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今天真的要打工。”江晴乖乖地躺在沙发上,“不能临时请假。”
“辞掉吧。”安华不在意地说,“白天工作,晚上你又要打工,回家还不知能睡几个小时呢,身体都拖垮了。”
江晴淡淡地一笑:“没有办法,我需要钱。”
“钱?”安华好奇地问,“真的?每个月两千块钱也不够你花的吗?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晴别过头去,第一次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安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该不会是你父亲……得了什么病了?”
“哪有!”江晴立刻否认,“电视上也没有这么夸张的,我爸爸身体很好,他一直在工作呢。”
“两个人工作,为什么还这么节省?”安华不解地问,“扬风的待遇算是很好了。”
“嗯……”江晴不习惯这么躺着说话,刚要起来,被安华按了回去:“好好躺着。”
他无奈地轻笑着躺好:“是因为我们借了爷爷家里的钱,还有利息呢,必须得还的。”
“你的爷爷?”安华新奇地问,自从江洛进了他家的门,就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亲戚拜访,他自己的舅舅伯伯姑姑什么的还经常说着照顾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一年会把他接出去个一两次,特别是在父亲的公司扩大规模之后,可是江晴,从来没有过什么长辈过来接他出去,父亲那边的,母亲那边的,都没有。
“嗯。”江晴的脸色稍微黯淡了一点,“我没有见过,是我爸爸一个人去的。”
“亲戚之间还算利息,太狠了吧,借了多少?”
江晴扭过头去,盯着沙发上素雅的花纹,过了一会儿才说:“亲戚又怎样,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谁家都需要用钱,更何况……我父亲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登过门了。”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那天下大雨,我爸爸浑身都湿透了才回来,说了半天,借了三万块钱,还要加利息的,没办法,每个月起码得还上两千块钱……”
最后一句的声音小到安华几乎听不见:“到现在,一到变天,我爸浑身的关节还在疼。”
安华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勉强地笑了笑:“什么事要这么多钱?”
江晴好像迟疑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毕业,还要找地方住,一些零碎的事情,也要花钱,雷律师那边都没有收我们的钱,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们父子俩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名副其实的两手空空,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重新建筑自己的家,安华可以想象,一切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只不过那时还有自己的爸爸在,江洛和江晴,是经过怎样的艰难才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安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说:“对不起。”
江晴垂下眼帘,轻声地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要不要搬回来住?”安华小心翼翼地问他,“家里毕竟什么都有,方便多了,我们也可以多一些时间相处。”
“搬回去?还是不要了。”江晴微笑着说,“我不想再被赶出来一次。”
满怀内疚的安华抱紧了他,仿佛这样才能把自己的歉疚表达出来,轻声地说:“那……我替你还钱好吗?”
江晴摇摇头:“那我不真成了卖的吗?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插手的话,那我更无法相信我们之间有真正平等的感情在了,还是你希望我是为了报恩才喜欢你的呢?”
知道江晴说的有道理,而且也对他的脾气有了一定的了解,安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有什么别的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特别是如果有人会伤害你的话。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
“嗯。”江晴笑着答应。
安华的心里开朗了许多,他想了想,试探地问:“你在总务科怎么样?要不要调到别的科室去?这样工资会高一点,也不是很累,看见你一早上就爬上爬下的,把我吓了一跳。”
“没问题,我干得挺好的。”江晴微笑着说,“而且,突如其来这样的调动,难保别人不会说闲话,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一个学历史的,能干什么呢?调到别的科室去,只会让我更难受,我根本无法胜任那里的工作啊。”
被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安华也知道,江晴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的,他还是不甘心地说:“还有一个位置,你可以做我的私人助理啊。”
江晴怔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私人助理,你真会开玩笑,这个位置,一般来说,都是公司的董事长安排给情妇的位子吧?”
安华有些窘了,江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柔声地在耳边说:“别为我伤脑筋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想因为被你喜欢而改变目前的工作,这样对我,是一种侮辱呢。”
“拿你没办法。”安华长处了一口气,“就依你吧。”
江晴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那么,董事长,报告我已经交上来了,请问您的批示是什么?我也该回去交差了。”
“总务科那帮老狐狸,竟然让你来做替罪羊。”安华一想起来心里就有气,捡起报告书在上面胡乱地写了几行字:“回去告诉他们,没事了,我对他们的工作很满意。”
“知道了。”江晴含笑站起身来,安华也随即站起来搂着他:“不要再歇一会儿了?那里不要紧吧?还在出血吗?要不要去医院?”
出乎意料地,看见江晴脸上浮起羞涩的红晕,几乎是用娇嗔的语气说:“这种事怎么好上医院!”说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臂开门走了。
安华愣愣地站在那里,江晴最后的表情,先是让他吃了一惊,紧接着甜蜜的感觉从心里直蔓延开来,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开始没有形象地傻笑起来。
回到总务科的时候,包括科长在内的一干人全都忐忑不安地看着江晴,首先是某位小姐忍不住地问:“怎么样?董事长说什么了?”
“没事。”江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安定大家的心,“董事长看了报告之后说,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放心的叹气声,资历比较高的主任大声说:“我就说嘛,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市场上这类灯泡的保质期一般是五个月,可是我们统计的损耗是基本上六个月才更换,说起来质量上面是没有问题的。”
那位小姐一边忙碌地分发着信件一边不服气地说:“是吗?那刚才主任您为什么不到董事长面前和他理论呢?连科长也不去,要不是江晴自告奋勇,我们是不是又得抽签才能决定人选啊?”
“别这么说。”江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坐了下来,“既然问心无愧,董事长也不会挑刺的,那么,谁去还不是一样。”
“哎哎,你呀,还真是好说话。”
科长鼓励地走过来拍拍江晴的肩膀:“干得不错,小伙子,好好加油吧,不要因为这是总务科就对自己的前途悲观了。”
江晴微笑不语,可是他对面的年轻女孩却调皮地笑了起来:“是吗?科长您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这些人还有可能调到什么公关部,营销部,广告部去?那可太好了,我的梦想就是到秘书科去呢!做扬风之花!”
“小丫头。”危机过去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有个人笑着说:“你呀,还是现实一点嫁个公关部,营销部,广告部吧,还扬风之花呢!”
在众人的说笑声中,江晴默默地起身离开,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穿过长长的阴暗走廊,走进一边的卫生间,仔细地关上了门,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不见了。
他慢慢地解开了裤子,咬着牙,皱紧眉头,从下面掏出一叠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卫生纸,默默地扔进马桶冲掉,然后又撕了一些打开水龙头沾湿了,继续咬着牙,猛地伸手下去按在伤口上,在那一瞬间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几下,细微的呻吟溢出了紧咬的牙关,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很快,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扔掉带着鲜血的湿纸,擦干了伤口,又小心地叠了一些纸放好,然后系好裤子,洗过手之后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就听见那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江晴?江晴!上哪里去了,该发信了。”
“来了。”他大声答应着,迅速地在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容,“交给我就好。”
“啊,你去上厕所了,我还以为跑到什么地方去抽烟了呢。”年轻女孩把装得满满的小车推到门口,“把这些发掉再把要寄的信拿回来,快点啊,邮差马上就来了。”
“知道,我会抓紧的。”江晴明知道是她耽误了时间,还是爽快地答应着。
“对了,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有个人打电话给你,没有留言,听说你不在就挂掉了。我替你留心接着你快去快回。”
“谢谢。”江晴推着车向电梯走去,心里有一丝疑惑:打电话找自己?会是谁呢?
12
下班的时间到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江晴换下了西装,穿着牛仔裤和衬衫走出大门,刚要去拿停在马路对面的自行车,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他的名字:“江晴!”
他奇怪地一回头,看见车水马龙的路边,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倚在一辆宝马车旁,微笑着举起手对他挥着:“这里。”
江晴的眼神又一阵的迷茫,迟疑着走了过去,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三秒钟之后,不能确定地说:“徐学长?”
“哈哈哈,就是我!你这个家伙,连学长都忘记了吗?”徐铭前笑着走上来,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退后一步,打量着他,“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啊你。”
江晴也笑了:“学长现在可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呢,听说你出国了。”
“对,学完了之后就是工作,顺理成章是吧?好歹美国的MBA还值几个钱,别站在这里说了,上车吧,难得见面,我们好好聊聊。”
“这……”江晴犹豫了一下,“我还得去打工呢。”
“还在那里?”
“嗯,还在那。”
“这样子,没问题啦,我开车送你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还可以在市里转转看看街景,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没办法地点点头:“好。”
坐进车里,徐铭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看见你,可真是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在扬风,我问过几个哥们,都说没看见你。这个圈子虽然大,可是信息流通得快,我就纳闷,怎么会找不到你呢?!”
“他们都还好吧?”江晴问。
“好,都混得不差,有你这句话,也不忘当年大家都那么疼你了,老二在美国,老三老四去了日本,上次我还见到了他们,老大坐镇外贸部,还有你那几个小哥哥,现在也俨然是商界精英了,整天飞来飞去的,想想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啊,大家都在一起。”
江晴低下头,淡淡地笑了:“是啊。”
“别跟我来这套,看见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来气,我说,别跟学长来这手,今天逮到了你,好歹得问清楚了,”徐铭前此刻全然没有了什么商界名流的气质,揪住江晴的脸颊捏了捏,像学校里一个跟学弟开玩笑的恶劣学长,“快给我从实交待,说一句谎今天我就代替当年一起上辅导课的几个哥哥把你给做了!”
“我有什么好交待的。”江晴乖乖地举起手,“学长你问吧。”
“好!”徐铭前陡然严肃了起来,“最后的考试,你为什么不来?”
江晴哑然,困窘地别过头去。
徐铭前并不打算放过他:“我们几个里面,就属你的成绩好,连老头都这么说,你要考的话,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连那个最不长进的老八都考上了,拿着奖学金去了加拿大,现在和女朋友神仙一样。”
“我……不想去考。”江晴垂下头。
“撒谎,不想考为什么报名来上辅导班?又不是不要钱,再说,还和你的专业不符,你每天从学校骑一个小时车赶到我们学校上课,刮风下雨都不间断,为的是什么?”
“那是为了打发时间。”江晴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真的,没事情可以做,就上个辅导班玩玩。”
“少给我装蒜了,你那认真劲儿,像是在玩吗?”徐铭前放缓了语气,“没日没夜地看书,成绩也是第一,为什么不考?大好前程都让你给耽误了,有困难干吗不对我们几个说呢?谁不是像疼亲弟弟一样地疼你,连老头看你都跟看亲孙子似的,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钱吗?不对啊,你不是一直在打工吗,再说,我们也可以借给你啊,只要你考上了,难道一个MBA还不上考试费吗?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还愁没人做,实话告诉你,老头把你的名都给报上了,连准考证都准备好了,结果你没去考试,知道他多失望吗?”
“对不起……”江晴低声说。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过去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把你屈成这样。”
江晴微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有拿自己的名字报名上辅导班,所以,准考证上写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去考的话,会给人当作弊的。”
“不是你的名字?”徐铭前大吃一惊,“好小子!你骗得我们不轻啊!说,你不叫江晴,叫什么?!”
“我现在是叫江晴,以前不是。”
“我可有点糊涂了,那你以前……为什么又要改名?”
“这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江晴含糊地说,“我没想到这么多,而且,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考,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毕业之前是不准转专业的,本来我打算第二年再考……考上了也差不多毕业了,可是……家里又出了一点事,不能再考了,只好就这样,也算造化弄人吧。”
“原来如此。”徐铭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死小子,那你原来叫什么?”
江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时候,我身份证上写的是楚安晴。”
“楚安晴……啊,还是江晴叫起来顺口干脆,对了!你们扬风集团的老板叫楚安华呢,真巧!该不会……”他斜着眼看看江晴。
江晴却一点也没有紧张的神色,坦然自若地说:“是啊,好巧,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谁说中国大的。”
接下来徐铭前一直在说着当年在辅导班里的往事,直到车子停在一家法国餐馆门前,江晴看看表:“我到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学长。”
“喂,我说。”徐铭前拉住他,认真地说,“给你个建议,扬风那边你还是不要做了吧。”
江晴一愣:“学长认为……我还是比较适合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