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昕王府大门口,是修建竣工之后第一次如此热闹。
八十个下人按照性别和身高被编排成四行,且穿着统一的服装,恭谨地垂首而立。
巳时许,一匹高头大马率先出现,引着一乘素色锦轿,由远及近,来至府邸门口。
未及骑马的男子下马来,门廊上悬挂的大红爆竹便被点燃,旋即,“噼里啪啦”地震天响起。
下人们扬起笑脸、捂住耳朵,看着炸成碎屑的爆竹花儿四处飞溅,硫磺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终于,爆竹燃尽,高头大马上的白衣男子欣然下马。
然后,走到锦轿前,撩开轿帘,冲里面轻声说了一句:“谨王妃,下轿吧!”
旋即,素衣素颜的女子探出一只鞋尖儿,轻身走下轿子。
一直跟在轿旁的小丫鬟刚刚只顾着仰望高大的府邸门廊,这时候才回神,上前来搀扶主子。
“请!”男子指引着前方,侧身为女子引路。
“王爷请!”女子谦让道。
“好!”男子并未再让,大步走在前头。
女子顿了顿,紧随其后。
“欢迎王爷、王妃回府!”
不知是想简化语言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几十号人竟然齐声喊了这么一句。
“王妃,这些懒惰的家伙,竟然连您的封号都没有叫全乎……”俏儿嘟着嘴巴,不满地呢喃道。
原本,恭王爷是不同意将俏儿送给谨王妃的,可这小姑娘实在是舍不得主子,竟然以死相逼。
鱼薇音没有办法,只能去请求恭王爷,允许她将俏儿带走。
“本王凭什么把自己的奴婢送给你这个妖孽?”贝凌云冷冽地问道。
女子并未多作龃龉,只垂首而立,心里盘算着,他若不肯答应,就这么一直耗下去。
果然,男人受不了她这副沉默执拗的样子。
“妖孽!”恨恨地骂了一句,喘了好一会粗气,“带走吧!”
女子听了,转瞬变成笑脸,扬着小脑袋瓜,“多谢恭王爷!”
男人好久未见女子的笑颜,一时间怔在原地,直到女子悠然离去,还愣愣地发呆。
就在当天晚饭之后,贝凌云按捺不住,来到“闲庭小筑”大门外。
天色已晚,暮色将至,青色的身影在玄色木门外徘徊。
举起手,想要扣动门环,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又放下手。
当意识到自己变得如此踟蹰不前,男人的拳头用力砸在了门旁的石墙上。
“吱呀”一声,木门忽然打开。
随即,小丫鬟俏儿走出门来。
见到门外的人影,小姑娘手中的木盆“咚”一声掉在了地上,然后,惊愕地掩住嘴巴。
待认出是王爷,慌忙道歉,“王爷恕罪,俏儿失礼了。”
男人冷冷地望着婢女,脑子里蓦然腾起一个想法。
瞄了一眼打开的木门,又看了看娇小的俏儿,他倏然伸出大手,一把将她揽到怀中。
“唔……”小姑娘想要说话,却被及时捂住了嘴巴。
“本王今晚就要你!”声音粗重,好似真的动情。
刚想挣扎的俏儿呆住了,手脚霎时没了知觉。
接着,男人弯腰将小姑娘横抱在怀里,进了木门,拐到厢房的屋子内。
房门刚刚关好,之前才燃起没多久的蜡烛就被熄灭了。
寂静的院落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嘤嘤”哭声。
“撕夜”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呜咽着又回了窝里。
正房的女子早就躺下,这是她在恭王府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竟也是她在恭王府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夜晚。
半个时辰之后,贝凌云从厢房走了出来,却没有直接往大门口走,而是去了正房门外。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息,他的心却万分狂乱。
他有点后悔刚刚做过的事情,不是源于对那个无辜姑娘的内疚,而是因为自己要仰仗一个婢女而感觉被侮辱,这完全不是一个皇后的儿子能够做的事情!
烦躁再度将他卷席。
“哐”!
一脚将女子的房门踢开,大步冲进了屋子。
然,进门之后却无所适从起来。
榻上没有声息,似乎还在沉睡,竟没有被房门的巨响所惊醒。
也正是这一份沉静,洗涤了男人内心深处的狂躁和不安。
他伫立在地中央,望着黑暗中床榻的方向,没有向前半步。
咬着牙根,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才颓然转身,迈步离开。
走到院子里,又停下,回去将女子的房门关严,然后又去了厢房。
俏儿还在哭,光滑的肩膀抖动着,对男人的进门浑然不知。
“别哭了,待到本王登基为帝,便会封你为妃!”面无表情地对小姑娘说道。
话音才落,俏儿就停止了哭泣,回头看向男人。
“真的吗?”略带哽咽。
“本王说过的话,何时不作数过?”懒得再跟对方耽误时间,转身离去。
俏儿怔忡地望着虚掩的房门,缓缓地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一夜无眠,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俏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婢女,而是个心怀皇妃梦想的小女人。
不过,在照顾谨王妃的时候,她还算是尽心尽力的。
——毕竟是婢女出身,就算有了储君的承诺,在还是下人的时候,她依然恭守本分。
当俏儿不满地嫌弃昕王府的下人们没有称呼谨王妃名号的时候,鱼薇音却是不以为意的。
她们随同昕王爷进了府门,趋步之间,悄然打量这个将要居住一年的新环境。
“王妃,昕王府明明是新建的,却不如恭王府来得繁华!”俏儿细声嘟囔道。
女子有点不喜欢婢女的虚荣,“怎么?你很留恋恭王府的奢华吗?既如此,还是把你送回去吧!”
俏儿蓦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有今天上路之前男人交代给她的话,遂,摇摇头。
“俏儿还是喜欢伺候在王妃身边,不管王妃去哪儿,俏儿都愿意紧紧相随。”
鱼薇音淡然微笑,心思却飞到了别处。
终于,男子在一处雅致的庭院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你的住处。”凝望着黝黑的眼瞳,幽幽说道。
女子听了,抬头望去,便看见了二楼廊檐下的匾额。
“穹楼。”读出之后,忖了一霎,“为何不是琼楼玉宇的琼?”
“这个穹字,是天空的意思。穹楼,就是云朵的家。”口吻深沉,眸子里填满了柔情。
鱼薇音倏然想起了他给她取的别名——霓朵,再结合这座“穹楼”,脸儿便红润了起来。
“王妃,您怎么了?”俏儿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声。
“谨王妃可能累了,先上楼歇息吧!”男子说完,让管家先行带路,送女子上楼去。
鱼薇音屈膝福礼,随管家上了“穹楼”。
男子一直目送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木制楼梯顶端,这才离开,回了自己的“瀚庭”。
“瀚庭”就座落在距“穹楼”几十丈之外的地方,毗邻“云阁”,同为两层楼建筑。
——昕王府的最高点在“云阁”,其次便是“穹楼”和“瀚庭”。
回到“瀚庭”的贝御风并未进房,而是站在围廊上,凝望着不远处的“穹楼”。
起初,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温柔。
及至后来,一抹阴鸷将温柔打破。
当他把目光投向浩远的天际,眸子里便满是暗色了。
☆、多事之秋③
“穹楼”,楼如其名,给居住在里面的人一种身处天空的感觉。
在鱼薇音的主卧房,只要打开雕花窗子,躺在榻上便能透过细珠帘看见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着白云。
有微风吹来,拂在脸上,就有淡淡的青草味道渗入鼻腔。
闭上眸子,感受初秋的微风,闻嗅花草的气味,便尝到了置身郊外的惬意滋味。
这种体会,是女子前几世经常感受的,遂,当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时,她一度恍惚不定钽。
出于礼遇的缘故,俏儿被允许住在“穹楼”上,自然,也方便照顾谨王妃。
不过,管家把俏儿安排在距离主卧最远的一个背阴的屋子内,若是说话音量不大,两处绝对听不到彼此房间里的声音。
管家姓苏,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子,古铜脸色,性格与其主子如出一辙,若非必要,很少说话抉。
当俏儿向他提出要搬到距谨王妃较近的房间时,他并未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说:“若是姑娘不想住在‘穹楼’,鄙人会在仆妇处所为姑娘安置一间上好的仆妇房。”
言外之意,如果你不想住在这个房间,就只能去住仆妇居所,想要换房,是绝对不可能的。
俏儿无奈,只能作罢。
然,心底却十分不服气。
也难怪她对此有意见,要知道,“穹楼”第二层有十个房间,每一间都足以放下生活起居所用的床榻,可苏管家偏偏把她的房间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这明明就是一种忽视。
望着苏管家离去的背影,俏儿恨恨地冷着脸色,心说:总有一日,我要叫你知道,小看别人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眼下,她只能隐忍。
一个小小的王府婢女,想要变成未来的皇上妃子,这中间需要迈过的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完成那个看似平常、实则凶险未卜的任务。
谨王妃不知道婢女的秘密,她心底的隐秘也是没人能够知晓的。
当白衣男子出现在恭王府,大张旗鼓地接她来昕王府,她的心就开始狂跳不止。
她是那么的激动,以至于连贝凌云说了什么过分的警告之辞都不曾听在耳中。
反正即将离开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已然受过一年的折。磨,再多一点责骂,又有什么!
坐在锦轿中,她无数次掀开轿帘,想要探出头去偷看侧前方马背上的男子,却一次次被俏儿劝了回去。
俏儿说:“王妃,现在尚在街市上,您不能让百姓看见您的容貌,那样太过失仪。”
小姑娘说得有道理,连鱼薇音都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好不容易煎熬到了昕王府,被他引领着到了“穹楼”跟前,他才从她身边离开。
然而,管家离开之后,当她漫步向主卧的窗口,竟瞥见他正从对面不远处的二层围廊上凝望着她的方向。
瞬间小鹿乱撞,她惊得退后几尺远。
可心里的那个真我却怂恿她悄悄地挪到窗子附近,透过一个小小的缝隙去窥望男子。
看了没一会,俏儿推门走进来。
“王妃,您在看什么?”说着,探头探脑地往女子身边挪着步子。
女子慌乱地挡在了婢女身前,“没看什么。管家把你安排在哪个房间了?”
她故意找个话题,支开俏儿的注意力。
果然,俏儿絮叨地把不满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鱼姑娘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实则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俏儿的出现令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转而懊恼起来,——之前不是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了么?缘何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午餐是管家差人送到“穹楼”上的。
“王妃,王爷说您需要休息,中午就在楼上简单吃点,晚上再为您安排盛宴接风洗尘。”苏管家着人将饭菜安置在桌上,随后,躬身退下。
说是“简单吃点”,却并非那么简单。
碗盘很精致,是清雅剔透的青瓷;筷子很精致,雕花梨木镶银头;菜品更精致,荤素搭配,仅仅四道菜,却足见昕王府厨师的烹调功力。
女子坐在桌前,举箸半天,实在不想下筷。
“王妃,您为何不吃啊?看着很有食欲呢!”俏儿站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桌。
“你若是喜欢,就坐下来一起吃吧!”女子淡然说道。
她的心思还在别处,自己没有食欲,不想浪费了这么丰盛的午餐。
岂料,这么一句话却刺伤了婢女的自尊心。
“俏儿不敢!俏儿只是个丫鬟,怎么可以跟主子一起用餐?”怯怯地,音量很低。
这可不是她装出来的,而是骨子里就有的卑微在作祟。
即便那个要了她的男人已经做出了封妃的承诺,还是没能给她足够的自信心。
鱼薇音没有注意到婢女的变化,让了一次,俏儿没有坐下,就由着她去了。
用过午餐没多久,苏管家着人将碗盘残羹都收走。
“王妃,您若是觉着闷了,可以下楼去菊园看看,那里有初开的菊花,还算雅致。”走到门口,苏管家又折回来,对鱼薇音说道。
“多谢苏管家。”女子微笑道谢。
“王妃有什么需要,可以差俏儿姑娘去找在下。”语毕,再次走向门口,下了楼梯。
整个下午,鱼薇音都怏怏地倚在窗户旁,望着对面的“瀚庭”围廊。
然,白色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其实,她若是换一个方向,便会发现他就站在更高的“云阁”之上,一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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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皇上的寝殿。
幔帐萦绕的龙榻之上,贝崇德闭目躺着。
“皇上,您睁开眼睛看一看臣妾啊……”明贵妃扑在榻边,泪如泉涌。
人都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
比如,两个女人吵架,一个沉默以对、一个痛哭流涕,不知缘由的人通常会认为哭泣的那个是受委屈的一方,那个不曾流泪的女人,不管她是否有理,都会被标上“欺负人”的标签。
女人之间尚且如此,在面对男人之时,女人眼泪的杀伤力就更大。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管用,但很多时候,男人面对女人的眼泪,都会做出最大限度的妥协。
当然,不排除一些铁石心肠的男人,他们不仅不在乎女人的眼泪,甚至还以攫取女人的眼泪为荣。
好吧,书归正传。
此时的贝崇德对明贵妃的眼泪没有像以前那样重视。
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玉阔国的命运上,对儿女情长已然无暇顾及。
“皇上,已经三天了,为何您一直不传召蜜儿啊?难道蜜儿不是皇上最亲近的人吗?”明贵妃哭着追问。
自打皇上寿诞当天独自离开,孔蜜儿就再也没有被传召。
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形。皇上每天日理万机,政事太过繁忙的时候,没有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