有,可以吃人的鱼。”
“咦?为什么……都不吃我?”
“因为你不是人啊。”
“切,说大话,金鱼吧。”
水面渐渐平息,一人掀珠帘,走进屋里来:“小姐你又站在风口上,伤风才刚好不久不是,王爷你也是的,怎么就让她这么不懂事。”
美人呆呆地看着她:“碧水,你刚干吗去了?”
“我?”碧水神情闪烁,“喂鱼去了呀。”
“怎么出去一圈,连下巴都尖了?”
碧水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下巴,赵凌宣坐在床上微笑:“瘦了吧,人一瘦,就容易变模样。”
说不定,连心思都一起变了。
这个碧水明显要比那个小心翼翼,美人就算真是傻的,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觉察。
“收集这么多长得像的丫头干吗?难道那家伙喜欢碧水?”
倒……倒塌……
此碧水再不敢多管闲事,拼命擦地擦地擦地。
王爷长得再好,人再情深不悔,对的也是花瓶,跟痰盂没有关系好不好?
她的前任被给予了厚望,连书房那样从不许人涉足的重地也可以来去自如,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块活蹦乱跳的鱼饲料。
何况王爷临走时又微笑着嘱咐她:“我不喜欢没用的东西,也不喜欢一件东西顶太多个用处……”
对着湖水她把双手暗暗一合,拜了拜这位大她一个多月的姐姐:“鱼肚子里……也好,至少暖和……”
忽然她看见那传说中大鱼的尾巴在湖水中轻轻一荡,竟是一条蟒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小姐!”
一溜烟似的躲到美人身后。
“干吗?”她还没睡醒,心情大不爽。
“蛇,有蛇!”
那蟒蛇迅速靠近望海楼,耸起了半个身子,直至楼高,溅起的水花铺天盖地,寒气逼人。
“它,它想吃我们!”
肚子里咕的一声响,美人倒饿了:“呃,我们也可以吃它……”
倒……再次倒塌……
“小姐,咱们快跑吧!”话这么说,腿却是软的,抓着美人的胳膊不停地哆嗦。
“你很烦啊。”
“小姐,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碧水几乎哭出来,“它,它真的会吃人。”
美人被她叫得耳朵疼,随手抄了两根银筷子,走到栏杆前,等那蟒蛇稍一靠近,竟一抬手就把银筷子插在了蛇眼上,分毫不差。那蛇吃痛,翻江倒海一般地乱滚,望海楼楼高近丈,几乎要被水淹没了。
碧水抱着头尖叫:“救命,救命啊!”
美人还想回到床上接着睡,被碧水拖下来,拼命往外拽,她扒着床不肯放手,碧水又急又气:“小姐,你就算救我吧,你死了王爷也让我活不成的!”
“他有病,你不用理他啦。”
有病的有钱的大爷,那更会要人命的。
碧水好想一头撞死。
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人往楼下拖,水漫上来,已经没有退路。没病的人谁会建这种格局,楼在水上,偌大的蟒蛇养在水里?
“让我死了吧……”
话还没有说完,那蟒蛇逼近过来,一口衔起了碧水。
“咦?”美人挺稀奇,“你们两个还真是灵犀相通……”
“救命……救命……小姐,救我啊……”碧水叫声凄厉。
说什么蛇肚子里比较暖和,再暖和还不是要化成便便,碧水可连一点当便便的意愿都没有。
美人叹了口气,捡起一根顺水漂来的树枝。
当年张子蛟重武轻文,最得意的弟子是赵凌宣,她讨厌体力活,而皇上顶讨厌跟人掐架,都学了个二把刀,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剑走如轻烟。
我刺。
歪了。
美人有些愧疚地看了碧水一眼。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7)
她背过脸去,对着蛇的大眼流泪。
剑行天下重!
再刺。
又……又歪了……
蟒蛇暴怒,碧水叫得越发凄惨:“苍天啊,大地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一剑光寒耀九州!
正中七寸,那蛇痛极,碧水从它嘴里掉出来,拼命往前划动,蛇在湖中来回的翻滚,搅成了一锅沸水。
远远望见一叶小舟,越行越近,船头站了一人,白衣如雪,是赵凌宣得了消息,已经从大院儿赶过来了。
那蛇挨不过痛楚,一拱一拱,吐出了半截尸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美人退后两步,似乎有什么印象在脑海里翻滚,如同这湖水煮沸,烧得人痛不堪言。|奇^_^书*_*网|她瞪大了眼睛,却叫不出声来。
似乎是很多年前,有人抱住了她的腿嘶号哀求。
“阿桥……我好痛……”
“阿桥……你救救我……”
“阿桥……阿桥……”
“啊啊啊!”她捂住耳朵向后一直退去,那大蛇尾尖横扫,将她打趴在地上。横砸下来,一瞬间忽然剑光迅捷如雷,当前斩落,蛇头落在地上,血喷出去数丈高,将整幢小楼血洗。
赵凌宣收剑在手,一手揽住美人,见她脸色苍白,紧咬着牙关。
“阿桥,阿桥……你怎么了阿桥。”
她一头冷汗,再摸到脸上,气息微弱,却已经昏了过去。
赵凌宣将她抱到船上,行至湖边,抱进了屋里。
难道日久人心变,连脾气都变了么?她以前可不是这么胆小的人。他摸着她的脸,替她拭去冷汗,重重叠叠,似有恶魔缠身。
他把脸贴在她脸上:“真的吓到你了,你不要怕,我已经杀了那个忤逆的家伙。你醒一醒阿桥……”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过来的时候,脸色仍然难看得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精神倦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恍惚难安。
赵凌宣见她睁开了眼,微微一笑:“你睡了好久。”
美人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熟悉,很安宁。她向他靠近了一点。
赵凌宣摸了摸她的头:“阿桥不怕,有我在。”
她下意识地钩住他的小手指,很轻的,像小时候做游戏,拉拉钩,不反悔。
那么单纯有多好,不管以前,将来,山穷水尽,海枯石烂,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能再反悔。
赵凌宣却没有动,他最知道美人,戒心极重,虽然全不问身边的事,却性刚如铁,宁折不曲。
他有的是耐心,就算是一只铁刺猬,他也会等她心甘情愿地脱光了盔甲,高举着双手,重新掉到他怀里来。
他只是淡淡地笑,让她安下心。
等她眼睛缓缓闭上之后,他起身往书房,去翻当年关于碧水之死的一些记载。
碧水的身份有点特别,是先皇座下的大将军冯信之女,因忤逆获罪发配之后,他的女儿冯碧玉在宫中为奴,更名为碧水。
她的脾气可比美人大得多,美人是拧,她却是狂躁刻薄蛮横外加目中无人。
但她是个好人。
赵凌宣永远都记得她知道他和美人定情后的表情:“切,不就是太子的老婆嘛,抢就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以后有的是老婆,要实在不甘心,我嫁给他好了。”
他们四个人十岁就玩在一起,名为主仆,但谁敢拿她当奴才,她照顾美人,完全只是因为比美人大一岁,常常戳她的额头恨恨地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笨死了。”
“那家伙眼瞎了会喜欢你。”
从头至尾,只有碧水,唯独碧水,知道他爱美人,如果碧水不在的话,连他自己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有过山盟海誓的过往。
碧水死的那年,也正是他的父亲过世,他去往信阳奔丧,回来就听人说,碧水因急病过世了。等不及他痛心,美人就变了心,当面对他说要嫁给太子,他震惊得几乎当场晕过去。
第四部分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8)
那一年他做了很多傻事,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一个穷得连自己府宅都修不起的王爷,哪有什么资格去跟太子一较长短。
人都不过是势力的,不外乎美人。
她也只不过是穷,自小,就穷怕了。有这样一个机会,当然要狠狠地抓住,再不可能从高枝跳到矮树上来。
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在编织美梦罢了。
五年前的文录上已经落满厚厚一层灰尘。冯碧水,原名碧玉,大将军冯信之女,十七岁死于绞肠莎。
寥寥一行小字,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既然是急病,那就肯定没有征兆,也没有病史可寻,那么美人看到假碧水的残肢之后,那种过于激烈的反应又来自于什么原因呢?
赵凌宣敲着桌面思忖良久,轻唤一声,叫出一黑衣手下:“你速去汴梁宫中,查明碧水的死因,速去速回。”
“领命。”
不知道他死之后,有没有人肯为他的死因奔波千里。应该是没有的……赵凌宣暗自微笑,美人是个没心没肺的废物,而太子……太子……
他应该是恨他的,就像他也恨着他一样。
江山美人,他们之间的纷争是自古以来每个男人的纠结,并没有谁是错的。
他独自坐在暗夜里,让水一般强大而沉默的黑色包围他,直到午夜,鼓过三更,外面隐隐传来鼓乐声。随后是车马声隆隆入耳。逼到了近前,忽然间光华摄人直耀九天。
书房的门无风自动被推开来,只见一行车马渐行渐近,四周随侍的,无一不是容颜如玉的美貌少年。
赵凌宣对这一切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仍然不动声色地坐在暗影里。
车停在了屋前,有少年打开门,跪伏下来,半晌,一只脚踩在了他背上,软羊皮的男靴,做工十分精良。
身形一闪,面前已经站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女,通身明黄色,做帝君打扮。
她把手伸向车门,里面伸出一只大手,稳稳地握住了她。
这情形是如此的诡秘,让人忍不住猜度车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
但那人一脚踏出车门,至少高了少女一头,满脸涂着白粉,简直像刚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僵尸。
那少女却对他十分爱怜,紧攥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他们进到屋里,面对着赵凌宣坐下来,少年帝君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的皇后,以后我们地水鸾宫就东宫有主了。”
赵凌宣淡淡地说:“丑死了。”
那高大的皇后似乎苦笑了一下,只是涂着一脸的脂粉,根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你懂得什么,这叫浓妆淡抹两相宜。”
“倒不如说是人妖男女并兼之。”
“赵凌宣!”少女猛地站起来。
四周人呼啦一声拔剑,声势颇为逼人。
赵凌宣却向椅背上一倒,声音平淡地重复:“人妖。”
“变态!”少女回骂。
“分不清男女。”
“心理扭曲。”
“倒贴男人的贱人!”
“被女人抛弃的怨夫!”
那皇后习惯性地想挡在他们中间,说了一声:“不要再吵了,再吵父皇要骂了。”
刚张开嘴,忽然想起来,这里不是汴梁皇都,而先皇也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们即便是面对面也不相识,相见也不相亲,还不如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有什么资格再开口说三道四。连彼此说一声好久不见,都已经觉得太滑稽太滑稽了。
夜深深而不可测,烛火在微风中摇曳,赵凌宣不再开口,忽然就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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