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听闻雪乡连年灾荒,民不聊生,那几座城池又甫遭战火洗礼,破墙残瓦,一片苍凉,你要这些不毛之地做啥?」
「启禀陛下,虽是不毛之地,却有些野趣,臣浪荡惯了,旷野荒城正合臣的脾胃,居住于彼地,镇日骑马游猎,岂不快哉?」
「嗄?你要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住?」羽岩不敢相信。
别说羽岩愕然,就连东方傲也摸不着头脑,不知好友心里作何打算。
「皇城物阜民丰,热闹非凡,住这儿不好吗?」
「臣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你不喜欢?」羽岩直眨眼,瞄了瞄底下几个亲信大臣,大伙儿都足莫名其妙。羽岩清咳了咳,又道:「除此之外,皇弟还想要什么?金银财宝?王位官爵?」
「都不要。」羽帆摇头。「臣只要皇上写一封诏书,将那几座城池赏赐予我即可。」
就这样?羽岩呆然,本来还想该如何对付这野心勃勃的皇弟,没想到他竟自甘外放边疆,而且还是本来属于他国的土地。
反正也不费一铢一锱,羽岩就大方允了,羽帆退下后,立刻回府打包行李。
「不会吧?你就这么走人了?」东方傲跟在他身边团团转。「这皇位呢?帝玺呢?你不要啦?」
「……」
「还是你另有计策?」东方傲蹙眉凝思。「这只是权宜之计,好让羽岩暂且先放过我们?不错不错,以退为进,这倒也是好法子。」
「……」
「对了,这些珍宝古董多搬点吧,到时举事,兵粮军饷可要花上一大笔银子呢!这些你不要?那怎么成?我马上叫人来帮忙。」
「……」
「等等,那些进献的美人你带不带?虽说女人多了也是麻烦,不过这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不带几个路上取乐好像挺说不过去的。我们不妨……」
「走吧!」羽帆横睨好友一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真的不要?那雪色呢?连雪色你都不带?好歹也带几个路上服侍……」
一颗坚硬的拳头直逼东方傲眼前。「再…唆,信不信我赏你一对熊猫眼?」羽帆勾着唇,似笑非笑。
「信,信,我当然信。」东方傲陪笑拉下好友的拳头。「好好,美人不带,珍宝不搬,就这么两袖清风上路,总行了吧?唉。」
「当然不能就这么上路。」羽帆突如其来一句。
「这才是嘛。」东方傲眼睛欣喜一亮。「你想带什么?我马上去准备。」
「那个我们在千樱边境『捡』回来的人。」
「他?!」东方傲惊呼,没想到好友唯一想带上路的竟是一个男人。他瞪着羽帆阴晴不定的脸,忽然明白他打算上哪儿去了。
唉唉唉。东方傲在心底暗叹。英雄果然还是过不了美人关啊!
镇夜梦君颜,相思欲断魂。
若不是与羽帆分别,她不会懂得原来相思是如此苦涩的滋味;若不是再见不到他倔气的神态,听不到他沉郁的声嗓,她不会知晓,原来就连他的阴阳怪气,她亦深深地恋着。
如今,她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只能梦他。
梦里,她每每强迫自己展露欢颜,最后,却总是落下眼泪。辗转醒来后,枕畔,总是淡淡染着哀伤的湿润。
他还好吗?可也如她思念着他一般惦记着她?战场上人人畏惧的狂战士,可懂得照顾自己,珍重自己?
她,思念他呵!
真的想他,好想好想……
「陛下,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宫女柔声的提醒唤回云霓迷蒙的思绪,她定定神,翩然起身,铜镜里跟着旋过一道倩影,那倩影,头戴历代相传的宝冠,身着粉彩蝶袖宫裳,身姿华贵而雍容。
寝殿外,一顶精致小巧的王轿载着她往王宫正殿行去,下轿后,她在文武百官的恭迎下,端庄地坐上王座。
首先,是百官例行的政务报告,云霓仔细聆听各方意见,一番斟酌后,裁决论断。
议过内政,新任右丞相花信上前奏道:「启禀女王陛下,日前临东边城火影将军来报,雪乡和羽竹两国交战已确定告一段落。臣想,既然目前边境无事,不如请陛下下旨,召火影将军偕同水月巫女回宫,由陛下赠勋嘉勉,以表扬两位大人护国有功。」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也该是让火影回宫来见见老朋友的时候了。
云霓微笑,立刻点头表示同意。「此议甚好,就依右相大人所言拟诏书。」「遵旨。」
花信正待退下,云霓忽然扬声问:「右相大人,不知你可听说羽竹的下东大元帅已回到羽竹皇城否?」
「启禀陛下,早回去了。」
「那他--」可安好?功高震主的二皇爷回到皇城,能不招来新帝猜忌吗?
彷佛看出云霓的担忧,花信笑道:「陛下请勿忧心,未来的王夫机智勇猛,英明果决,不论身历何种险境,定能化险为夷,安然无事。」
听出好友语气里颇有嘲弄之意,云霓玉颊一烫,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只不过他回到羽竹皇城里,倒是做了一件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怪事。」花信闲闲补上一句。
「什么事?」云霓忙问。
「他竟开口跟新帝要了他从雪乡占来的几座荒凉边城,说是要从此隐居,不问世事。」
「什么?」他要在雪乡边境隐居?
这意思是,他不想来千樱履行与她的婚约了吗?他不要千樱的兵马,不要……她了吗?
一念及此,云霓容色顿时刷白,她心下惶惑,气息急促,掌心掐握着,表面却又要强装若无其事。
「这羽帆……莫不是心中另有所图吧?」她颤着唇,勉力笑道,「否则寻常人立了如此彪炳的战功,正是叱咤风云的时候,哪里会隐居呢?」
「的确,臣也这么想,臣看他八成另有所图。」
「右相大人认为他图的是什么?」
「这个嘛,臣也只是私心臆测,作不得准,不如请陛下亲自问他。」
亲自问了这花信是故意逗她吗?
云霓…起眼。「大人真爱说笑,羽帆又不在这宫里,朕如何亲自问他?」
「谁说他不在这儿?」花信眨眨眼,星亮的眸光显露几分调皮。「未来的王夫正在殿外,等候陛下您宣见呢!」
羽帆就在殿外?云霓心下一震,顾不得女王形象,直觉便从王座上惊跳而起。
殿内大臣知她心情激动,皆是抿嘴窃笑,其中尤以花信为最,笑容诡异得宛如偷腥的野猫。
她烧红了脸,忙咳了两声,强装镇定地坐下,藕臂一挥。「宣他进来吧!」
官员高声唱名后,大殿入口,果然走进一个伟岸男子,剑眉星目,挺鼻方唇,狂傲霸气的身姿,一进来,便搅动殿内一股不寻常的气流。
众人皆是屏息望他,而他一双深邃凌锐的眼,却只在意王座上容姿绝丽的佳人。
「羽帆参见女王陛下。」他清冷扬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他,恨着她吗?为何他脸上的表情,如此漠然,不见任何与她久别重逢的喜悦?
云霓怔怔地望他,一颗芳心,直往下沉。
「羽……」她该如何唤他?「二皇爷的丰功伟迹,眼虽远在千樱,也颇有耳闻,真是……了不起啊!」
不对!她想对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些疏远的客套话,她真正想问的,是他近来可好?可曾……思念过她?
但她不能问,不适宜问,也问不出口。
「陛下谬赞了。羽帆不过是尽匹夫之责,保护自己家园,何来功业可言?」
是啊。护卫自己的国家,确是应当。
云霓方寸一颤,闭了闭眸。他该不会是前来与她算千樱秘密借道给雪乡的帐吧?
「陛下请放心。」彷佛看透她内心思绪,羽帆冷冷一笑。「羽帆很明白,雪乡此次攻打羽竹全然怪不得您,一切都是那叛国贼风劲自作主张。」
叛国贼!
云霓暗自苦笑。他就非要如此挑动她最敏感的神经吗?
「贵国能理解千樱的苦处,那就最好了。」她涩涩道,「但愿此后我们岛上三国都能和平共处,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不再为战火所苦。」
「陛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仁心柔肠,体恤民情,羽帆甚是佩服。」
这是讽刺吗?云霓悄然吐息,蓦地一阵头疼。
「不知二皇爷突然造访千樱,有何要事?」她轻轻一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微笑问道。
他注意到她的不适,星目一闪。「在下是前来正式提亲的。」
「什么?」她一愣,脑海霎时空白。
「陛下该不会忘了,去年底您已应允我国使节代我提出的求亲?」他半嘲讽地问。
她当然不可能忘。问题是,他还要这桩婚事吗?
「请陛下遵守诺言,履行婚事。」他低沉道,声嗓似略略紧绷。
云霓更是惘然。「我……朕自然会信守承诺。」她——应道。
「多谢陛下。」羽帆弯了弯腰,借着欠身行礼的动作掩去异样的眼神,然后,他拍拍手,示意殿外的东方傲进来。
「启禀女王陛下,这是我家皇爷送上的聘礼。」东方傲举高手,献上一轴书卷,嘴角半勾着,似笑非笑。
云霓接过书卷,摊开一瞧,竟是一张标示了几座城池的地图。
「这是--」美眸看向东方傲,满是不解。
「这图上的城池,都是皇爷辛苦打下的江山,权充聘礼,不成敬意,请陛下笑纳。」
什么?!
听闻东方傲的解释,满朝文武震惊莫名,皆是面面相觑。
捧着地图的云霓亦是难以置信,樱唇讶然微张。
她没听错吧?羽帆竟将这几座雪乡国的边城……全送给她了?
「别说陛下您了,其实我也不敢相信啊,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就这样拱手让人。」东方傲重重地、深深地叹息,「不过看来羽帆是认真的。」
云霓惊怔。
下朝后,她私下召见东方傲,希望能问出些许眉目,可就连他,好似也捉摸不着羽帆真正的心意。
「本来我还以为他说不定会趁势一举攻下皇城呢。没想到他连皇位也不要了,拍拍屁股就这么潇洒走人。」
「他究竟……在想什么?」云霓颤声问。
「谁晓得?」东方傲耸耸肩。「他这人脾气原本就怪怪的,兴许忽然觉得失去了报复的兴致,不想玩了。」
「报复?」云霓讶异地扬眉。
「…还不晓得吗?羽帆之所以一心一意想夺取皇位,就是为了报复啊!」
「报复谁?」云霓急急问。
「他亲娘。」
「他亲娘?」云霓茫然。「是因为她怀胎时,催生他失败,害他染上寒疾,所以他才要报复吗?」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构成他报复的动机。」东方傲皱眉。「羽帆可没…想象的那么小心眼。」
「那是为何?」难道还有更可怕的吗?他亲娘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云霓刷白了脸,一阵冷颤。
「他没跟…说吗?」东方傲紧盯她。
她默然摇头。
「也对,这等难堪之事,谅那个死爱面子的羽帆一辈子都不会跟…说的。」东方傲叹道,「也罢,就由我来告诉…吧,」他顿了顿,似是寻思从何说起,片刻,才悠悠开口。
「…应该知道,羽帆从来不许人看他后背,但…肯定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背上刺了字?」云霓忆起那夜惊鸿一瞥看到的,猜测道。
「…知道?」东方傲扬眉。
她摇头。「只是猜测而已。如此说来,他背上果真刺了字?」
「嗯。」
「是什么字?谁剌的?」
「是他亲娘容妃剌的。」东方傲涩涩道,「羽帆小时候,经常和他皇兄羽岩吵架,有时一言不合也会打起来。容妃担心他过分招惹了太子,总有一天大祸临头,总是嘱咐他不可反抗,他也很听话,大多时候都会隐忍着,任由羽岩欺负。只不过人善被人欺,羽岩见他不反抗,愈发嚣张起来,经常毫无理由地鞭打他。」
「鞭打?」云霓惊呼,柔肠一拧,暗暗生疼。「羽岩竟对自己的弗弟动私刑?」
东方傲表情沉重地颔首。「太子非常讨厌他,总是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太……太过分了!」云霓掩住唇,眼眸漫开酸意。
「一次又一次,太子愈来愈目中无人,加倍凌辱他,羽帆气不过,偶尔也会反击,可只要他一反击,太子就会到容圮面前告状,容妃为了表示忠心,便会当着太子的面教训他。」
「当着……羽岩的面?」云霓惶然瞠目。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了,不但不替他出头,还当着外人的面痛责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母亲?
这对素来硬气的羽帆而言,情何以堪啊?
「有一回,羽岩为了挑拨他们母子,想出了一个奸恶的法子。他要容妃当着他的面,亲自在羽帆背上剌字。」
「刺什么、什么字?」云霓颤着嗓,几乎不敢问。
东方傲深深望她一眼,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
云霓听了,如遭雷殛,哀痛的泪水莹莹,自眼睫悄然碎落。
都是她……是她害了你,否则你也不必多年来一直为寒疾所苦…
怎么了?何必傻兮兮地哭成这样?
人家……人家难受嘛!我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是、就是难过嘛。
是为了我吗?
当然是为了你啊!
是为了他。
为了他,她哭得梨花带泪,趴在他怀里哽咽着,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搂着他,好心疼、好不舍的。
初始,他很气她,在战场上发了疯似地冲锋陷阵,想把对她的怨,对她的恨,都发泄在杀敌上。
他甚至想过,索性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
可偏偏死不了,还莫名得到了个「狂战土」的称号。
将官士兵们,将他当成了英雄,镇日歌功颂德,却丝毫打动不了他的心。
他,依旧寂寞空虚。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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