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熬玻璃汤?”季琉优打破了我的凝想,望着我奇怪的问。
“噢。我不是故意的。”我手忙的钳起烤了好一会儿的玻璃弹珠扔进水桶。“哧――”的一声,弹珠受冷发出声响后崩裂成了几片碎块,果然挽救得太晚了。
“对不起……”
“只是个弹珠道歉什么?我应该和你说说话免得会泛困。”
“八点还没到泛什么困啊。”我被他说的发窘,“对了,是不是你很累了想睡会儿?”我小心打量他的脸色。
“没。”季琉优回答的干脆利落。
“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能找人承包做?我们这样几个几个来也还是慢了点。”
“这些玻璃珠还是找了三家厂才拼够数,现在的厂全做花瓶什么的工艺品去了。加工这东西赚钱多了我不干,赚钱少了他们不干,只能自己来。对了,再隆重介绍一下这炉子是我妈向小区门口炸臭豆腐的借的,属友情赞助。”季琉优的诉苦都像开玩笑。
“叶阿姨呢?今天没见她。”
“她今晚开家长会。”季琉优钳起颗弹珠放进冷水里,“我妈是外国语学校的老师。”
“那你妈妈是因为英文好认识了你爸爸?”我还第一次听及他说起家里,尝试打开话题。
“是我爸因为中文好认识我妈。按我妈说起来,为了考级当时她满世界找补习老师。”
“想来很有意思。一定是个浪漫的故事。”
“女人想感情的发生总是先想到浪漫,其实这是种需要,不一定浪漫才会催生。”
“需要?”
“是啊。感觉整个人完整了,充实了。生理上,心理上有了依恋和不想离开的欲望,于是想要占有。这些全出于对对方的需要吧。”
“你有经验?”我转过头问季琉优。
“没。我乱说的。”他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围巾,脸又埋进了围巾里,这次埋得更深只露了对晶亮的眼睛。
一时我俩都不再言语,各自熟练而机械的做手上的事,沉默中能听到炉内火花爆裂的声音。
“咳……咳咳…”季琉优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而后不满足的扒下围巾深呼吸。
“我去喝口水。”他向我招呼了声,站起身进了屋子。
这般弯腰就着煤炉做事的确让人唇干舌燥,眼涩鼻阻,脖紧腰酸。我忍不住直起身子欠个腰。或者也该补充点水分免得烤成了人干?这么想,也起身打算进屋要水喝,只是才到门口,看到季琉优靠着床沿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的样子一双脚就钉住了。
床上扔着个褐色的药瓶,盖子还未来得及拧紧,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的季琉优拧着眉头闭着眼,胸口起伏的厉害。
应该帮他!
不!他能应付没事的。
你是胆小鬼!
是。我是胆小鬼。
我终是没迈出这一步,咬着唇回到位子上接着打造碎弹珠。这样是对的,我不停对自己说。
半个小时以后季琉优才回来。我注意了一下却看不出什么,他的脸总是这么偏白一些。
“你也渴吧?给你水。”他递了瓶矿泉水给我。
“我们早点结束吧?……本来计划是两个炉一起做,现在有四个炉,一定来得及。”
“好。等现有煤饼的烧完了就结束。”
一颗二颗三颗,看季琉优一如方才的认真和专注,看他把围巾拉了又拉的埋进整张脸,我心里多了份隐痛。
“纽约。我郑重宣布嫉妒死你了。”方晓燕气鼓鼓的翘着嘴说,“一来公司就陪着琉优到处逛,他还拉着你爬山玩,现在又能每天理直气壮的跑他家。哇――我真是嫉妒了!”
我看着晓燕表情丰富,半真半假的叫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不过可以肯定这话对于薜玫是真情表白了。
“纽约你提醒一下琉优明天下午要去展会现场看看,现在全是按图纸做的,如果有什么改动的地方晚上也好调整。”薜玫修着指甲对我说。
“我知道,告诉他没福窝在家里做事了。”我系上围巾向大家打了招呼离开了公司。
一样的四个炉子,两张凳子,不同的还多了张小桌,上面放着切好的苹果、橙,三份看上去诱人的小糕点和二杯清茶。
“这些是我妈搞的。昨天什么都没不好意思,但,厨房里的东西我不太擅长……”
“昨天挺好。你有给我农夫山泉啊。”没想季琉优还会有嗫嚅带点不好意思的时候,“我们开工吧。早点搞好也能早些休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正机械的重复着手上的事,脑子里不知怎的忽然恍过这句诗,而后就觉这样对着煤炉也是件值得事后细细回味的雅事。斜眼瞥季琉优,开工后他就没再说过话,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炉子,手上习惯的在忙心里却不知再想什么。注意到他左手背上又多了个针孔,铜钱大一块青淤在炉火的红光中格外刺眼。我心拧了下。
放进一个新的煤饼就掀起一阵呛人的烟味。“咳……”季琉优捂着嘴逃开几步。
“我进去喝口水啊……”喘上两口,季琉优招呼了一句进了屋。
又搬这憋脚理由!他忘了桌上明明有茶了。
我偷偷跟上,看季琉优慌乱的从床头柜的抽届里拿药,看他无力的,勉强拧开了瓶盖又失手掉在床上,药洒了,他顾不上收拾,捡了两颗放进嘴里,然后弯下身子坐在地上靠着床不动了……
我站在那儿默默看他一个人辛苦忍受,自己也佩服自己竟还能将决定贯彻的这么好。只是也拨不动一双脚离开,直到他抬起了头,我们尴尬的四目相对。
“薜玫说明天要你去布置现场看一下,做最后调整。”这时候我怎么会说这个?我也不明白自己。
“嗯。”季琉优点点头。
“你再歇一下,我一个人管四个炉子也行的。”我转身回去炉子边,不再看他苍白的脸。
我和薜玫在展会的现场等季琉优来。两天按图的施工我还是第一次来看。
一整块展会的区域都整体搭高了十五公分,两边又曲线的十五公分相隔递升十公分高的分四层搭起,乳白的塑料外体,工人正在把里面按上灯管,上面盖上磨沙玻璃,另有些人在把整个区域的三边用一种特殊的深兰泡沫壁板围起,壁板后面也横七竖八甚是凌乱的按着些灯管。露在当中用整幅星空图包围了起来的圆型立柱成了唯一出彩的地方。
“要用的碎弹珠什么时候能搞好吗?”薜玫问我。
“昨天就好了。我晚上去帮手,白天季总和他妈妈一起搞,昨晚1点左右全部搞完了。”
“那不用待到明天再做最后点缀了,真是急不可待想看效果。”
“嗯,是吧。”我兴趣缺缺的应合了句。
“你不以为然?”薜玫是敏感的。
看着眼前的框架我不再出声。想不明白让季琉优这么看重的玻璃弹珠会如何发挥功效,只求一切的付出都能值得。九、童话
两个小时过去了。边上冠鼎的布展也到了尾声。四米高的铁架全部竖起拉上整幅的形象喷绘。顿时,留悠堂的展位因为光源被阻整个陷在黑暗的阴影里了。搭高一层的做法没有什么根本的帮助,和对方压倒性的大和高相比还是只显单薄,我心里暗叹口气。看看那些工人,也不知是不是和我一样泄气,竟放着一堆还没安好的玻璃不管坐在那儿抽烟聊天了。
“哎呀。你们这里的光线都被我们遮住了。纽约,你早来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
我回头看,穿着黑色“过路人”风衣,胸前绅士得点缀米色纯羊毛围巾的蒋总大踏步的走过来,身姿飒飒意气满满。
“原来是蒋老板亲自过来了呀。您也客气了,这幽静的感觉不是您特意为我们营造的?”薜玫笑吟吟的接上嘴,语气带损没半点客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这么大的公司还有必要来欺你们吗?”蒋总挑着眉,语气不悦。我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光是称呼就犯了他的忌,他个体出身,连锁经营后最恼人家还叫他老板。
“没故意欺我们为什么原来三米高喷绘做成了四米?啧啧,这主意歹的……”
“什么歹不歹!展会布置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蒋总的脸上满是忍隐不住的怒意了。
“你教育得是,成功学里第一条就要够黑够狠嘛!”薜玫挑战的盯着蒋总,一时空气中满是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我两边都不能帮只有沉默。
“季琉优你底下的人锋芒毕露,气焰旺得很啊。”蒋总突然的岔出了句。这才发现一身鲜衣的季琉优也到了。慢吞吞的从门口踱进来,后面跟着嘻皮笑脸的刘燚和走路不甚专心东张西望的方晓燕。
“谢谢蒋会长夸奖了。” 季琉优慢条斯理走到跟前才应声,脸上漾着笑,对于这样僵持的气氛压根不以为然。
“我应该提醒你,底下不管好,你花的包装宣传费就会打水漂。小心有些人主观太强,你就落得个为人做嫁衣。”
“嗯。再谢了。不过我觉得设计师有点棱角,个性张扬一些是正常的。”
“你是明着袒护吧?”
“呵,您看出来了?我这人就私心重。底下别说没犯错,就是犯了错也想着法要维护到底。”季琉优两手插着口袋仍旧浅笑,明黄的ASICS滑雪衣和同色编织的围巾映着脸庞,笑里添了三分灿烂一分痞懒。
“好。我倒是喜欢你这脾气的。只是你这么护着下面,能保证下面也这么护着你吗?”蒋总冷冷扫了眼便不再多说转身管自己展会布置的事情。只是那么一眼,我的心像浸在了冰水中顿时凉了。
“把地毯用吸尘器吸一下,桌子椅子摆的时候尽量往多里排,省得每次都人多的坐不过来。”隔壁蒋总对着下面的人呼来唤去。
“你们辛苦。货车停在门口要卸一下东西。搞完了,一会儿每人再多加100元。”这头季琉优一声招呼,几个工人动力实足,哗啦啦全跑出去搬东西去了。东西一到,大家同忙活,季琉优和工人将地上每一格区间都用玻璃弹珠密密的铺满,然后盖上强化玻璃,我来把弹珠放进一层层递升的围合内,晓燕和薜玫一高一矮在泡沫壁板上或上或下,或紧名密的穿孔嵌入弹珠。一米九的刘燚个最高,负责将五个大小不一的藤球灯固定在吊顶上。
“开灯看看效果。”等嵌完了最后颗弹珠季琉优说。
藏在强化玻璃下,藏在乳白的塑料灯片里,藏在兰色隔板后的灯,还有在空中被藤蒌包裹的灯同时亮了!
地上,光透过玻璃继又穿过那些铺满的弹珠。一颗颗弹珠因为内心的碎裂而晶亮,继而折射出数道细碎的璨光,璀亮的,真的就如铺满了硕大的钻石一般。两边,有着柔合的曲线,分层递高的是色彩越来越深的兰光,再上去围拢的隔板上每个嵌入碎弹珠的地方透出黄、红、绿、紫等不同的光,光束因为璀亮如钻的弹珠的过滤,晶莹而迷幻。最顶上是橙桔一样鲜,牛奶一样柔的藤球灯,此时,挂在触手可及的高处,有如可追捧的月亮。
别处是白天的喧哗,此处是清茫的暗夜,夜阑深处,听风亦听歌,浮躁的心情在顿时沉静。我不自觉的踏上被层层深兰围拢的地面,无数碎亮的晶钻在我脚下熠熠生辉,像走在了银河上。望周围,嵌入的晶钻透着或黄或绿或红或紫光,他们像是远处高贵在上犹冷犹艳的星星应和着空中散着柔柔黄光的月亮。在月光下冥想,在银河畔听星星合唱,灵魂也沉醉在份冷幽的奢侈中,心进入安定从容的境界。于是,有了智慧。
我望着那个疲惫得倚墙而立的人。奇迹是什么?梦幻是什么? 季琉优花了半个小时让我明白了。
“晓燕,我们明天要记得多拿些桌椅过来,得人多的坐不过来。”薜玫高着嗓门提醒。
“知道,知道。我们最里面,桌子椅子放到外头来也没事。嘻,合算,花六个展位的钱办十个展位的事。”晓燕也配合大声的回答。
季琉优往我这里看,我低下头不吭声。想来,边上蒋总已经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吧。唉。矛盾激化了,明天直到星期日的四天展会必是与蒋总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要怎么办?
“玫子,晓燕,好好爱护嗓子,还要说三天话呢。阿燚你是唯一的男生,除了咨询还要担负起维护花任务,嗯,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人闹事就直接打报警热线。好了。今天就到这儿,明天起辛苦你们三个了。”说完最后句,季琉优摆出了要走的架式。
“就我们三个?琉优,你才是主打啊!你的名声大……”刘燚两个跨步就蹭到了季琉优前面倒苦水。
“好啊。我来。那我把你们捧出去是为了什么?你们仨要把花了的宣传费还我。嗯,让我想想,登报的,做海报的,做小册宣传的折腾一下打个折每人也就两万不到吧。”
“这……有这么多?那为什么就我们三个?纽约也应该过来吧?”
“公司里不放人了?”季琉优拍了拍刘燚的肩,“辛苦四天,明年我们大家出国玩。”
刘燚被搞得脸上表情一会儿雨天一会儿晴,最后当然只能妥协,“那双休日若是人太多忙不过来,可以要求纽约过来帮忙吧?”
“当然。不是帮忙,是工作应该的。”我赶忙接上,再不表态真不好意思了。
“纽约走吧。”季琉优向我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开车送老总回去也是工作应该的。”
才心存感激就当众给我难堪了,我一口气堵着跟在他身后。后背一阵发凉,似有道嗜人的目光正盯着我,我转身,大家正忙着把桌椅搬进星光灿烂的展厅。是我多心了?
“你这样会害我的。”我走着,切齿的用一尺内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Why?我以为你不愿留下来和以前的老板相处。”季琉优亦目不斜视的往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也不是这样离开啊?唉。算了,我理解你也需要有个途径充面子。”
“面子?我要这干嘛?”季琉优眉头拧了起来,把钥匙扔给我坐进了副驾驶室,“回家,由你开。”
我开就我开,才四点半天还亮着呢。“下班时候车堵,我绕道走高架了?”我起动车子问。
“也好。”季琉优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也好?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