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眼生了警惕,他自然知道这位武曲星君好凑热闹,立即住嘴不再细说,但开阳已是按耐不住,踢了踢足下缥缈的云霞:“既然如此,我该下去帮忙才是,免得天枢太过劳累了!”
“星君不可。”
千里眼放下茶杯,神色严肃,“未得帝君御旨,私下凡间乃是重罪。”
开阳皱眉,有些不悦地看著他:“我说千里眼,你就不能卖个人情吗?我就下去一小会儿,绝不会耽搁太久!”
“天规不可违。”
“你──”开阳火性一起,拍桌而起,瞪住千里眼,“当真不可?”
回答的是斩钉截铁的肯定:“不可。”
本以为青年一怒之下会拂袖而去,但他只瞪了他片刻,便重新坐下,哼了一声,便是作罢。
千里眼却为此略有歉意,本是相处融洽,但如今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
他挑捡了个熟透的仙桃,细细撕掉茸毛果皮,送到开阳面前:“末将职责所在……”
“知道了。”开阳没好气地伸手接过那颗桃子,袍摆不小心刮掉了面前的茶杯,“叮当”一声,千里眼见状连忙弯腰去捡,有石桌遮挡,又只顾寻找茶杯,他自然看不到开阳眼中掠过的诡意,以及打开茶壶丢入墨草的动作。
当他重新坐直,小心地将茶杯擦干净放回原处,见开阳伸手拿过茶壶,替他斟了清茶,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恼意:“喝茶吧。”自己倒啃起了那枚仙桃。
千里眼细细观了他的神色,见已缓和许多,奇怪的,竟然为此舒了口气。
他拿起茶杯,荡漾在里面的茶水映出他那张半敛亮眸的灰白脸庞,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清茶辅一入肚,突然升腾起一股热炽,直冲双瞳。
“啊!──”千里眼禁不住惨呼一声,只觉瞳仁一阵烈痛,仿佛遭受百针同刺!抬手按住双目,但那痛由内而至,根本不从阻止,眼前立时乱光缭晃。
待痛楚渐渐减退,他松开手,张开双目,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能视千里之神眼,居然瞎了。
他茫然地坐著,不知所以。
然而他这般异样,坐在地面的开阳竟然全无反应,也不闻询问,这刻,千里眼已然明了。
瞳仁仍微微刺痛,他看不到对方神情,只要向著开阳坐著的位置,道:“要令末将闭目不视,星君实在费神了。”
听不到开阳的回答,千里眼垂下头,僵硬的嘴角难得地翘起苦涩的笑弧。
许久,听到开阳压抑的声音:“你……当真看不到了吗?”
千里眼闭上双目,如今睁开与合眼已无甚区别。
“正如星君所料那般。”
石椅突然被粗暴地推动,风拂过千里眼的脸庞,他虽双目难视,但却知道,开阳,走了。
这几日总是响亮著开阳爽亮清澈笑语的院子,如今寂静得片声不闻,千里眼坐在那儿,慢慢地抬起手,捂住已失去用处的双目。
所谓心血来潮,果然是来时急,去时快啊……
如今他可大模大样地下凡了!
没有那双如芒在背的天目窥视,他在人间如何戏耍,也不必担心天兵神将来擒。
既然如此,他该是非常得意高兴才是。可……
开阳坐在屹立在天涯海角的巨石上,看著海涛四起,浪沙淘淘,心里居然生不起一丝兴致。
总算是让那个不识抬举的千里眼吃到了苦头,看他当时痛得全身剧震的模样,想必摇光给的那株墨色草枝药性相当厉害。
那小人之前几次告状,还以言相讽,也该受些教训!否则倒显他武曲星君好欺负了。
既然如此,他该击掌大笑才是。但……
即使眺望著蓝天碧海,眼前仍不时浮现那双没了焦距的灰色瞳孔,然後,连急欲下凡的冲动都消失了。
听摇光说,大概只折腾几天便能恢复过来,那家夥,应该不至於受许多苦吧?
啧,是那家夥活该如此,他在这里郁闷个什麽劲?!
开阳振作精神,翻身跃起,常言道天上一天地下百年,千里眼双目难视也就几天,他便能在这凡间待上百年吧!
有这颗武曲星君降世,这凡间自此多事,此处亦不细表,只是百年之间,朝代更迭频繁,相继有梁、唐、晋、汉、周。另有军政割据,分前蜀、後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荆南、北汉,竟有十数之多。中原纷乱扰扰,战祸频频,乃至後世史官载入策时,据实称之为──“五代十国”。
时是正月,初一刚过几日,昨夜刚下过皑皑白雪,教小镇披上银装。
但这平素安分的陈桥驿,却因为大批的军队在此驻扎显得有些压抑的急迫。
一名俊颀的青年坐在屋顶,看著地面一大早便骚乱起来的士兵。他身披战甲,本看来与一般士兵无异,但眉宇间却藏了骄人傲气。
镇上那些兵将簇拥著一名高大的男子,有亲随上前为他披上金黄锦袍,而後军中高呼声起,势欲响彻云霄。
青年打了个哈欠,托了腮帮子,心想,又来了。
这短短百年之内,皇帝换得快比更衣,几乎是朝时父、午时子、暮时弟,人心一乱,随之妖孽顺世而生,他这几十年来也没有闲过,混在乱军之中,除妖伏魔倒是顺手得很。
不过,这些日子也该到头了。
他看著远处黄袍加身的男子,此人身上有真龙贵气,如日中天。
乱世要结束了。
他抬头看看雪後蔚蓝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来,竟就此消失无形!
屋顶上雪霜盖瓦,但那青年所在之地却未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过此人一般。
第四章 重返天庭揭真相,开阳知罪悔当初
开阳回到天庭,一切看来如常,他下界百年之事似乎并未被任何仙家察觉。
不禁得意一笑,最严酷的天枢尚在下界未归,加上那个讨厌的多嘴家夥有看不见,自然是来去自如,消遥快活。
那家夥便只有那目视之能可作炫耀,如今失掉了,大概也吃足了苦头。
想到此处,不禁生了些愧疚。
反正目下无事可为,便去看看那倒霉的家夥吧!
开阳转了方向,便往千里眼府宅飞去。
来到宅前落下云头,见了院中状况却是一愣,只见那石桌上瓜果散落,杯盆狼藉,根本就是那日他离开时的情形,虽说他在凡间百年,天界不过十日,但那千里眼不是该已复明了麽?
正是想著,便听屋内有重物落地之声,连忙推门入内一看,更是当场愣住。
乃见那高瘦的身板如今更显单薄,适才不知为何摔倒在地的千里眼,用手摸索片刻方找到床沿,艰难地挣扎爬回床铺,又随便扯过被单将自己包裹起来,眨了眨仍旧灰沈无光的眼睛,叹了口气,便闭目睡去。6BC7CE94ED:)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窗外透入的光亮仿佛无法达到他的脸庞,本来灰白的脸色如今枯黄衰竭,嘴唇干裂,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有饮水进食。地上摔破了一个青瓷茶壶,残余不多的清水已洒进泥土。
“你……”
开阳的喉咙居然涩得难受。
听到有声响,千里眼睁开了双目。
“你还没好吗?”
开阳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险些咬到了舌头。
大约也知道来者何人,千里眼慢慢地坐起身,薄瘦的背居然有些佝偻。
“星君有心了。”他说话淡淡的,没有被加害者的愤怒,也没有失明者的彷徨,一如既往的平静,“末将目不能视,不能见礼,还望星君恕罪。”
开阳只觉得心里噎得难受,禁不住迈前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触千里眼那双盲目。但千里眼因失明而至敏锐,他只触到目旁皮肤,已被躲开。
开阳尴尬地收回手,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道:“为什麽还看不到?应该只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恢复才是。”
千里眼闻言却是一愣,叹了口气,道:“难道星君不知,你给末将下的这草,名曰墨矐,长在冥土第三殿黑绳地狱,受挖目鬼怨气所噬,能销目力。”
开阳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我、我真是不知……若是知晓,便不会……”他就该知道摇光手里的就不会是好东西,当时却教怒火蒙了眼,竟轻率而为,千里眼那双神目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
如今无论他如何解释,却亦显得苍白无力。
忽听宅外传来声音:“千里眼老兄,帝君传问,你为何不到天殿当值?”
闻声是那顺风耳,开阳一听,更是无措。他怎忘了千里眼尚在帝君座前当值,没了能视千里之目,又岂能瞒得过帝君?!
伤毁天目,这罪状比私下凡间更重万分!这回当真要热恼帝君了……只怕就要被踢下界去当畜生了。
正是著急,便听那千里眼应道:“烦劳回禀帝君,千里眼不慎误食相柳谷,故未能上殿当值,望帝君恕罪。”
“知道了。”外面顺风耳应下後,又关心道,“你可尚好?”
千里眼便应:“过几日便好了。多谢关心。”
“哦!如此我便回去回禀陛下!告辞!”
声音歇去,开阳这才松了口气,不禁看想千里眼,又奇怪这小人为何不当场揭穿,反而要虚言以护,而且……“你什麽时候去过五帝台?”
千里眼闻问转头看向他那方向,却是不答。
即便他不回答,开阳便也猜到了:“可是之前我在天河放马那百年内的事情?”
昔日大禹治水时,杀孽畜相柳,因其血腥臭有毒,沾染土地,不可复种五谷,故禹撅土为台,三仞三沮,乃名五帝台。千年之後,此处虽能长出谷穗,但盖因受毒血所污,若食用则引腹泻多日,故名相柳谷。
千里眼轻叹一声,答曰:“殿前失职,帝君罚末将至五帝台看守黄河水道。”
“失职?该不是胡说八道些什麽惹恼帝君了吧?”
开阳忍不住嘴里讽刺,却亦想起既然他受帝君之罚去守五帝台,那戳破他之前下凡的便不是这小人了?
这般想来,心里愧疚又多几分。
忽见千里眼有所动作,似乎打算下床,便连忙过去将他扶住:“你想要些什麽,我替你去拿便是了!”
千里眼抬起头,用那双灰白的眸子盯著他,明知他是看不到的,却觉被不存在的视线盯紧,竟然莫名心虚。
“不敢劳烦星君大驾,末将还是记得教训的。”
开阳背脊一僵,不禁又羞又恼,他性如烈火,哪堪遭人奚落,甩手一推竟将那千里眼摔回床上。
“咳、咳──”千里眼腰背撞在墙壁上,顿感一阵头眩,趴在床上连连咳嗽。
开阳不知自己出手如此之重,可他却也拉下面子道歉,只得大哼一声:“不识抬举!”转身便又离去。
咳嗽声接连许久,幸而还是渐渐缓下,千里眼侧耳听著已再无声息的房间,慢慢地靠墙坐起来,抬起手臂,用另一只手摸索著刚才被开阳扶过的地方。
平缓的嘴角撩起笑纹,相当僵硬的笑容,但却因为闭上了双目而显得柔和了许多。
原来用眼睛看到的星芒炽热,是真实存在的……
旋风般的身影踏著急云直抵破军星殿,一跃下云头便直撞入殿内,扯开嗓门便喊:“摇光!!你给我那个墨矐草是怎麽回事?!千里眼都瞎掉好几天了,怎麽还不见恢复?!”
那摇光星君此时正坐在殿中,不知何故看到他冲过来脸色都变了,连连打来眼色,可偏那开阳一冲进来就嚷嚷一串,摇光听他叫嚷,也不知是惊是怒,浑身发抖。
开阳哪管他脸色如何,一把抓了他纤细的肩膀,叫道:“有没有恢复的方法?你快说!摇什麽头啊!”
摇光那漂亮的嘴角直哆嗦著,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开阳终於是看到他神情怪异,正要询问,忽闻身後沈稳的男声响起:“看来我不在天庭这百年间,你们是好事多为了。”
这回不止摇光,连开阳的脸色都发青了。
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只盯了摇光,见他平素飘摇随意的装束如今整齐不苟,便连披散如瀑的长发也收拢成髻盘在头上,能让破军煞星如此低眉顺目的,除却那位,不作别论。末了,开阳不抱任何希望地回身。
在他身後,座上一位苍衣神人缓缓站起身来。但见他目若朗星,面相严酷,眉宇间难敛煞气,加上身形高大,隐约间蕴含压迫之势。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位神人全身凛冽著杀戮气息,与天界与世无争的仙人有著截然不同的霸道凌厉。
开阳勉强挤出笑容:“天枢,你回来了啊……”
面前这位,正是天枢贪狼星君,百年之前受天帝差遣下凡擒妖,如今在此,想必是功成而归。
他冷冷看著开阳,对上那双严厉得几乎剐人的目光,开阳不止地後颈发凉。贪狼虽贵为星君,但能力甚高,又因星命带杀,每凡下界收妖,均不留余地,若遇顽抗,则杀尽无赦。其手段严酷,便是天上仙人亦为之侧目。加上他性情耿直不阿,深恶违逆天道之行,若让他知晓他加害千里眼的勾当,只怕绝难善了。
开阳忍不住往後蹭了蹭,跟摇光站到一排。
摇光本就恼他冲进来乱说一气,祸连自己,美目一横,暗地踩了他一脚。开阳吃痛却也不敢作声。
天枢冷哼一声:“我早听闻你几翻戏弄天目神将,此次回来本欲警谕,岂料你竟已施毒加害,可知罪重?!”
开阳自知横竖是死,胸膛一挺,硬了头皮道:“我承认下毒是错了,可谁又让他三方四次地向帝君告状?非要让我难堪!”
“哼,你倒在理了。”天枢目光如炬,“私下凡间本就罪犯天条,若流连时多,以你性格必会泄露天机,一旦打破天道循环,只怕罪孽更重!”
“我不过下界游玩几日,岂会坏了天道?”
“还是狡辩,好,我便让你看个清楚!”言罢,天枢袍袖一翻,只见一幅水镜凭空而现,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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