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那里阴笑什么?到底祖义有没有告发我啊?”她捞住他的衣角,用力扯荡着。
他正色以对,拉回衣角,“他若是告发了,此刻你还会待在这里吗?”
旋即,走到桌旁,拿了药膏和纱布,回到榻边,“一会自己把外敷的药膏再涂一次,然后换了新的纱布。切记不要缠得太紧,会影响伤口复原。”
“我……”她堆着满脸的笑容,讨好地看着他,“在结痂之前我不想看伤口,能不能麻烦小叔你帮我换药?”
他怔了怔,“不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授受不亲!我们都已经多么亲了啊?”她急促地打断了他,“你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长嫂如母啊,我跟你娘亲没有区别的!”
☆、我不问便是
“我跟你娘亲没有区别。”
这句话简直如雷贯耳,轰得贝御风哑口无言。任他有千万句拒绝的话语,都无法再说出口。
谁会拒绝为“娘亲”换药呢?尽管这个“娘亲”实在有够小的。
然,当他揭开伤口上的纱布,看到血肉斑驳的膝盖,所有的局促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心里满满的全是。
“疼吗?”他压着嗓子问道。
“疼!”平躺着的她回答得特别干脆,“不过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敷药,这点小伤我忍得住。”
她不敢看伤口,不是为别的,而是不愿再回想起逆风被害的那个画面。她怕看了膝盖之后,那个永世难忘的血腥场景会再度占据她的大脑,她不要再沉入那样的虐心之痛里。
可就算她逃避,却仍旧没能逃出对逆风的思念。她在想,她受了这么一点小伤,就已经疼到这个地步,而逆风死前所遭受的伤痛一定要比她强烈千倍万倍。即便如此,当她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仍旧以沉稳的声音告诉她不疼。
想到此,剧痛霎那间侵袭了胸口,几乎令她窒息。大口喘气之后,鼻子一酸,泪水便如断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他为伤口涂了药,又轻轻包扎好,再回望她的时候,方看见她脸上的泪珠。
“怎么?那么疼吗?”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轻了,想不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疼……”话一出口,她抽泣着,“心里疼……疼得无法喘息……”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束手无策,只能皱着眉,立在榻边,凝望着无助的泪人儿。
“不……不是因为……因为膝盖……”她试图解释,断断续续说道。
他终于了然于心,“是……想到了什么?”
“嗯……”她点头,泪花更加泛滥,“想到了一个……”
没有说出口,而是狠狠地咬住了嘴唇。她不能把逆风的名字宣之出口,王妃口中念叨着别的男人,那太不合常理。即便眼前这个人帮了她,也只是因为她因他而伤的缘故。
“想到了一个什么?”他一反常态,竟有心追问。
她拼命摇头,牙齿用力咬着,直到尝到了血腥味,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够了!”他忽然暴躁起来,弯下腰,用大手捏着她的下颌,促使她不得不松开了紧啮的牙齿,“我不问便是。”
“谢……谢谢……你……”她哽咽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半吮着被咬破的唇。
他握紧了拳头,直起腰,转身往门口走,“我明日再来给你送药、换药。”
拉开屋门,却止住了脚步,驻足好一会,才艰难地开口,“你想到的,可是一个男人?”
☆、更重要的事
数日后,皇宫正殿。
商议完国家大事,群臣已然悉数散去,堂下只留了三位王爷。
“有一件事,朕要跟你们说……”皇上以俯瞰的姿态扫了一眼殿中央立着的儿子们,“夏国已然将迎娶事宜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商量一下,由谁去护送公主出嫁比较妥当。”
“启禀父皇,大哥已经不在,作为怜月公主最年长的哥哥,儿臣觉得这个差事非凌云莫属……”恭王爷上前一步,拱手请示。
“你不能去。身为储君的第一人选,不可以做任何冒险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第一时间否决了提议。
淳王爷马上挺身而出,“既如此,就请父皇将此事交给儿臣去办。怜月出嫁,由儿臣这个亲哥哥去送亲是最妥当的了……”
皇上依旧摇首,“你一向毛躁,此事关乎国体,朕不放心交到你一个人手上。还有,你们都是朕的子女,何来亲不亲之说?”
稍事停顿,把目光落在了昕王爷身上,“风儿,这件事就由你去主办,傲霜从旁协助。你二人一定要将此事完成得无可挑剔。”
口吻不容置喙,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儿臣遵旨。”贝御风施礼领旨,没有理会余光所瞥见的那抹怨恨。
皇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又转头看着贝凌云,“云儿,知道朕要让你做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贝凌云懵然摇头,“请父皇明示。”
“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皇上捻着长髯,“沐雨的过世让朕十分痛心,是该有件喜事宽慰一下朕的心怀了。朕和明贵妃商议了好久,最终给你选定了苏大人的千金雪嫣姑娘。此女芳龄十七,不仅容貌俊俏,性子也好,最重要的是,苏大人是文臣里的翘楚,一旦将来你继承了大统,他定会好生辅佐你的。”
贝凌云怔了一瞬,随即再度施礼,“父皇,原本儿臣是想专心学习治国之道、暂时不愿被儿女私情捆住手脚的,但想必父皇甄选出来的女子一定十分优秀,自是不容错过的良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臣索性先齐家,然后再学习如何治国吧……”
皇上的脸上顿时现出满意之色,“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的。你的大婚日与你怜月妹妹是同一天,等贤惠得体的苏家千金过了门,你便可以心无旁骛地揣摩如何去掌管一个国家,更何况,绵延皇嗣也是一个重要的责任。等你成了亲,朕也要陆续为傲霜和御风指婚的……”
说到此,稍事停顿,又看向昕王爷,“风儿,听说那个外域舞娘不幸暴毙。你要想开点,毕竟只是丑陋的外域女子,狎。玩尚可,动情就不对了。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指一门好婚事的。”
未及贝御风开口谢恩,一直被冷落的贝傲霜抢先出声。
☆、哥哥说笑了
“父皇有所不知,四弟对那死鬼丑女如珠如宝,还曾因为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险些与儿臣大动干戈呢!”贝傲霜不满地控诉道。
“哦?”皇上听了三儿子的话,眉头蹙起,“为了区区一个丑女,就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这就是风儿你的不对了!”
贝御风没有辩驳,垂首以对,“父皇教训得是,御风知错了。”
皇上见他态度谦恭,便没有再说什么,随后先行离开。
恭王爷和昕王爷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殿外走去。淳王爷脚步未动,看着那两兄弟的背影,鼓了鼓腮帮。
兄弟俩步行到宫门口,一路无言以对。出宫之后,各自翻身上马,没有眼神交流,便一前一后往恭王府疾驰而去。
直到进了王府的大门,贝凌云才开口说话。
“你与老三有何龃龉?”
贝御风微微摇首,“也算不得什么。无非是他曾经对外域舞娘心存歹念,被我斥责了。”
“不是二哥说你,”贝凌云略带不快之意,“区区一个丑女,犯得着你那般出头吗?为此跟老三产生冲突,实在是得不偿失。你二人很快要一同送公主去和亲,此行怎么也得个把月,若是他记恨于你,在路上使点什么阴招怎么办?”
“谢谢二哥关怀,我会多加提防。”做弟弟的坦诚道谢。
“你啊你!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蓦地神情阴郁,带着愤愤不平,“父皇将苏大人的女儿许给我,想来是受了明贵妃的蛊惑。谁都知晓我们玉阔国的历代帝王都是与当朝的武将之首联姻,缘何到了我这里却变作了文臣?”
“二哥不必介怀,毕竟现在没有战乱和纷争,治理国家大部分是要倚靠文臣的,武将不过是戍守边关,以杜绝国土被觊觎者侵扰。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所拥有的治理才能已经足够担当国君的重任。还有就是,父皇的身子明显不如之前康健,二哥要及早做好相应的防范。”昕王爷提醒道。
贝凌云点点头,“这一点我心头有数。如今你将要跟老三走在一处,倒也可以帮哥哥监视着他的动静……”
沉吟一霎,目光犀利地看着弟弟,唇畔挂着讪笑,“若你们走近了,他再许以厚利,你不会背叛哥哥我吧?”
贝御风淡然微笑,“哥哥说笑了。玉阔国的国君从来都是立长不立幼,更何况他并无治理才干,不管从哪方面着想,御风都不会站在他那边的。”
“有弟弟这番话,哥哥心里踏实了许多。”贝凌云做出释然的神情,亲切地搭着弟弟的肩头,“若非大哥不在了,我是真的不愿意做这个储君……”
昕王爷悠然颔首,那神色似乎是有在听,实则早已想到一件忧心的事情上。
☆、打趣与懊恼
数日后的黄昏,闲庭小筑。
鱼薇音已经能够下床行走,脚步虽然蹒跚,但疼痛感已经逐渐消失,缺的只是卧床这些天所磨耗掉的力气。
即便尚未恢复如初,她的心性儿已经如之前那般乐哉,每日里腾出大把的时间在院子里徜徉,眼看着花儿朵儿的逐渐随风飘落,只能目送着秋天离去的脚步。
“起风了,不要在院子里久留。”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鱼姑娘顽劣地吐了吐舌头,回头望去,却被一抹阳光扎了眼睛,遂,眯起双目,将男子的身影括进了眸子里,“大白天的你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寡居嫂子的住处,也不怕贝凌云看见之后迁怒于你!”
在他面前,她已经接近于无拘无束的程度。每次只要心情不是太糟,她都会打趣这个沉稳内敛的小叔。
他无奈地摇头,走到近前,将手中的斗篷披在她的肩头,系好之后,扯着一处绳结,拉着她往房门走去。她则像只温顺的小羊一样跟随着。
“二哥一直致力于在大婚之前抓紧研习治国之道,很少站在‘秣斋’上俯瞰……”进屋之后,他才解释了一句。
她径自坐在榻上,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仰望着他,“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成亲之后将要性格大变,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酷暴戾了?我以后会有好日子过了吗?”
他面无表情地将她发髻上沾着的一枚落叶摘掉,“其实他只是处事雷厉风行,手段强硬了一些,但人还算不坏。”
“还算不坏?”鱼姑娘对这话嗤之以鼻,“你是他弟弟,当然会这么说。我现在心心念念盼着赶快过了一年之期,到时候就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恭王府了。”
“离开恭王府,去淳王府?”他扬了扬眉梢,向后退了半步,手里揉nīe着落叶。
她即刻摇头摆手,“不不不……要是能直接越过那个色胆包天的混蛋,出了恭王府就去你府上,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或者,若是干脆就在你府上住够两年,结束服丧期,那就更完美了!”
“你觉得有那个可能吗?”他转身,去桌上拿药。
“当然有可能。搞不好哪天滥淫。魔忽然就死掉了……”意识到有些口不择言,她赶忙收声,不安地偷看他。
他端了药碗过来,递给她,看她赴刑场一般慷慨地喝了下去,又将蜜饯给了她,随后送了药碗,拿过药膏和纱布。
“伤口已经彻底痊愈,比预期的快了一些。今天是最后一次换药,两天之后,直接取下纱布就可以了。记住了,半年之内不要做太猛烈的动作……”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变得涩涩的,“明天开始,我不再来了。”
“为什么?”她听了,懊恼地问道。
☆、未泯的良心
不待贝御风回答,鱼薇音又嚷嚷了一句。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
面对鱼薇音的娇嗔,贝御风并不言语,顾自将她宽大的裤管往上卷着,直至露出了膝盖。
随后,如往常那般轻手轻脚地给她的伤处换药。
其实伤口早已结痂,甚至连大部分血痂都已经脱落了。他担心白皙的膝盖上会留下疤痕,便又向陆嫂要了祛疤的药膏,每日来给她涂上,——她没有要自己涂药的意思,他便不提,担心以她那笨手笨脚的冒失样子,会弄疼她自己。
涂好药膏,以白纱布薄薄地覆盖,缠绕两层,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再将裤管完全放下,将褶皱拉了拉,“大嫂,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语毕,起身,往门口走。
“之前告诉过你,只有我们俩人的时候,你只管喊我的名字。可你还是喊我大嫂,是为了证明你尊敬我,还是我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她脱口而出一串话。
他没有回答,依然缓慢地踱着步子。
她被他的缄默刺伤了自尊心,遂,梗着脖子,歪着头,盯着他的背影,“你怎么可能尊敬我?我们之间确有距离,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我不过是你们皇室征来冲喜的卑贱女子!你来照顾我的腿伤,无非是出于未泯的良心,对吧?如果我不是因你而伤,你才不会管我的死活!”
他止住脚步,没有回头,“明天我就启程去送公主和亲,这一走大概要一个月。回来的时候,昕王府的修缮应该已经完成,我得回自己府上去住了,总不能一直住在恭王府。”
“那……”她蓦然意识到了之前的唐突,却仍旧心有不甘,斟酌一霎,费力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他没有回答,迈开步子,出了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脸上的淡漠完全卸下,竟换上了冷酷的神情。
屋内的鱼薇音眼巴巴地看着白色身影翩然消失在房门口,良久,才怅然若失地舒了一口气。
“连句再见都没说……”她嘟着嘴巴,喃喃自语。
扫视四周,偌大的房间里形单影只,强大的失落感便涌上了心头。
“逆风……”只说了两个字,泪水就如潮水似的扑出了眼眶,“又剩下我一个人了……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