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三天两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天空放晴的上午,她便披着素色棉斗篷出了“闲庭小筑”的大门,往王府最北角这块隐蔽的空地而来。
几天前,她闲遛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去处,令她欣喜的是,这里大概是阖府唯一一处不在“秣斋”监视范围的地段,遂,它就成了她的一个隐。秘乐园。
她没有料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他。
小叔子贝御风却并未回礼,而是用深邃的目光盯着她看,仿佛要看穿她的人,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这么冷的天,不怕冻坏了身子吗?”这句话就像一袭春风,扑向了女子。
面对柔声的问候,女子垂下眼帘,“屋子里虽然暖和,却闷得慌……”
经他提醒,她方意识到寒冷,便将冻得好似红萝卜的双手放到嘴边呵着,同时交替着跺脚,想换取一点热量。
他摇摇头,凑近她,将她放在唇边的十指包在他温暖的大手里,轻柔地用指肚摩。挲着,仿若手捧珍宝。
“冻得冰凉,还敢再出来淘气吗?”富有磁性的声音似乎要融化周遭的白雪,更是将女子的心融去了一层冰霜。
她仰望着忽然间言行出位的男子,有点懵懂,有点迷。惑,更多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痴。迷。
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并且,怂。恿着她做出了实际动作,——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那棱角分明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然,未及她放稳脚跟,只刚刚离开他的唇。瓣,就被他扯了回去。旋即,有力的双臂将她环绕在宽大的怀抱里。
“唔……”她受到了些许的惊吓,没料到他能有此反应,便下意识想要缩回身体,哪知,柳腰却被他的大手挽住,娇弱的身子随即贴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拥抱虽然较之女子的蜻蜓点水之吻热烈了一点,却并不缠。绵。悱。恻,只在两人都能够听得见彼此激。荡的心跳声之后,便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分开后的两人表现迥异,——一向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双手抱在胸。口,深深垂首,脸儿红得好似熟透的番茄,男子却一改平素的持重,嘴角现出稍嫌邪。魅的微笑,随即仰望晴天,心情大好的样子。
沉默良久,女子倏然看了一眼身侧的雪人,情绪即刻有了波动,随后便嘟着嘴巴、压着头,迈动了步子。
男子并不阻拦,也没有并肩同行,只在她走出去几丈远之后,才踩着她留下的新脚印,缓步跟随。
女子走到“闲庭小筑”,进院回身关门的时候,透过虚掩的门缝,看了一眼低头稳步而来的男子,但只是一眼,她就阖上了大门。之后,却并未马上回房,而是倚着门板,怅然若失地望着房顶上的那片蓝天,嘴唇翕动,仿似在默念什么。
门外的男子听着素色身影进了院,且一点留恋都没有地关上了大门,方抬起头。棱角阔挺的鼻子皱了皱,随后便扯动唇。瓣,浮现一抹莫名的微笑。以手指轻抚自己的嘴唇好一会,这才离开。
中午,鱼薇音去前院用饭的时候,并未见到贝御风。虽然内心有些不安,却不能向任何人探听,便埋着头味如嚼蜡地吃着午饭。
用饭的过程中,贝凌云对她保持着惯有的冷漠,完全当她是透明人;苏雪嫣倒是热情一些,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于关心,而是给她下套、想看她的糗状。幸好,吃一堑长一智,她的防御能力已经较之前有所提高,完全不屑于女人的坏心思。
回“闲庭小筑”的路上,遇到了祖义。
“王妃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寒暄过后,男人支吾着说道,眼神游弋,不敢直视。
女子抽了抽鼻子,将棉斗篷裹紧,“有一点鼻塞,无碍的。可能昨晚的炉火熄得早,晨起的时候屋子里凉了一些……”
脚步未停,顾自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她只低头前行,并未察觉到男人一直驻足在她身后,直到她拐了一个弯儿,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离去。
在“闲庭小筑”怏怏不乐地过完一个下午,又不得不去吃那该死的晚饭。
当初能够自由行走的时候,心里乐的跟什么似的。现在看来,每日三餐都跟足以令人消化不。良的角色们周。旋,实在是个太大的代价。
然,当她看见贝御风也坐在餐桌旁,心情便好了许多。可他却并未如往常那样,见她进门便起身致意,今天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上午才亲过,傍晚就这个样子,实在是令她一头雾水,不禁怀疑自己上午是不是太过于开。放,以至于他彻底看低了她。霎那间,悔意陡升。
美味佳肴已经上桌,一府之主却并未提箸,而是望向弟弟。
“老四,‘花月楼’的姑娘就那么迷。人吗?迷得你连午饭都不肯回来陪哥哥吃……”虽是不满的话语,口气却是打趣的,隐约带着一丝纵。容。
苏雪嫣听闻此话,假意以锦帕掩口,“哧哧”窃笑。
贝御风瞥了二嫂一眼,对兄长回以暧。昧的眼神,口吻带着求饶,“哥是过来人,多多包涵弟弟……”
贝凌云嘴角噙笑点点头,提箸举杯,正式开席。
众人有滋有味地品尝菜肴,唯有一人,几乎炸肺。她一只手拿筷子,另外一只手则拼命地擦拭唇。瓣,使得原本就很红润的双。唇更加娇。艳。欲。滴。
“谨王妃,您这是……”细心的管家察觉到有异,轻声上前问道。
女子恶狠狠地瞥了贝御风一眼,随后看着管家,“上午被‘撕夜’扑倒亲了一口,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恶心,所以擦一擦。”
听了她的话,桌前坐着的人都把筷子悬在了半空中,连服侍着的下人们都忍不住侧目,苏雪嫣更是夸张地干呕了几声。
“够了!”
贝凌云低声喝止,没想到却是对做作的恭王妃说的。
他话音一落,苏雪嫣就止住了呕声,端起茶盏吞咽茶汁,似要将呕意强压回去。
“‘撕夜’一直养在我居所的厢房内,你说你被它亲了,难道你擅自去了我的居所?”看都不看女子,贝凌云冷冷地将筷子“拍”在了餐桌上。
鱼薇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得罪了小人,遂,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光洁的额头。
“唔……经王爷一说,我才觉得那条狗不像是‘撕夜’了呢!它好像没有‘撕夜’体格强壮……难道——是、是野。狗?”说完,做出逼真的后怕表情。
这时,管家跟着点头,“回禀王爷,日前就有仆役在院子里看见过一只野。狗,去逮的时候被它跑掉了。谨王妃遇见野。狗却没有被咬伤,实在是有够幸运的……”
管家说话的当口,鱼薇音偷眼瞄着贝御风,只见他夹起一块牛肉,张大嘴巴,恶狠狠丢进去,随后乜斜着她这边,用力咀嚼。
有了管家的“证词”,恭王爷只是下令一定要找出野。狗杀掉,并未细究,这件事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冬天白昼极短,用完餐,天色已经黑透了。鱼薇音刚走出大厅,管家就差了下人提着灯笼跟上,平心而论,这个小老头确实很细心。
走到半路,女子忽然觉得身后跟着的细碎脚步声没了,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的时候,但见丫鬟已经躺在了半丈之遥的雪地上,灯笼落地之后燃烧起来。
她是有夜视能力的,因此有灯笼没灯笼对她来说都是一样,所以刚刚前行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烛光忽然减弱。
“喂,你这是怎么了?”她往回走着,预备去扶起倒地的丫鬟。
可还没走到近前,一个身影便闪了过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前方。
女子停下脚步,定睛看去,是贝御风。
依旧白衣翩然。
“这是你的杰作?”她指着丫鬟质问道。
男子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好像生气了?”
这一问,令女子更加火大,方才在大厅压着的邪。火便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生气?我凭什么生气?你乐意去找那些夜。夜换新。郎的莺莺燕燕,乐意用银钱去换取男。欢。女。爱,乐意让那些污浊的身子玷。污你的王爷名声,那都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分毫的关系!”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生气,却把发火的缘由一一列了出来。
黑暗中,男子以食指划了划鼻翼,满脸好整以暇的神色,语气悠哉游哉,“这口吻……不是生气?”
“我天生就是大嗓门!”娇俏的身子忽然充满了蛮力,一把搡开男子,转身往“闲庭小筑”走去,“丫鬟交给你了,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待到小小的素色身影在拐弯处消失不见,贝御风这才闪身到更为隐蔽的地方,从雪下摸出两颗石子,准确无误地丢在了丫鬟身体的两个穴位上。稍顷,昏睡中的丫鬟醒了过来,爬起身看不到谨王妃,还以为自己惹了祸,在原地逡巡了好一刻,又不敢再追去“闲庭小筑”,只有战战兢兢地回前院去。
丫鬟走后,贝御风从暗处走出,奔“闲庭小筑”而去。来至院门外,翻身入院,走至房前,听到女子在屋内碎碎念叨着什么,这才安心地离开。
然,却并未回“怡然居”,而是去了别处。
☆、早有阴谋立心头
大寒这一天,皇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加冕仪式,二皇子贝凌云被册封为储君。
其时,距前储君过世不过百日之期,但全国子民都晓得,皇上已界中年,立储是势在必行的,加上新储君在成亲事宜上勤俭节约获得了不少支持率,遂,无人觉得这个加冕仪式有何不妥。
大概,唯一对这件事有意见的,就只有明贵妃和淳王爷母子俩了。
仪式一结束,明贵妃就捂着额头假装抱恙,孝子贝傲霜禀明了皇上之后,带着大批的宫人,搀扶母亲乘轿辇回了祁华殿。
刚入殿门,明贵妃便一扫病容,颐指气使地将所有伺候着的宫人遣出门去盥。
“母亲,儿臣知道您心里不舒服……”贝傲霜体贴地将母亲搀到了软榻上休息。
然而,后宫霸主的脸上却并未有气馁之色,“傻小子,若不做出萎。靡的样子,怎么能唬得过老二和老四的眼睛?”。
“哦?”淳王爷挑着眉梢,“母亲另有打算?泸”
“坐下,听为娘跟你仔细道来。”女人瞟了儿子一眼,目光里满是胸有成竹。
贝傲霜便坐在了母亲身侧,殷勤地为其拿捏手臂。
“昨天晚膳上,你父皇喝了一点酒,晚上就寝时便絮絮地说了一些话,我这才知道他为死。鬼太子做了那么多事情。”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心有不甘,“原来这个谨王妃并不是随便找来的冲喜新娘,而是你父皇刻意安排的。”
“母亲这话傲霜就不懂了,如果是父皇刻意安排,大可以直接下旨赐婚,缘何当初要由朝臣提议冲喜呢?而且,据儿臣所知,谨王妃是王府管家随便寻到的,仿佛并不是谁有意推荐……”
明贵妃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就你这样的智谋,即便拔掉老二和老四这两颗钉子,将来又要如何去掌控好朝政大权?”
被母亲一说,贝傲霜低头不语,心里却略有不服。他并非真的愚钝,装傻只是想让母亲的操控。欲得到满足。
“好了,不要垂头丧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明贵妃再恨铁不成钢,也是护犊心切。
顿了顿,接着说下去,“其实,所有的不经意,都是你父皇刻意安顿好的,他之所以那么做,无非是不想太招摇。在御医们诊断出谨王爷命不久矣的时候,你父皇便找到高人掐算,虽算不出解救病秧子的办法,却找到了一个命格奇异的女子。她就是现今的未亡人谨王妃。”
淳王爷被母亲的一席话惊到了,回神之后,急忙相问,“奇在何处?”
“奇就奇在她的命理上。”微微仰头,猩。红的嘴唇吐出一连串字眼,“此女子天生便是辅君的命,只要她想推谁为帝王,就没有不成之说。”
专注地看着儿子,“皇上最开始想将她嫁于太子,以保全太子的性命,却哪知太子福薄,受不了此女的气场,拜堂的时候便一命呜呼。而剩下的三位成年皇子不仅年龄相仿,就连实力都是旗鼓相当的,遂,你父皇便决定让太子遗孀轮流到三个王府去服丧,以此来检验究竟哪一个人真正适合做未来的国君,想来这也是他为了玉阔国百姓而用的苦心。”
“可父皇已经让老二做了储君……”
“你这孩子,聪明的时候绝顶无敌,愚笨起来也是无人能挡,”母亲轻轻敲了敲儿子的额头,“若是老二不适合做国君,你父皇是决然不会将帝位让给他来坐的。自然,我们不能等到你父皇亲自来否定老二,一旦枝节旁生,必将悔之晚矣。为今之计,你可以从谨王妃下手,不失为一个捷径。”
“母亲的意思是……”贝傲霜迟疑着,心里却有了一个大概的猜度。
“真是块朽木!”明贵妃无奈地摇头,“你平素流连欢。场,难道一点东西都没有学到吗?”
做儿子的“茅塞顿开”,面露喜色,“母亲是要儿臣去降服那个未亡人?”
“总算是开窍了!”微微颔首,“不管她是不是真有那么邪门的命相,只要得到了她的认可,你便可以得到你父皇的赏识,我们再着手将老二和老四打压下去,这便是双管齐下。如此,登上大统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母亲的话十分有理,可她现在住在老二那里,儿臣与老二虽然表面过得去,实则是水火不相容的,总不能每日里谄着脸皮去恭王府吧?再者说,即便常去那儿,也未必能够经常见到她,想要与之亲近,更是难上加难了……”神色黯淡了一些。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为娘自会给你创造机会……”明贵妃轻扯唇角,“没事的时候多想想,怎么才能勾。住此女子的心吧!”
贝傲霜被母亲的神态所感染,嘴角翘起,“母亲应该还记得,儿臣是如何在老二身边安插眼线的……”
明贵妃得意地笑了笑,“就数你最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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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恭王府大门口。四顶锦轿依次排开,等候主子们乘坐。
府院内,兄弟俩身披锦裘,脚穿皮制莽靴;恭王妃同样身着锦裘,脚上更是穿了裘边儿绣鞋;而谨王妃,只披着样式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