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抓在陈浚手腕上的手松开。再次伸向了腰际的龙息佩。
然而,怀瑞王目中的恨意竟因她提起荭雪越发的深,他将唇贴近少女耳畔,冷冷道:“你不是荭雪,你是贺楼族后人,是该死之人!”
萧钰闻言一震,逼近的窒息不容她多想,转瞬只好求饶:“是……是同……族……”
简单的几个字,若外人听来自然不明白,可怀瑞王却很清楚她想表达什么:“不,我朝奕早非贺楼族人,我与荭雪一样,都是贺楼族的罪人!”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再无往日对她的温柔,萧钰百感交集的看着他盛怒的神色,此时,他眼里只有恨意,是近乎绝望、近乎疯狂的恨。
“陈,陈浚……”萧钰的脸憋得通红,她下意识的喊出这个名字,好在声音不大,四周的酒客根本听不清楚。
有人眼见少女快撑不住,猛地在酒肆里喊了一声:“杀人了!”
突兀的叫喊引起了楼下队伍的注意。
贺楼倾眸中寒光流转,仿佛预感到酒肆里正有一个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在遭遇不测,她要求婢女搀扶自己过酒肆去。
“不可!”
侍卫见状拦住,说话时,已有队伍冲进酒肆。
可队伍才刚到门口,就与一个身手不凡的少年缠打住。数十将士硬是无人能越过他闯上二楼。
“爷,快走。”阮梦兰急忙说道,佯装酒客的侍卫很快就在人群中辟出一条路通向酒肆后门。
然而怀瑞王丝毫没有要松开萧钰的意思。
“爷,若侍卫上来抓个现行,事情闹大了对我们没有好处,”阮梦兰尽量在短时间内挑重点的劝他,“您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只会被皇帝捉住机会扣上罪名,倘若皇帝非要爷杀人偿命,爷就很难脱身了。”
“区区一个陈显,还动不了我!”怀瑞王冷笑道。
楼下的打斗越演越烈。桌椅碎裂的声响不时传上来。那些酒客纷纷逃窜躲避,甚至抢着从侍卫辟出的路离开。
阮梦兰急得喝道:“不能因一个小小的郡主破坏爷筹谋多年的计划!”说到此,她压低了声音,“爷若只是想毁掉陈氏的江山,大可在此时与皇帝翻脸!但爷想要君临天下,就必须等到清除皇帝羽翼之日,再挥师杀敌!”
果然,怀瑞王的手微微一松。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爷夺得了江山,才能给她安稳罢……到时,梦兰会前往璇鹭岛将荭雪的心取回交还,让她重生为人……”
揣度了片刻,他终于妥协,将少女甩在地上后,沉声吩咐侍卫:“带她回去。”
阮梦兰叹息一声,正跟上他走向酒肆后门。
方一转身,突然有一阵疾风迅速从沿街的窗口闯入,将钳制萧钰左右的两名侍卫卷到半空,再狠狠摔下!
沉闷的撞击声如晴天滚雷。
只一霎那,阮梦兰就认出来者。
“荭雪?”但比她更快察觉到的,却是走在前头的怀瑞王。
他迅速的转过身,下意识把手伸向疾风涌动之处。可惜就在他向前迈了两步之后,酒肆便被这股疾风搅得风尘四起!整一层楼,除了他与阮梦兰能于风中稳稳站着,其他人全都被逼到了墙角。
而这股风又控制得极好,它只在二楼引起混乱,并未殃及其他楼层,甚至激到了窗边仍然反弹回来。
楼下正打得酣畅的溪儿敏锐的察觉到上方的动静,在将最后一人击倒后,他拔脚就跑了上去。
“姐姐?”等他上来的时候,二楼里只余一片狼藉,夹杂着那些无辜酒客的哀嚎声。
怀瑞王他们不见踪影,溪儿蹙了蹙眉头,跑到窗边往下一望,只见又一队人马闯入酒肆,他这才将剑放回鞘里,转身跑向后门。
当持矛的军士上到二楼时,闹事的主角已不知去了哪里。
审问目击者,又都不认识那人。让他们描述闹事者的面貌,也无人说得清楚。整件事情进展得太快,酒客们只顾着逃命,根本不曾注意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闹事的一行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军士询问到最后,只问出一句“风大迷眼。”换言之,就是什么也没看清。
这样一来,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闹事之人。
一桩莫名其妙的的案件,莫名其妙的收场。
最终呈报给上头的时候,被打伤的将士多提到了与之打斗的少年,又略略说得出少年的招式和样貌。
可惜的是,仍旧无人对这少年有印象,再往上级传的时候,就变成了是外来的流氓地痞闹事。
在游行被袭的当头上,官员们都心照不宣的将酒肆的案子大化小,小化无。
当天的游行维持不到一个时辰。
皇帝回宫后立即下旨让刘云影与刑部连夜审查此案,命三日内,必须查明刺客的来历身份。
刑部的牢狱里关押着白日受了伤的那五名刺客,还存放着之后捉到却不小心让他们自尽了的三具刺客尸体。
刘云影用尽酷刑也未从那五人口中逼问出什么来,气急败坏,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就从仵作那里听到了有利的线索。
“三人均是服毒自尽。”
仵作捏住其中一具尸体的脸,另一手指着他青紫发黑的唇瓣,等了片刻,撬开尸体的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整张舌头亦是黑浊一片。
“此毒临海郡甚少可见。”仵作松开手,回身对刘云影道,“中的毒名叫魂香,是取育魂花毒液制成,普通人一旦服此毒,不到两个时辰便可窒息身亡。若是练武之人,倒可拖延些时间,但也不会超过一天。”
“育魂花?这是何物?”刘云影低头审视尸体,一面问道。
仵作嘿嘿一笑:“育魂花,顾名思义便是吸取孤魂野鬼的精魄养植而成,只要知道这些人中的毒为魂香,想要查出这些刺客的来处便也不难。”
“此话怎讲?”
“这天下敢种植育魂花的人只有一个,他就是与毒王百鬼谷齐名的花含笑。”
“花含笑!”刘云影猛然一震,眉头渐渐深蹙。
他不知育魂花,不知魂香,但他却知道花含笑,甚至再熟悉不过。
第七十八章 花含笑(1)
仵作的眉眼旋即弯成一道细月:“没错,正是花含笑。此人酷爱钱财,若要买他的毒,必得以高得不能再高的价格相购才可,这世上有闲钱的人挺多,可既有闲钱买毒药又有谋反之心的人却不多,想要知道他把毒药卖给了谁并不难,只要奉上足够的钱财,花含笑定会如实相告。若是普通人前去询问,这价钱无论如何都不能低于一万金,自然,少将是奉皇命调查刺客的来历,不计较这些钱。不过小的与花含笑私下有些交情,小的倒是可以帮少将这一个忙……少将看着给点就好了……”说着,他朝刘云影伸出五指,随后平摊开手,指尖微微往掌心勾了勾。
刘云影面对着一脸谄媚算计的仵作,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牢房。
“少将!这可少了整整五千金……”
仵作不知死活的追上他。
刘云影反手拔出佩剑敏捷的往后一刺,刀锋不偏不倚从仵作的臂上划过,顷刻割出一道伤口。
虽未伤及性命,但这一剑还是将仵作吓得不轻。
“忘了告诉你,本少将与花含笑私下的交情也不浅!”刘云影冷冷一笑,不缓不慢的将佩剑放回鞘中。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
送慈仿佛知道他要回来,天还未亮便在侯府大门外候着他。
“天冷,你不必起这样早。”刘云影看着她笑了笑,将披风卸下递过去。
送慈小心翼翼的接在手中,见他回来很是高兴:“早膳都备好了,少将吃过后再歇息。”
“不必了。”他穿过厅堂,径直往后院走去,“我是回来取东西的,过会儿还要到刑部去。”
送慈皱了皱眉头:“少将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这样下去……”
“江淮一日不太平,我便一日无安稳觉可睡。”刘云影截断她的话,言语间带了些宠溺。“你不必担心我,好好在侯府待着,替我照顾花草!”
“可……”
“你难道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送慈垂下脑袋,旋即不再说话。
但刘云影离开侯府的时候,还是拗不过她,手上除了拿着一只笛子外,还提着送慈备好的食盒。
“少将记得要吃。”
“好。”他骑在马上。行出一段后回身看她,送慈依旧站在侯府外。盯着飒爽的英姿目不转睛。
他心中忽的一暖,对她露出一个甚少可见的笑容。无关权谋心计,无关年少盛气,这个笑容里,是他想表达的最真实的感情而已。送慈跟着他不过半月,然而这段日子来,他没一个好觉睡,她何尝不是。
那双红肿的眼睛也曾隔着重重围墙陪伴他熬着多少日子,他告诉过她不必这样,可她说。他对她这么好,她不能知恩不报。只是她身为奴婢,唯能想到报答他的方式便是苦他所苦。
至于他对他有多好,他也不知道,因为每一件事情在他看来都比不过权势和地位。小到让他无暇顾及。但没想到,送慈却将这些牢牢记在了心里,成为她忠心于刘云影的唯一理由。
“傻丫头……”
刘云影兀自笑了笑。
想起她说刘云鹤将她买回来是大发慈悲时,笑意便不停的从嘴角溢出。
这世上,竟还会有这样单纯的人。
想着这些,他很快就回到了刑部。
仵作因事情未调查完而不能离开。
看见刘云影,他胆怯的行了一礼。
而刘云影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他急匆匆的走向关押着刺客的牢狱,身后疾步随了一行人。
仵作稍稍偏头去看,不难发现那行人中还有刑部的头儿。以及在刑部品阶相当高的人。一齐都聚了过来。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那堵碾死了千百人、烧的铁红的墙!
热气沿着刺客的脊背攀爬而上,看见来人,五人均是咬牙切齿,怨怒的盯着为首那人。
“还不肯说?”
刘云影云淡风轻的问负责行刑的侍卫,眼角略略将五人都扫视一遍。
侍卫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未吐。”
“真是能忍!”他冷笑一声,朝他们靠过去,有意无意的拉了拉扣在他们肩上的铁索。
这些铁索的尾端均焊上两个细小的铁钩,前后扣住犯人的肩膀,每拉动一次给犯人带来的都将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却又不会致人死地。堪堪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
很快,刘云影便从他们嘴中听到了低低的嘶喊。
“忍不了,就说,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他面上的老成与年纪极不相符,冷肃的气场让那些刑部的老将也颇为欣赏。
但那几个刺客的性子也不是一般的坚韧。
任凭用过各种刑罚、皮开肉绽。仍是不肯说一个字。
“还不说?”刘云影冷哼道,“莫非还想着与你们的同伴一样服毒自尽?”
话一落音,果然从邢台上感受到了敌意,他满意的笑了笑挥手招来侍卫。
侍卫拖举起一个盘子恭敬的递向他:“少将,这些都是从他们舌下掏出的。”盘中,分散着大小不均匀的黑色粒子,仵作上前闻了闻气味,确定下来:“是魂香没错,那三人正是中了此毒。”说罢,讨好的看了他一眼。
刘云影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往犯人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目光如狼似虎,将迎面走来的少将深深锁入恨意之中。
“给个痛快,杀了我们!”因为害怕犯人咬舌自尽,早便有人将他们的舌头用布帛包起,这句话说得模糊,但刘云影还是听清了。
“你们定会有死的那一刻,但绝不是现在。”他道,“等我查出魂香究竟被哪些人所买,你们再死不迟。”
说话的刺客明显一颤,目中闪过片刻的疑虑。刘云影仔细的察看他每一个表情,却都是意料之中,他扬了扬手中赤红如血的笛子:“我已传讯给花含笑,不出三日他便前来,到时,用不着你们说,什么也都清楚了。”
仵作闻言一惊,刘云影的目光从犯人身上悠然扫到了他这一处,他搓着双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难以置信,刘云影身为一军统帅,居然还会与江湖术士有交情。枉他方才还在少将面前大开狮口。
然而刘云影的视线也仅是在仵作身上停了片刻。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
一道白影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刑部重重防守到达了牢房。
少将终究是低估了花含笑的速度。从他吹笛传讯至此时,不过半个时辰。
牢房中的侍卫下一瞬便纷纷把剑,却被刘云影拦下。
“含笑叔叔。”他立即恢复了少年的朝气迎上来人。
“多年不见,真是越来越俊俏了。”花含笑也很不见外,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过,我这回可得好好数落你……”说着抢过他手中的笛子,“混得好了,也不记得叫我来享享福。”
年过百半的男人撇起嘴来,却不讨嫌,反倒让刘云影心有愧疚:“云影不想让含笑叔叔卷入……”
“我知道。”花含笑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眼见四周的人抬直了眼望过来,便及时打断,“来,让我瞧瞧,你眼睛好些没。”
刘云影眼眶一热,任他将手掌覆到脸上轻轻抚着。
这双手的温暖,本该是曲阳候给予的,然而从他被逐出侯府的那一刻起,“父亲”的角色便交由花含笑来担当。
但此刻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忆往事,片刻后,刘云影就提起此番让他前来的正事:“听闻含笑叔叔在种植一种育魂花,是不是?”
花含笑答得坦然:“闲着无事,前一年才刚刚在溪郡的南垣岭种下,怎么,你也想要?”他把笛子交还给刘云影,“小孩子不能碰这东西,不可不可!”
“含笑叔叔,并非如此。”刘云影急忙道,“云影是想问,有谁曾从含笑叔叔这儿购买过魂香。”
“魂香!?”花含笑顿了顿,“是啊,是有人买过,可这不能说,传出去天下人会说我花含笑不守信用,今后还有谁敢给我钱。”
“含笑叔叔可能还不知道,昨日皇上与祭司遭遇刺杀,而那些刺客身上藏有魂香,云影想着,从魂香着手调查刺客的来历,就请含笑叔叔帮个忙。”
花含笑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圈,末了冲刘云影招手:“凑过来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含笑叔叔不必介怀,这些事总要呈报给皇上,到时,还是得经过刑部的手。”刘云影笑道。
岂料花含笑当下便不悦:“那我就不说,我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除非,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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