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浚的心莫名的冷了半截。
她果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天真无邪。
难道,她为了一个段渊要大费周让自己抢亲将她接回延卞?
“城中这样多的将士?难道连两个人都拦不住?”陈浚喝道,“唐锦,还不快去追!”
身旁的将士听见陈浚喊自己的名字,急忙退了出去。
路薛疑惑道:“我并未瞧见段渊与小郡主同行,只是进来时不见人影所以猜测两人一同跑了……”
陈浚闻言,手掌猛地拍在案上借力跃起,稳健的手臂攀住房梁,他四顾一会儿,未曾发现异常后才落回地面。
路薛还疼着,看见陈浚出去也转身跟上。却被拦下:“你回去治伤。”
“刀口喂了毒!”
蓦然有一个声音从空落下。
陈浚抬眼看着墙垣上凭空出现稳稳站着的少女,她盈盈一笑,说道:“想要解药,那就放我们出去。”
“萧钰!”陈浚眼神一冷,握剑追上去。
一群人走远后。
房梁暗处的人影才动了动。方才陈浚攀上来查看时他差点就以为自己虎口难脱。
好在他一身黑,几乎和暗处融为一体,陈浚才没发觉。
段渊小心翼翼的攀着房梁,看了看足有两人高的高度,脚下微微发软。
但方才不管是送他上来的萧钰还是前来查探的陈浚,都轻而易举的跃上跃下,让他又对这个高度有几分犹豫。
“等他们离开这院子后你便把羽骑的衣服换上,想办法离开延边。出城后再换身衣服,到昆玉城寻个地方住下等我,若你在戌时瞧见天上的烟花,便是我回去了,到时你再到西南王府来找我。”
萧钰的嘱咐还在耳边萦绕,段渊咬了咬牙,纵身往下一跃。
第五十章 斜阳(2)
萧钰知道自己必定会被他们抓住,延卞城内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羽骑,她也没想过要在此时逃走。
只是看到巷子便钻,如游鱼般在城中游转,硬是躲过了陈浚等人。
但好运气并不长远,当看到前面的死巷,萧钰终于停了下来,便在那一刻,身后有利剑破空呼啸而来的声音,她才一回头,那柄剑就将她抵到了墙边。
陈浚握着利剑的手丝毫没有动摇,他看着少女的目光越发的冷,恍惚能将她身上照出几个冰窟窿来。
萧钰的心也随着沉了一分,方才的笑意全然褪去。
“你回来就是为了要将段渊带走?”陈浚问道。
萧钰抬起手指点在颈前的剑锋上:“也不全是。”她的动作表达得很明显,是要让他把剑挪开。
可陈浚岿然不动。
她又道:“我的确是被迫嫁给江昭叶的,那时候唯能想到带我走的人,也只有你。”
她所说的并非假话,只是姐姐的计划里,她注定是要成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为了姐姐的祭司之位,她恐怕要欺骗除了姐姐的所有人。
陈浚哼了一声,将剑收起。然而宽大的手掌却扣住了她的肩膀。
“或者,并不只是为了带走段渊?”他说道,她也有可能在偷听到玉屏卷的事之后有了新的主意。
萧钰以为他察觉到了姐姐的计划,不由得慌了神,眉目间闪过几缕犹豫之色。陈浚却因此笃定了少女有窃走玉屏卷的心思。那本就是要以贺楼祭司祭画才可,萧钰身为贺楼族人,定不愿此事发生。
不过,此时的贺楼族并无祭司。
但她这般费心思要带走段渊,极有可能是想让祭司归位!那个人能即祭司之位的人又会是谁?或者,根本是少女自己想要即位!
陈浚四处一探,并未发现段渊的身影。
他冷冷一笑,忽的提起旧事:“你忘了我们的协议?”在从幽林回来的路上。他说过要夺回祭司力量,借他一用,而她答应下来。
萧钰怔然,仅是段渊便罢,她咬咬牙就当自己罪孽又重了几分。可偏偏是姐姐——若陈浚非要解开画谜,姐姐必定是死路一条。在这之前,只能先想办法让姐姐即位,到时,陈浚就算真想解开画谜,也未必会是祭司的对手。
也只有在贺楼族重新有了领袖之后。
光复贺楼之事才能从长计议。
“我又不是君子。我才不管答应过你什么。”萧钰索性赖掉。她知道陈浚此时的脸色一定极不好看。更甚。颈上的剑会在下一刻刺来。
“那封信,是你写的?”陈浚倏地话锋一转,关心起信中字句的真伪来。
萧钰顿了片刻,点点头。
他狭长的双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对我来说与他们都不一样。你很特别。”让他怜惜让他喜欢。
陈浚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低低的在她耳畔说道:“但我对你的容忍并不是毫无底线。”画谜,他定要解开,任何人都不能暨越来阻止他。
怀中的少女微微一颤,他与她肌肤相贴,甚至能感受到到她不安跳动的心。
但对于萧钰来说,宽厚的胸膛并不温暖,她似乎是遇上一个比江昭叶还可怕的人。
世间所流传的此刻看来并非不无道理,他陈浚一介战将。杀人如麻,心冷如冰,即便是对她非同一般,可他毕竟是怀瑞王,是踩在刀口上生存的人。
这一刻。因为姐姐的计划而对他产生的愧意去了一半。
萧钰挣脱躲开他的臂弯,陈浚也不再揽住她,看到少女匪夷所思的目光,他淡淡一笑。
烛光微弱。
桌上的膳食已经凉了许久,榻上的人仍旧什么都没吃。
“你怪夙儿伺候得不好?”萧灵玥端起凉透了的食物,用汤匙盛汤送到他嘴边。江昭叶艰难的撇过头,躲开她伸来的手。她并不生气:“你以前也是这样喂我吃药,如今不希望我喂喂你?”
他皱了皱眉。
萧灵玥就似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你别担心旁的,韦录那边我已经说了,不过他倒是忠心于你,不肯将招兵买马的账目交予我,我也不急,军营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现下,只要能好好管着西南王府,照顾好你就是了。”她说着又将汤匙伸过去,他再度躲开。
那双眼睛里有着不甘和怒意,直直的盯着萧灵玥。
她笑着将膳食放下,拿出手帕微拭指尖:“若你一心一意对我,想必我舍不得这样对你。”
给他下毒她纵然再有不忍,却无法逾越那颗迫切得到权力的心。
萧灵玥叹息道:“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处处要人保护的‘萧灵玥’已经被你们推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如今的‘萧灵玥’知道,她若还是那样优柔的人便随时有可能让人取走性命。”更何况,江昭叶还是贺楼族的仇人。
江培又怎会任由江昭叶护着她们姐妹。
若不尽快下手,总有一天她们都会丧命江氏刀下。
“芜妃。”
夙儿掀起帷帘进来回禀:“那些人说找不到下毒的人!”
萧灵玥起身,一面戴好帷帽一面走出去:“一群废物。”
厅堂里坐着的有几位是西南王府里有头脸的家臣,都曾是跟随萧曲靖的人。还有绝大部分便是江昭叶新安插的人手。一整屋子的人都在等上座的人,见到萧灵玥出现,也不惊奇。
江昭叶的伤势大家也都略有知晓。
骁军里盛传芜妃的身手了得,处理王府家事更是有自己的手段,虽然看不惯她的人很多,但更多的也都是俯首于人。
萧灵玥上座后,将手轻轻搭在案上:“西南王府的人是否都盘查过?手脚是否都干干净净?”
底下有人回答:“西南王府的下人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
“那便循着那夜劫走西南王妃的人查找!”萧灵玥历喝一声,“找不出那下毒的人,便也拿不回解药!此事关乎王爷性命,你们若是胆敢偷懒我必定会重重处罚。”
有人锁了锁眉,正想说什么。
然而萧灵玥扫了江培一眼,又道:“西南王妃的下落可知一二?”
江培冷着眼,淡淡道:“已派人在追查……”
“既然没找到西南王妃,你便好好寻找便罢,有事我会宣召你入府!”萧灵玥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是要江培无须再常常出入西南王府。
在座的人除却骁军鲜有人知江培是江昭叶的叔父,都只以为他是新王的心腹大将!
但此刻见芜妃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又因平时里江培冷淡的性子,众人对他又多了一分不屑,如今王爷昏迷不醒,轮到芜妃掌权,还不知道好日子会落到谁的头上。
江培蹙眉,旋即便起身离去,连礼都未行。
他脚下生风,有着臣子不会有也不该有的傲气。
“将西南郡都好好搜查一遍,哪怕是战乱中的延卞,都不能放过。”萧灵玥郑重的嘱咐道,座下的人恭敬的道了声“是”之后散去。
夙儿等人都走后才低低道:“芜妃已经提醒至此,那些人若还是不懂,就真的是蠢了。”
“提醒是提醒,可他们进不进的了延卞城是另一回事,怀瑞王兵马在此,岂能让人乱闯军营重地?”她冷笑一声。
夙儿却有些不明白:“既然如此,芜妃何须再让他们跑一趟?”
“正是因为军营重地不可乱闯,才会有好戏看。”萧灵玥道,“以骁军的性子,必定是羽骑越阻拦就越想入城查探,只要能发现钰儿的蛛丝马迹,扣在陈浚头上的罪行可就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了。”这样一来,也才会有人替她顶上下毒的罪。
夙儿倒也听说过陈浚这个人物。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主子敢算计他。
夜已经深了。
对于江淮局势的变动陈浚还未有一个万全的计划,只让路薛干着急。
可他却把少女带回去闭起房门。
陈浚对萧钰倒是比常人更有耐心。
明明是审讯,却不加镣铐不施私刑,任由少女满嘴胡言,他也只是静默等着那个答案——一开始便问她的:“段渊去了哪里?”
萧钰说的累了,便喝一口茶水,复又继续道:“你手下那么多人,把西南郡翻个遍就行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浚不发一言,又饮了杯酒,继续等着。
萧钰实在是困了:“就让我先睡会!”
这是陈浚居所的书房,里间并没有床榻,萧钰径自推门走出去。
门外的羽骑拦下了她,顷刻间,一柄利剑越过风刺入她脚前的空地。
这一招,在怀瑞王府他也用过。
萧钰有些胆颤的回过身,对上陈浚不冷不热的目光。
他左手正捧着酒盏,右手握着剑鞘。
“你今夜胆敢离开这个房间,我就把你双腿砍掉,下半辈子我来照顾你便是。”他话语间丝毫不见任何玩笑话的迹象,萧钰老老实实的转身回去,阖上房门,再对着这张喜怒无常的脸。
陈浚放下剑鞘,神色稍有缓和。
萧钰凝视着他的神情,却忽然道:“还是放我离开延卞罢,既然你是蒙着脸去抢亲的,那些人一时也不会猜到是你,放我走,你才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第五十一章 变数(1)
酒盏被他轻轻搁置在案上,一旁坛子里的酒已经去了一半。
陈浚剑眉深锁,仿佛在思考萧钰的话。
她见他沉默,急忙道:“留我在此处你会惹来许多麻烦!”
“我留你下来会惹上什么麻烦?”他的嘴角向上微扬,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萧钰怔然,他的目光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此行不善。
只是何必要她亲口道明?
“总之,会有许多麻烦。”她想搪塞过去,但陈浚显然打算刨根问底:“除了想带走段渊,你来到延边还有什么目的?”
萧钰心不在焉的绞着袖口,蹙眉道:“目的倒是挺多,你想听哪一个?”
“所有!”
“那好,便从第一个说起……”萧钰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慌不忙,“这第一个嘛,就是江昭叶逼迫我嫁给他,我不肯,但那时候能救我、肯救我的人也只有你了,我求助于你,是你把我带到延卞城来的。”
她越说越发的理直气壮:“我能有什么目的?本来,回西南王府那天我就不打算再管段渊的死活了,可偏偏你把我又带了回来,我只好顺手把他放走了!”
果然是满嘴胡言的丫头!
陈浚霍地站起身,萧钰一惊,也起身退开几步:“有话好好说,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在打玉屏卷的主意?”陈浚开门见山,面对她,竟然将谨慎收了一半。
萧钰本就对玉屏卷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姐姐和祭司之位而已。
这一刻终于明白了陈浚担心的事,终于舒了口气:“玉屏卷?那幅破画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警惕?不过是比平常的画更栩栩如生罢了。”
“这么说,你就是担心段渊的死活。”陈浚朝她走来,“所以才想尽办法带走他?”
“……”萧钰哑然,又退了几步。
陈浚蓦然冷笑:“可你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在你心里。有比段渊死活更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与玉屏卷有莫大的关系!”
“没有!”萧钰失声,“没有的事!”
她这般失态,却更让陈浚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段渊即便是曾为她拼过命,可这丫头对段渊的情意绝非到为他三番两次招惹自己,当初在幽林她能答应他联手。就证明了她懂得权衡利弊,在萧家落魄的此刻,她不可能如此贸然,不顾性命闯入幽林在先。又试图与他陈浚作对。
“也许,是因为贺楼祭司?”陈浚将心中的疑虑道出。“要解开画谜,必得以祭司之血祭画,而你在想尽办法阻止我?”
谁想萧钰听了猛地一颤,脚下几乎无力站稳。
陈浚却浅浅一笑:“看来,事实如此。”
门外忽有人影一闪,在羽骑重重看守下竟然还出现这样的状况。
陈浚唯恐来人身手高强。下意识的拉过萧钰护在身后,然而,破门而入的却是贺生。
他身后跟着一名神色惶恐的将士。
“请王爷恕罪,属下拦不住他。”
“你下去。”陈浚挥手屏退那名将士,贺生急忙的把门合上。
转身看到萧钰,他眉目有不可掩饰的惊喜:“你是不是知道祭司力量的下落?”
方才在门外,虽然只听到陈浚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但他很快将一切梳理清楚。
“你又是谁?”萧钰却问道。
贺生对于萧钰并不陌生,她是贺楼施的女儿。自然也是他关心的人。
她也许并不知道,在她每每外出之时。贺生时常会悄悄跟着她,但这么多年来却只如影子般看着姐妹俩长大,从未出现在她们眼前。
“是你母亲的故友。”贺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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