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他,总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联,可他的嘴巴太坏了,每次看见我都叫我丑八怪。
我就叫他被皇帝抛弃的怨夫。
他对这个词敏感得不得了,追在我后面猛打,我躲在玉字身后向他吐舌头。
时间像流水一样从身边悄然地过去。
第一部分第二章十七岁那年的雨季(1)
十七岁时我终于有了第二十一个妃子,他们都是我抢来的。大家都说我三十岁就会死掉,所以急不可待地想要一个孩子。我看了很多书,研究能生出孩子来的办法,强迫那些妃子跟我睡觉。可是他们躺在床上总是抖啊抖啊抖啊,无论如何也不肯兽性大发,我怒不可遏,从床上跳起来:“来人,拖下去给我一人抽八十鞭子。”
真奇怪,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兽性大发。把一帮唇红齿白的小美男虐过来又虐过去,我果然是天生的坏人吗?
“玉字。”
“啊?”
“书上不是说,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男人就会向女人扑过去吗?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扑我?”
玉字俊秀的脸上泛起一丝很为难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而温和地鼓励他说下去,他欲言又止:“宫主……”
“你说吧!”我用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其实我觉得……”
“什么?”
“你不用把七八个男人铺在一张床上等着他们来扑你吧?”
“床很大啊,又不挤。”
“呃……”
过了午夜就是我十七岁的生日了,我娘在我这个年纪,据说已经颠倒众生,我怎么会这么失败呢?这天晚上,我打定了主意要抓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侍女给我换上一身大红色的衣服,看上去酷似嫁衣。
我最终长得跟我娘半点都不相像,倒是赵家的那位小王爷更像她一些,都是那么决绝的,自私的,令人魂牵梦绕。我更像摆在门口用来招财的阿福,圆脸、大眼、圆圆的嘴巴,看着就透着一股子喜庆。
失败就两个字。
我推倒了镜子,吩咐人驾上马车,带着水字和玉字,从地水鸾宫中呼啸而出,有了赵凌宣小王爷的恣意袒护,我们在信阳活得那叫一个自在,不过这家伙敛钱敛得太厉害,市面上一片萧条,每个人都一脸灰土土的表情。再好看的男人,配上这么一副嘴脸,也着实让人倒尽了胃口。
我们在街市上转了一圈,没看见一个可以入眼的家伙。
水字轻叹了口气:“世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当今皇上不作为,任由着信阳王横征暴敛,前几天黄河水发,等赈灾粮等不来,我疑心大宋朝也就这几年的工夫了。”
“咦咦?”我和玉字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管那么多,自己有的吃不就完了。”
“不一样,宫主,你不明白,大家不成,哪里成得了小家。”
好肉麻。我打了个冷战,抚平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黄河闹水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淹到信阳来。”
“可是,我听说宫里现在乱成一团,皇帝和尚书都不见了踪影,说是宫里面穷困潦倒,为了赈灾跑出来借钱了。”
“水字,”我很认真地瞧他,“你可真关心时事政治,要不要我发你一座奖杯啊。”
水字还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给这凄凉的夜景里增添了一些生气。我扒开车窗往外看,原来三个人就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背对着我,好像是两男一女。
左边的男的穿一件半旧蓝色袍子,摇着头说:“我觉得应该往南边那间客栈,黄河为北,如今是水漫漫民不聊生,不吉利。”
怎么到处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我对国家大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右边那女的声音懒懒的、软软的,像是随时都可以倒在地上睡觉:“东边那间好,新的。”
“南边。”
“东边。”
中间那男人虽然穿一件很破的白色长衫,却明显是他们中能做主的人,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南边。”
“为什么?”
“东边的钱不够。”中间那男人说。
“哦哦哦……”两个人都极为信服,“有钱的是大爷。”
我一脸黑线,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威信是这样树立的,纠纷是这样解决的。
第一部分第二章十七岁那年的雨季(2)
我看着他们上了东边的客栈,暗暗下定了决心,就他们了,不管那女的还是那男的,抢过来一个肯定就是个宝。
午夜里灯火刚熄,我一声令下,一群人就冲上了二楼,挨个踹开门,揪出里面的人来细细观瞧,终于有人喊了一声:“宫主,你看这个。”
大红灯笼凑到刚才中间那穿白色长衫的男人面前,火光映着他长及鬓边的秀眉,秋水横波,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咦咦,他很像一个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很多很多年前,金字那双紧紧抱住我守护我的臂膀,又再次回到了我身边。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老一套欺男霸女的程序,先有侍卫很狗腿地向男人笑:“我们小姐可看上你了,大官人,你有大福气了。”
那个男人正眼都不看我,淡淡地说:“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捡这种垃圾?”
“大胆!”场面一片混乱。
我眼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我其实很想问问他是不是金字,是不是特意来人间陪伴我,愿不愿意跟我走,但毕竟还没有烧昏头。
我怕他打我。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其实金字也并不喜欢我,他只是出于男人的天性,要守护看似弱小的女孩子,如果他真的再次降临人间,也绝不会回到我身边的。
所以,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他,除了向他撒出一片迷药强行绑回地宫之外,我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人生真是悲哀啊。我一边撒药,一边黯然地感慨着。
“倒了,都倒了。”玉字和水字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这两个混蛋,最近掐架是越来越不肯花力气了。
“这个要不要?”水字问我的口气很像在菜市场上挑萝卜。
萝卜一号是我中意的那个能做主的大爷,萝卜二号是跟玉字他们掐架的神勇公子哥儿,样子嘛还都挺不错的,我不禁犹豫了一下。
玉字拎起萝卜一号一抖,从他的衣服里掉出来一样东西。
我们凑过去拿灯照着看,那好像是一颗玉制的印,上面刻着乱七八糟的几个字,灯火下我们一堆脑袋凑在一起,死死盯着它。
许久之后,我抬起头来问他们:“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玉字看水字,他好像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学问的,时不时就会冒出惊人之语。果然他捏着下巴,沉吟了许久,说:“爱无不爱,既爱永爱。”
我简直崇拜他,连这么难看的字都能认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爱一个人呢,不如不爱,既然爱了呢,就要一直爱下去。”
“太……太有深意了……”
“感动……”
“好像诗一样啊……”
“可是……”只有玉字迟疑着说,“四个‘爱’字长得都不一样啊,怎么可能是同一个意思……依我看,这是市面上正式场合用的篆体书,我曾经自己学过一些,这几个字……是受于天命,既寿永昌。”
“切……”大家对他的解释不屑一顾,纷纷下楼上车。
我只要了那个穿白衣服的萝卜一号,二号丢在了原处,我喜欢萝卜一号,想做出点诚意来,互相熟识的两个人一起做我的妃子会很不好意思吧。我是多么体贴的人,虽然萝卜一号还没有醒,却已经开始替他打算了。
我让宫里的人扯起红色的围帐,点起大红的双龙凤蜡烛,又把二十个妃子叫到面前,让水字给他们训话。
“从今天起,地水鸾宫就要有皇后了。”
侍女七夕示意他们鼓掌。
一片掌声中我得意洋洋地坐在王位上,脸上笑开了花。
“所谓皇后,就是三宫之主,众妃之首,也就是你们的领导,你们的主子,你们要尊敬他,爱护他,像对待宫主一样地对待皇后。”
大殿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挥了挥手,刚想开口,忽然一个妃子低声说:“宫主,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
第一部分第二章十七岁那年的雨季(3)
“什么话?”今天我心情分外的好,和蔼可亲地望着他,“你说吧。”
他跪伏在我脚下,仰起脸来。
莲花一样素净而清秀的脸上有一种悲悯之意,我并没有怎么注意过他,只记得他应该比我大两岁,十九了吧,性格也像莲花一样清净而温顺。
“宫主,我虽然没有成过亲,但也知道这世上的人,但凡相爱,必然相亲相敬相互赏识,总归是离不了相互两个字;即便是一厢情愿地倾慕一个人,也是因为她的性情、才学或者容貌,在心底里暗暗思慕,实在压抑不住便想为她做所有的事,在她面前一刻不停地晃来晃去;如果真的得不到她的爱,我愤恨忧郁伤心不已,最后也只能默默地祝她一世幸福、永生安康,这才能叫做爱,宫主,我不明白你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冠以什么名义?”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完全呆住了,我喜欢他们啊,喜欢的人当然就要呆在一起。
“宫主,我此生无牵无挂,所以死了也不会有人替我伤心。我来做这件事,完全只是因为,如果我不做,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宫主的一时任性而陪上一生的幸福。”
我想着他所说的话,暗暗出神,他在地上磕了个头,似乎要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忽然手中亮光一闪,匕首如同雷鸣电闪,直刺到我面前,他为了说话离得我极近,旁人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少年竟有如此勇气,来不及搭救,好在我多少有点功夫,往椅子下面一翻,刀刺在我衣服上,紧紧钉住了衣袖,他也追到椅下,一刀再刺向我,幽暗的灯火中我看到他的面容,丝毫也不像一个要杀人的人,反而静似莲花,透出一种禅意,我心里轰然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下去,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那刀刺到面前,我被他的神情所震慑,竟没想起来躲闪,眼看就要对着我的面孔一击得手,忽然一柄雪亮的长剑从头顶的椅子上一穿而过,叮的一声,挡住了那柄匕首,其他人趁这工夫一拥而上,将他踩在脚下,他本来拼着一死,并没有惧意,闭上眼睛等着乱刀分尸。
我却制止了他们。从椅子下面爬出来,那少年躺在地上仰望着我,许久,淡若柳絮般地笑了:“宫主,但愿有一天你碰到自己所爱的人,能知道要怎么去爱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微微歪过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再也没有醒过来。
玉字收起剑,俯下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已经没救了,提前服过毒的。”
他双眼紧闭,死而瞑目,拼着性命来说这几句话。我放眼望过去,那些人一个个地低下了头,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么十恶不赦的人吗?
“玉字,玉字。”我抓着他的手,似乎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回答,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有什么关系。”
我想这世上最适合我的人应该是玉字,只有他把我所做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可我的眼光还是情不自禁地瞄向了更光明更鲜活的地水鸾宫之外。我走过长长的通道,寂静无声,多少千年的幽怨尽藏在这里。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不管我怎么样伪装,怎么样向往,也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我想起那个刚抢来的美人儿,在门前停下来,推开细细的一条门缝,往里面张望,他果然已经醒过来了,挣扎着,困难地起了身,还因为迷药而略微摇晃着,走到了墙下面。多么坚强的人,我正为他的精神所感动,忽然见他飞速地伸出手,把墙上用来照亮的夜明珠全摘下来,一股脑揣在了怀里。
咦咦?
这……这是什么爱好?
他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刻就又躺回床上,可是……可是……揣满了夜明珠的肚子却鼓起了高高一团。
我下巴掉到胸脯上,一直走到床前也没能收回来。
他穿着一袭蓝布长衫,水洗得有些发白,那白肚子就在呼吸中一起一伏,我实在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吓了一跳,夜明珠哗啦啦散落一地,我们两个就这样隔珠相望。
第一部分第二章十七岁那年的雨季(4)
“那什么……你喜欢这个东西?”
“呃,还好……”
我拎着那颗玉制的印还给他:“这是你的吧。”
他拿在手里,泛起了一丝微微的苦笑。
离得这样近看得更清楚,他跟金字只是脸容相像,五官却更为秀美,气质高贵而柔和,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亲近。
“这是干什么用的?”我指着那块玉印问他。
他嘴角微微抽搐:“那什么……别人要干点什么事,一定要有这块印盖的章才能够执行。”
“哦哦。”我恍然大悟,“看来你家很大啊。”
“很大……”他有点惆怅的样子。
“哦哦,做生意,还是当官啊?”
他眼神游离,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打了个哈哈,笑得分外虚伪。其实他不这样笑我也觉得他是在吹牛,地宫里来过很多人,哪个都是大呼小叫寻死觅活地往外跑,哪有直接去惦记墙上那一排夜明珠的。
真可怜啊,我咂舌摇头,拉起他的手,带他往地宫深处的宝藏去,那里聚集了各朝各代的奇珍异品。随便拿一件东西就是价值连城。
他的手掌软而修长,并不像玉字和水字的手,因为握剑而长满了老蛮,我忍不住从侧面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说他是淡定好呢,还是大条好……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问我一句我抢他来做什么。
就好像不管有什么事到了面前,他只去接受,而不去怀疑。
宝藏的门一打开,珠光宝气直耀九天,果然他的眼就直了,那种直法,我简直没办法用语言去形容。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他能从宝藏里收回目光。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我又吃了两碗豆皮,跟七夕讨论一下大婚穿什么样子的衣服比较好,他还是没完没了地扎在那些珠宝里。
我们地宫里的人见惯了珍奇珠宝,对这些东西完全不看在眼里,而外面来的人首先惦记的是自己的命,也没空去理会钱财,所以这家伙的痴狂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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