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被黑色的巾帕遮住,只露出一双冷若冰山的眼眸。
“小心。”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嘱咐。萧钰点了点头:“你也是。”
话方落下,脚边便有器皿破裂的声音。面对着重重围堵上来的骁军,来人一手将萧钰护在身后,另一手紧握着方才在新人拜堂之前从骁军手里抢来的佩剑。
剑光在一片煦暖里散发着数道冷光。直逼那些不要命冲在最前方的骁军。
萧钰并不动手,只看着他与那些人厮杀。
江昭叶方提着剑上前。然而走了几步却渐渐吃力,在离萧钰只有几步之遥时霍然倒下。
这边的混乱因此而停滞几分,萧钰冷眼望着江昭叶嘴边的血迹,暗自庆幸,姐姐的计谋果真成功了。
恰是此时,自己也蓦然一软,她卧下的那一瞬间,能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在微微颤着。
“有人在酒里下了毒。”江昭叶才知不对,将手扣在那名前来搀扶他的将士肩上,“快叫大夫来!”
所有在厅堂中饮过酒的人的愈发的无力。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黑衣人。
唰的一声。
一柄剑从他耳旁飞驰而过。
江培从座上走来,人还未到便先将手里的剑掷出。
杀气渐浓,来人深知不能再多做停留,拦腰抱起萧钰趁着混乱杀出去。
骏马早在后院等着,他颇为熟悉的穿过西南王府的庭院。不过片刻便寻到出口。
“钰儿,你怎么了?”
红盖头在慌忙之中不知跌落何处,少女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心急如焚。
“离开……”萧钰指了指身后,骁军迅速的追了过来。看见他们后在远处便停了下来,而后抽出弓箭对准两人。
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带我离开……”
这便是她在信中对他所说的话。
——带我离开!
他猛地抱着她跃上马,在箭矢飞来的同时策马离去。
街道上仍旧是热闹的人群。
突然出现疾驰的骏马让百姓都吓了一跳,纷纷避开让路,在他们离开后又围拢回来,可不过多时,又有一拨人涌入人群。
“诶哟,这不是骁军嘛。”有人嘀咕了一句。
商贩一面整理方被撞到的摊子,一面附和道:“校尉即位为王,这些校尉的同窗更是放肆了!”
还有人眼尖瞥见马上的人,忽的说道:“莫非是王妃被人抢去了?”
一些看的不大清楚的人听见这么一番话,附和起来:“八成是,马上的人可是穿着喜袍,后头又有骁军追着,我瞧,八成是王妃被抢了。”
热闹的街道顷刻一阵窃窃私语。
萧钰只觉得头越来越晕,真不知道姐姐手中怎会有这样的毒药,那壶酒中她才放了一点点,可没想到连江昭叶都被毒成那样。
“钰儿,钰儿……”朦胧间有人拖住了她的脑袋,急促的问道。
他的气息盘绕上来,停在她鼻尖。
“药……”姐姐给了她解药,就在衣襟里。可她现下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陈浚摘下面巾,也未多想,只问她:“药,药在哪里?”
她虚弱的吐了口气:“在……在……”
陈浚没耐心等她说完,脸色一沉,径自在她身上搜了起来。
萧钰感觉到身上四处游走的手掌,苍白的面色浮起一丝嫣红。
然而此刻的陈浚并未有那么多的儿女心思,他探手到她衣襟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一个药包来。
里间只有两粒细如稻米的黑色药丸,他小心翼翼拖在手心,递到她眼前:“钰儿……”
抬眉之际,少女已然昏沉过去。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陈浚敛眉想了想,忽的将药丸送入自己口中,顷刻,拖住少女的脑袋吻了下去。
她唇齿间有着浓郁的酒香,一缕一缕绕入他心扉,让人刹那迷醉。
夜色笼罩下的山岭清清冷冷。
灯火通明的西南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已无先前的喜庆,可却热闹得很,至少看热闹的人很多。
萧灵玥闻讯赶了过来,匆忙之际没有忘记戴上帷帽,今夜宾客许多人都是见过她容貌的,现在还不是时候露面。
江昭叶已被送回房中。
昆玉城中最有名的大夫洛先生诊查过后提着药箱从里头走了出来。
知道戴着帷帽的女人是王府里的芜妃,如今江昭叶昏迷不醒,王府中想来许多事也暂且交由她打理。洛先生朝她走过去,行礼后回禀:“王爷近日内恐怕不能下床,若出去不好好调理,也极有可能残废。”
“怎么会?”一屋子婢女听见萧灵玥突兀的历喝,猛然一震。
洛先生又道:“王爷中的毒,洛谋也不能解。”
“中毒?是谁!?”萧灵玥喝道,“是谁敢在酒里下毒!?”
洛先生满脸愁云的摇了摇头,旋即推门出去。
外头等着的人审视着洛先生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情况如何。
江培不禁锁眉。虽是江昭叶的叔父,但他身为臣子,且萧灵玥又在屋中,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进去,可一直担心侄儿的伤势。
正想着,萧灵玥忽然走出来,帷帽下的神情谁也看不到。
只听到她冷冷的声音:“好好去查,看是谁下了毒,让我揪出来,敢在西南王府作威作福,瞧我怎么收拾他!”
话末,瞥了一眼江培,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萧灵玥低低一笑,接着道:“江培,你是王爷的左膀右臂,追回西南王妃一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办好。”
他蹙眉,抬目想看那人帷帽后的神情,然而视线里只有雪白的朦胧。
诸多宾客在此,她明知道他不能违抗,所以选择了在此吩咐他。
“是。”江培不满的哼了一声,嘴里却应承道。
萧灵玥折身回房,吩咐婢女将门合上。
随着她走近床榻的婢女名叫夙儿,在这王府中算是她的人。一是因为夙儿才刚来西南王府,只以为萧灵玥是得宠的“芜妃”,想尽办法巴结她,二是萧灵玥在这府中除却萧钰,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对她有些情义。夙儿本是贫苦家的长女,被父母卖了当侍女,因得到萧灵玥看重,更是对她忠心。
“做得好。”
萧灵玥极低的夸赞一字不漏传入夙儿耳中。
她躬身浅浅一笑:“是芜妃教导有方。”
这样的奉承听在耳里颇为顺耳,萧灵玥一笑,拂袖坐到榻上。
江昭叶的面容仍旧苍白,才饮了一杯芙蓉醉,他便这般了,不知道那些喝了更多的骁军此刻该是何样的下场?白日里,她吩咐夙儿把一整包的毒药都倒入了那一坛子芙蓉醉,那是江昭叶最爱喝的酒,这等大喜日子里,他一定不会忘记它。
果然,一切如她所愿。
屏退夙儿到外守着后。
萧灵玥漫不经心的抬起手轻抚他的额头,细密的冷汗黏在指尖,仿佛感受到他身体里的寒意,她片刻后收回了手:“红颜祸水,你如此,陈浚也是如此,都是位高权重、不择手段的人,怎还会不知这个道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还要多谢你们成全我。”
第五十章 斜阳(1)
榻上的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他醒的时候,只是睁开眼睛,淡漠的扫视四周。
枕边卧着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它的主人将脑袋埋在他臂膀旁,沉沉睡着。
江昭叶回想了昨夜的情形不禁皱眉。在新婚之夜,新娘被人掳走,而他中了毒。
“……”他张张嘴,想叫醒榻边的人,却蓦然发不出声音。
那一声“灵玥”被堵在了喉咙。
怎会如此?
江昭叶一震,试图抬起手臂摇醒萧灵玥,但所有的力量似乎从他身体内消失,稳健的手臂横在榻上无法挪动一分。
他开始恐慌,低沉的发出了几声喊叫。
那几个只似病痛的呻吟,根本无人听得懂。
沉睡的人听到了耳边的动静,睁开眼,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打量着他,忽然一笑:“你醒了?”
江昭叶疑惑的看着她,张了张唇。
“你的毒,无药可解。”萧灵玥却埋首在他耳畔,冷冷说道。
他看不见她眼里的戾气,视线一直在房梁上打转。因为喜事而铺陈的朱红还未撤去,满目鲜红。
萧灵玥起了身,俯视着他:“王爷现下应当好好调理身子才是,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芜妃我会尽心伺候您。”看到他眼中的怒光,又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下毒的人,还有钰儿的下落,王爷别担心,西南王府就暂且交由我来打理。包括郊外的军营,我一定会好好的替你周全。”
“夙儿。”看见江昭叶眼里的震惊。萧灵玥一笑带过,唤来下人,“把韦录找来。”
萧钰中的毒并不深,且唯一的两颗解药萧灵玥都给了她。
睡一觉后起来身子便恢复如常。
只是昨夜多喝了几杯,到现在还是有些酒气。
她打量四周几眼,这是她在延卞时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她是被陈俊带回来了。
他选择相信了她。
可她从来都不敢想,自己在大名鼎鼎的怀瑞王心中会有这般的分量。
有人推门进来,将一缕清风携入。
陈浚换过衣袍,一身用银线绣着麒麟的缁色袍子更显得他沉稳有力。
看见萧钰清醒过来,他笑着走近。抬起手覆上她的脸颊,片刻说道:“果然好多了。”今晨的气色不知道要比昨夜好多少。
萧钰往后一退,躲开与他的接触。
昨夜她虽然昏昏沉沉,但依稀还记得发生了什么,眉目深锁。
陈浚的笑意忽然敛收:“你不是让我带你离开?既然如此,为何还躲我?”
既能信任他、愿将自己托付。又何必百般躲避?
“我……”萧钰一时语塞,拽紧身上的喜袍。
她知道陈浚昨夜并没有动她,他们之间。仅有那一吻而已。可却是那样一吻,让她的愧意更深。
“你既然选择跟了我,就该一心一意。”陈浚有些不快,语气也随着严厉。
他试探着朝她靠近。萧钰果然没再躲,也无路可躲。但他的鼻尖却停在眼前,再不向前一分。他盯着少女的眼睛,看了许久。萧钰莫名的不自在想要逃离,然而他将自己困在臂环间,让她无法动弹。
“等回了江淮,我便娶你。”他忽然道。
萧钰一惊。朱唇微动半晌才吐了一句:“可我……是西南王妃。”
“你不是。”他锁住她的目光,道,“我会让你成为怀瑞王妃。”
但他的坚定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快乐。
江淮的人送来消息。
陈浚知道的时候,已是几日之后。
萧钰正坐在他的对面,同他用膳。
陈浚这几日要么亲自陪着她,要么便是让路薛跟着她,他知道,这延卞城里仍是有一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因此不得不防备些。
来人神色凝重,警惕的看了萧钰数眼。
陈浚说道:“你先出去。”
她放下汤匙,起身退出。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不禁舒了口气。
陈浚蹙了蹙眉,看着来人:“说。”
那人将信递出去,神色惶恐:“皇上正为了王爷的事勃然大怒。”
一旁的将士替陈浚接过,拆了信后将信纸递给他,陈浚略略才看了几眼,却猛然一震。
信中将江淮的局势说的清清楚楚,自刘云影回去之后,常常出入宫中,皇上也正是这几日开始派人留意羽骑。还派了于总管手下的人不远千里来到西南郡调查他。因而便有了江昭叶私自提高赋税,他怀瑞王是主谋的“证据”。
结党营私,向来是皇帝痛恨之事。
写信的人是陈浚安插入宫的眼线,是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众多宫女其一。她并不出众,入宫多年平淡无奇,但也因是这样,才能暗暗替陈浚留意着宫中的变动。
眼下皇帝或多或少提防羽骑,一下子将慕容麾下的人提了半数入宫值守。
刘云影手下的淮军亦调入宫中值守玄门,如此一来,无疑是削减了羽骑在宫中的势力。
眼里寒光一现,似是想到什么,陈浚蓦然冷笑。
那封信被他握在手中揉成一团。
“是刘云影。”他沉沉说道。
来人不明所已:“少将?”
然而陈浚已经心中有数,可惜,他也是此刻才察觉到刘云影的阴谋诡计。
刘云影将江昭叶送回西南郡的信复写了一份留他,便是想让他起疑心去调查。
江昭叶就算有心谋反,可单凭一个西南郡根本不足以与大淮对抗,他必定还有同谋。陈浚的人才从昆玉城打探到消息,本打算班师回朝后再回禀皇帝。谁知却被刘云影恶人先告状。
“曲阳候府才是与江昭叶勾结的人,他们竟敢赖到本王头上。”陈浚起身,将那团纸放入房内的烛火里烧毁。
来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一旁一直跟在陈浚身边打仗的将士却恍然大悟:“想必,少将急着回都亦是因此。他知道自己打了败仗不能立功,暗地里便摆了王爷一道,卑鄙无耻的小人!”
陈浚淡淡道:“现在知道他卑鄙无耻也晚了。”
皇帝本就提防着他。这么多年虽然堆砌了不少的信任,可终究无法逾越他父亲陈瑞的那一道坎,不管怎样,皇帝都是想要除掉他的罢。奈何一直没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他怀瑞王战功赫赫。威信极高,自然不能明着对付。可暗地刺杀亦不可行,凭陈浚的身手,若刺客反被逮捕更不好,他一旦追查下去,只会落得皇帝诛杀功臣的千古罪名。
但刘云影却将这样的机会送入陈显手中。
那份清除异己的心想必早就蠢蠢欲动。
“章渠……”陈浚想到前几日奉旨回都的章渠。隐隐察觉到不测。
然而片刻,路薛却急忙跑进来,气喘吁吁:“跑……跑了!”
陈浚一惊。问道:“谁?”
“小郡主,小郡主带着段瑞跑了!”路薛恨恨道。
他奉命跟着萧钰,谁知却中了那丫头的计谋,他可能并不知道。上茅厕避开视线是萧钰惯用的伎俩。
可段渊被锁在陈浚的居所内,萧钰如何能将他带走。
路薛拖着脚步踉跄的上前。
陈浚留意到,低头看着他脚上那柄深深刺入骨肉的短刀。眉头紧锁。
他迅速的到段渊住的厢房中查探一番,可房中空空如也。将士拿刀刺了刺被窝和衣橱,均无所获。
路薛愧疚的道:“小郡主从茅厕溜了之后,我便要过来禀告王爷,可走到这时。却见小郡主从段渊房中跑出来。”他忙的追上去,结果被那丫头刺了一刀。想必她是知道自己轻功上乘才想到要刺他双足。
陈浚的心莫名的冷了半截。
她果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天真无邪。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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