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陈煜面对这个手无实权的景城王,打心底的不以为然。
“再说,我帮得了你这一次,也帮不了下次!”陈煜忽然道,“长痛不如短痛,景城王不必再做垂死挣扎。”
景青玉未听出他话中深意,以为他认出了景素欢,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她,但却是这样一个担忧的眼神,让陈煜有了十分的把握。料定这对夫妇与景青玉关系匪浅,捉到他们说不定比把苏婺留在身边当人质更好。
这样一想,陈煜不打算再同景青玉耗时间。
利剑一收折身就要往回走。
但就在此时,颈上忽然袭来一片冰凉,等身边的侍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带出了几步之外。
花含笑握紧手中的匕首,拿捏好分寸抵在陈煜颈上,冷冷对众人道:“不放人!你们的太子便是死路一条!”
陈煜惊愕片刻便镇定下来,瞟了景青玉一眼:“哈,这叛乱的罪名他们是坐定了,敢挟持太子,还真是不要命啊!景城王,你现下是救我还是救他们?”
景青玉沉着脸一言不发。短暂的犹豫却是显而易见的。
宁深拿下那些造乱的人后赶过来,看见这边的状况吓得险些拿不稳剑!
“太子殿下……”
“你慌什么?”陈煜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景城王还没慌呢,你也不必太紧张!”
简短的一句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景青玉身上。
被拦截在城内的官员百姓都垫着脚尖在往这边看,眼尖的人不止看清了太子被人劫持的一幕,甚至看清了站在太子面前的青衫男子。
“爹爹,那……那是景城王啊……”刘云鹤探清了城门外的状况,附在曲阳候耳边低低道。
曲阳候早就想知道那头状况如何,奈何人老眼花看不清楚,听儿子这样一说。再度瞧过去时发现青衫男子的身影还真有些像景青玉。双目当即一冷。
太子似乎还在与劫持者僵持着。官员们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只好派人回宫通禀皇帝。
帝驾赶往城门之时,正与陈浚的车马擦身而过。陈浚此次乘的是普通商户的车马而非王府轿辇,因此虽从皇帝眼皮下经过,可却未引起帝王的注意。反倒是陈浚把帝王的行踪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溪儿应当逃出去了罢?”陈浚看似无关紧要的问了一句。
一旁的侍从颔首答道:“是。方才已放了暗号,那辆车马已经离开了,城外混乱,未引起宁深的注意。”
“前去举报那辆车私运迷草的人可得好好处理,不许他走漏风声。”
“是。”
“还有……”陈煜转过头看了侍从一眼,淡淡道,“车中藏有暗厢之事,可确保景城王的人不知道?”
侍从将头埋得更低了些:“都准备妥当,景城王他们并不知我们在车里动了手脚。”
“那就好……若有人来向我通传今日的事。就说我卧榻未起。”陈浚沉稳的嘱咐,“记住,今日之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是。”侍从家一面应着,一面把暖炉放到他垫了张毛毯的膝盖上。
这几日离立冬更近了些。天气越发见冷。
街上的风随处来一阵,都如刀子般凛冽。
车帘盖得不稳,转瞬就被吹了起来,一股冷风接而灌入。
陈浚面向风口处眯了眯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只听他问道:“有好些日子总觉得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像被其他人占据了一般,我最近有无做些古怪之事?”
侍从哪里分辨得出什么区别,王爷一直以来都是阴沉不定,行事的手段也从未改变过。他就算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王府下人也不会觉得奇怪。所以侍从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陈浚扶着脑袋,努力回想着:“可我为何总做一个梦,梦到我要掐死钰儿!”梦境之中那感觉又分外真实,甚至梦醒之时,掌心中似还存着少女颈项上的温度。
陈浚将手掌覆在暖炉上摩挲着,暖意虽长久不熄,但他的血液只如冰一样凝固,再也无法捂暖。
帝驾近了城门。聚首在城楼下的百姓官员纷纷退后,自觉地给帝王让出一条阔道来。
拥挤的人潮一下便齐整的退开。守城的将士心中无不感叹,帝王的威严有些时候更比军队的强制更有训服力。
陈煜眼尾扫到城楼下明黄的衣袍。唇角忍不住上扬。
而景青玉仍旧站在远处,双颊被风刺得通红。
见他如此,陈煜越发无畏:“景城王还未考虑清楚?救本殿下,你就是功臣,救了他们,你可就是叛贼了!”末了,下巴朝老妇人一扬,“你也劫持她来与这位老爷爷作交换,父皇看着呢,到时候定会立你头功,什么擅自回都的罪都不会追究了。”
言罢,示意一名将士将身上的佩剑卸下来递给景青玉。
花含笑狠狠瞪了陈煜一眼,恨意显然,但并不敢真正的伤害他。只得望向景青玉,在这样两难的情况下,花含笑仍期待他能坚定决心站在复*这边。
“太子……”景青玉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他咬紧了唇,正欲说话,然而身后跪着的景素欢却在这时站起了身,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夺了侍卫的佩剑,转瞬刺入自己心口!
景青玉蓦然一颤,眸中的冰冷转为烈焰。
他冲上前扶住将倒的景素欢,因太过急促,一个踉跄便随着她跪倒在地。
景青玉盯着苍老面皮里裹着的一双眼睛,凝在眼里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你这是为何?”
“放弃我!”景素欢低低说了一句,转而推开他。
最后三个字几乎已经没有声音,景青玉只是从唇形分辨出她所想说的话。
这边的陈煜却一眼看穿老妇人的举动是因何,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景城王?”
他一句讥讽让花含笑惊醒过来,手里的匕首因为颤栗而微微偏了分寸,在陈煜颈上划出一道口子。
“太子殿下!”
宁深拔剑欲冲而又不敢,神情焦急的站在一旁。
陈煜谁也不理会,只是同花含笑说道:“都应该学学老婆婆,既然逃不过,不如自行了结,反正再耗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卑鄙!”花含笑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眼看着复*战士一个个在被带入城前吞毒自尽,所余一二被制止了的也都寻着其他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满腔愤然无处发泄。
“卑鄙?你们的景城王更卑鄙!”陈煜冷笑道,“安享着大淮的荣宠,却暗中搅弄风云欲想助你们复*谋夺国祚,为了复国,置百姓苍生的性命于不顾!谁更卑鄙?”
花含笑一时哑然,不待回神便又听陈煜说道:“方才被你们斩断头颅的那名大淮将士,何错之有?你等草菅人命,还敢说本太子卑鄙?”明知他在巧言善辩,但又说的的确句句在理,花含笑愣了片刻,硬是被他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犹豫间,景青玉已经抱着重伤的景素欢低低喊起姐姐来。
在场所能听见的众将均被景青玉这声“姐姐”惊得呆住。一时转不过弯,不知他话中何意。还是宁深先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奉旨盘查南门的缘由,他下意识的指着老妇人喊道:“莫非是景嫔?”
闻言,花含笑与景青玉都是不自觉的一愣。
都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
正是趁花含笑失神的瞬间,陈煜握住了机会反掌袭击他,转而劫下他手上的匕首,远远扔了出去。宁深随即领兵冲了上来将花含笑困在兵阵里。
“早就说过,应当要学学老婆婆,哦不对,是景嫔,要学她自行了结,若不然,就只等着受牢狱之灾罢,天牢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陈煜站在冷风里搓了搓双手,看着那名老妇人,虽也不敢相信她就是景素欢,但终是不冷不热的朝花含笑说了一句。
面对着景青玉与景素欢的至亲至情,他并未露出一丝同情的表情。
皇帝过来的时候,视线里的景青玉一直保持着把长姐抱在怀中的姿势。她前日服过帝王赐下的毒酒,经几日调理后虽然有了好转,但并不是完全的好了。加上今日这一剑,原本虚弱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支撑得过两个时辰。
然而景青玉很明白,在这样的境地下,想要为姐姐寻大夫治疗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因为在场的,除了已被控制的花含笑与他,无人会盼着景素欢能活下来。
第九十八章 叛者(2)
景青玉目中的光芒一分一分黯淡下去。
他的手心里,是长姐越发冰凉的一双手。接近冬日的深秋中,城外的风肆无忌惮的掠了过来,包裹着这场还未结束的杀戮。
景素欢意识渐弱,但还是看到了出现在身边的一抹黄袍。
然而她并没有再顺着黄袍的视线往衣裳的主人看去,反倒抽出手,覆在了弟弟的手背上,目中满是担忧。
景青玉亦察觉到了身旁无端的压迫,但他如长姐一样,都对那抹黄袍置之不理。
面对这般残局,他的心早已凝结如冰,任是烈火刀枪,也不可将其溶解、碾碎!
景素欢忽然将他的手往自己心口轻扯了扯,意是要他俯下身来、有话告知。景青玉领会,在他低下头的那一霎,她微弱的话语声已缓缓传入耳中。
“好好……好好活着,还有……还有馥儿她……带她离开……”
当这句话从临死的长姐口中说出来时,素来遇事不惊、沉稳应对的景城王终于卸下了伪装,失声痛哭起来。
这五年里,他对长姐有过太多的误会,然而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在长姐心中,最重要的并非是景家的百年基业,而是他的安危。她处心积虑助他保住景家的荣华富贵,教会他权衡利弊,所有的一切,都是想让他能在这个风云暗涌的王朝占有一席之地,拥有可保护自己的实力。
但到了临危之际,景素欢却抛弃了所有,甚至是性命,只想换来亲弟的安稳。
纵然她错了,事到如今不管她再做任何举动,都已无法为景青玉开脱。
“我很后悔……”景素欢努力的把唇凑向景青玉耳畔,“很后悔当年……追杀馥儿……你若能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到了九泉之下……才不会对阿长有所愧疚……”
花含笑仿佛能感应到这边的对话,在她说出“阿长”两个字后,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近冬的江淮很冷。即便雪还未落,呼呼吹来的冷意却能把人心冻得像块冰一样。
萧钰站在人群里搓着被风吹得通红的手,远远瞥见景青玉抱着一个老妇人哭得像个泪人。
她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那样的景青玉,心里却仿佛压下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驾临之后,很快处理了城门的这场动乱。
景青玉等人的结果可想而知,即便是郡王地位,也未能躲开牢狱之灾。
毕竟,这是官员百姓有目共睹的劫杀案。光是从宫走劫人这项罪名就足以将景青玉判死刑。更何况。事情还牵扯到了复*。
两日内。景城王府便被帝王下旨圈禁。虽然诛杀的圣旨未下,然而人人都预感得到景家的下场,大概离死也不会远了。只要景青玉勾结叛军的罪名一下,与景家有紧密关联的人都不会有活路。
此番事情关乎国祚。不日便震惊朝内外,掀起了惶恐不安的乱局。
而这一次,皇帝的动作极快,让风远阁也来不及做出应对。
作为复*联络驿站以及亡国公主隐居之地,风远阁不知何时已经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加上景青玉与风远阁来往频繁,奉命彻查景青玉人脉关系的官员也很快想到了风远阁。
本来,郡王流连青楼也并非什么奇事,但凡是个有权势的男人。多半会去风月之地找乐子。可偏偏景青玉今时今日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郡王,而是一位不忠于郡王的叛者。
风远阁被抄查的那一日,赵已枝咬定风远阁与景城王除了风月之事再无其他的交集。然而她未料到,太子竟然拿出了景城王与风远阁深交的证据,恰好是赵已枝支到溪郡丹城买船出海的那批银子。
账本上都有记录。清清楚楚的记载着银子在何时何地由景城王府划出给风远阁,再由风远阁运到丹城与复*交汇的。
这样一来,风远阁与景城王府、复*关系密切的罪名便是坐实了。
赵已枝当日便被扣压下来。
太子手下的人办事严谨,逐一将风远阁的人一一审查过,次日,将赵已枝等重犯一并押上了江淮。
复*转瞬损失数员大将,无不对一鸣惊人的太子恨之入骨。
但是没有人得知,太子究竟是如何拿到账本,又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扣押下了复*自丹城派出的船只。让风远阁错失了最佳的反击机会。
几日下来,景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连拔起,无不震动人心。但在看着一个族氏从辉煌跌入谷底时,众人却都忘了在城门下吞剑而亡的景嫔。
如今细细想来,所有的惊天动地竟都是因她而起。
若无她被皇帝捉住了可惩处的机会,帝王也不会这般狠心决然,景青玉也不会从溪郡急忙赶来,从而导致景家落入了圈套,踏上不复的境地。
“你也不能怨我,这些苦果都是你自己种下的。”这一夜里,慕容昭庆刚刚从父亲那里得到宫外的消息,听闻景素欢惨死城楼,景家也随之一落千丈,心中几分感慨。
千萦将她要的东西取来,而后紧闭宫门,命朝云宫的宫人提起十二分精神看守。
“娘娘,真要在这烧纸钱?若被陶妃发现拿住了把柄,她定要上皇上那儿告状了。”千萦担心的问。
景素欢出事后不久,皇帝又把凤印给了陶妃。后宫的权力辗转下又到了陶妃手里。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景素欢一死,宫中几乎无妃子可与她相争荣宠,因此气焰更甚嚣张。
不过陶妃虽是骄横了些,却也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一时间,宫中对她执掌后宫并无异声。
但慕容昭庆知道千萦的担心不无道理。
因为揭发景素欢有功,朝云宫帝宠渐多。陶妃一旦有势,最受不得别人同她争宠,哪怕帝王的那些宠爱根本不及她的一二,她也容不下。这样想来,也难保她会派人专门盯住朝云宫,寻机告状。
“无妨。”然而慕容昭庆神情淡然。一副到时候再说的模样,末了一面将篮中的纸钱拿出来,一面命千萦端来火盆。
同样在烧纸钱的,还有被隐秘安顿在江淮的萧钰。
这一处院落离皇宫外的别苑并不算远。仅有一巷之隔。
萧灵玥因为照顾情况恶化的江昭叶累了一天,早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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