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冥思苦想,到了宫门口,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徐公公,皇上到底因为何事召我进宫?”步行的时候,终于有机会询问引路的徐盛。
“这……,老奴实在不知,也无法揣测圣意。想来王妃一会就知道了。”老太监依旧守口如瓶。
鱼薇音便加快了脚步。
在崇文殿门口,他们停了下来。
“王妃在此稍候,容老奴前去禀报。”语毕,徐盛一溜小跑进了殿门。
就在他开门的那一刻,女子听见了隐约的喧闹声。
什么意思?
大殿内很多人吗?
难道不止传召了她一个?
正纳闷的时候,徐盛快步走出来,引着她进了大殿。
甫一进门,鱼薇音就被眼前推杯换盏的场景给震了一下。
皇宫什么时候变成大食堂了?
看那些吃饭喝酒的人,个个锦衣华服,似乎身份都很不一般。
虽然她素颜素服出现,且没有被奴婢们前簇后拥,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明眼人从徐盛对她的恭谨态度上看出了门道,再结合她的衣着打扮,一下子就猜出她是前储君的寡。妃。
遂,彼此之间交头接耳、互相告知。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殿内竟然安静了许多。
鱼薇音垂首以对,被徐盛引领着前行。
走到珠帘前的时候,徐盛止住脚步,撩开帘子,做出“请”的手势。
女子便莲步穿过,又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谨王妃,你来了。”是贝凌云的声音。
“薇音见过皇上。”依旧没有抬头。
方才她隔着帘子远远地扫过一眼,只知几个人围坐在桌前,却并未把每个人都看得清楚。
她不在乎面前都坐着什么人,所以依旧垂首,专注地看着鞋尖儿上所绣的合欢花。
那是贝御风特意差人从外面定制的。
他总说她的衣着太素了,便在素色的鞋子上绣了米黄色的合欢花,不会太招摇,又添了几分颜色。
“赐座!”贝凌云凝望着女子的俏脸,面无表情。
“谢皇上。”女子坐在徐盛安排好的座位上,还是垂着眼帘。
她感觉得到,有数道目光都投在了她的身上,却懒得抬头去回视。
而这些目光之中,最为炙热的便是贝傲霜。
多日不见,她竟然又娇俏了些。
这让他的相思之苦又浓郁了几分。
他想说点什么,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索性把所有的精力都凝聚在眼睛上。
其他人也在看女子,唯独昕王爷,跟谨王妃一样,也垂着头。
他还在苦想如何化解即将爆发的危机,可脑子都要炸开了,却想不出任何计策。
“谨王妃,难道不跟你的几位妯娌打个招呼吗?”贝凌云很少用这种平和的口吻跟女子说话。
也正是这样不同寻常的语气,令鱼薇音缓缓地抬起头来。
然,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仍旧低头冥想的贝御风。
他怎么在宫中?
苏正不是说他到府外办事去了吗?
难道管家口中的“府外”是宫中、“办事”就是参加宴饮吗?
男子没有抬头,看不到她质询的目光,他们之间根本无法沟通。
于是,她又看向了别人。
看到云依,两人姑娘家都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鱼薇音还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惹得云依笑红了脸颊。
女子眼波流转,越过眼巴巴热切相望的贝傲霜,与冷眼看着她的苏雪嫣对视。
礼节性地点头致意,目光未做停留。
同样与贝凌云短暂对望之后,她收回了视线。
然,却觉得有个角落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不热烈也不冷漠。
遂,她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身着黄色衣裙的陌生女子端坐在贝御风的身侧。
鱼薇音的心有点不舒服,——为何她坐在他身边,而且又挨得那么近!
可黄衣女子向她递过来的目光是友善的,她便冲对方淡然一笑。
扫视了一周,贝御风还是低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
“谨王妃,原本朕是不想传你进宫的。可今天毕竟是朕登基的重要日子,实在没有必要跟你计较太多,便让徐盛把你叫来。”贝凌云早已从女子脸上看出了些微的不快,他的脸色便更加亲和。
“登基……?”鱼薇音懵然抬头,转而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昕王爷的头顶。
怎么他没有告诉她今天是贝凌云的登基大典!
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为何他没有提及这件事呢!
是忘了,还是有意隐瞒?
他昨晚离开她房间的时候为何没有告诉她,今日他要进宫来贺喜!
这实在是有些不合逻辑。
“是啊,朕今日登基!”贝凌云做出纳罕的神情,“怎么,谨王妃连今日的登基大典都不知晓吗?”
问罢,转头看向昕王爷。
众人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垂首男子。
贝御风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便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女子。
“大嫂,实在抱歉,我……忘了告诉你了……”只有他自己才晓得这句话说得多么苦涩。
往日里,在人前他也喊过她“大嫂”,然而今天这一声,却令她听得分外难受。
可她不能发作,只有用笑容表示她并不介意这一点。
“老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谨王妃是我们的家人,皇兄登基即是国事也是家事,你怎么连家事都不跟家里人说呢!”贝傲霜埋怨道。
他的目光一直在女子脸上逡巡,简直要看进她的皮肤里去。
鱼薇音对他的话不予理会,恬然垂首,保持缄默。
这个时候,安静了好半天的苏雪嫣终于开口说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谨王妃终归是来迟了。向来迟到的人都是要受罚的,皇上只管说,要怎么惩罚谨王妃呢?是让她在文武百官以及都城子民面前轻舞一曲,还是让她自罚三杯,以示敬意呢?”
两个提议,一个比一个恶毒。
让前太子遗孀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这简直就是把寡。妃的地位跟舞姬等同起来。
而自罚三杯,却是奔着女子的性命去的。
苏雪嫣看过鱼薇音误喝一杯酒之后倏然昏倒的场面,试想,若真的让其三杯酒下肚,不闹出人命才怪!
没成想,苏妃话音刚落,在场的三个男人便异口同声说了一句“不行”。
听见了彼此的呼声,三兄弟的脸色都黯淡下来。
——为另外两人的多嘴,也为自己的冒失。
“谨王妃是不能喝酒的,朕不想在大好的日子看见有人醉死。”贝凌云冷冷地说道。
他的脑海里又出现那次她喝醉之后的妩媚神态。
天杀的她酒醉之后竟然那般勾。人。
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她那个样子!
不要说是男人,就算是女人,也不可以一窥!
而贝御风,曾经恶作剧灌醉过女子,他反对的缘由,一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醉酒之后的萌态,二来是不希望她被酒精折磨。
至于贝傲霜,就是单纯地想要保护女子不受他的前情。人的刁难。
三个男人,三种心态,却同样地让他们身侧的妻子心里不甚舒服。
这个情形下,鱼薇音悠然抬头,望着向她发难的苏雪嫣。
“苏妃娘娘,此次进宫,薇音根本不想来,是一纸圣旨将薇音强行召来。所以,也就算不上是迟到。娘娘还是大度一点、不要为难薇音了!”嘴角噙着淡淡的讥讽,高傲范儿十足。
苏妃被噎得够呛,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
“既然皇上都不怪罪你,本宫自然不会操那个心了!”恼怒地回了一句,不再出声。
“好了,朕不需要赔罪。”贝凌云睨了苏妃一眼,尽是不满,转而又望向鱼薇音,“谨王妃,你就以茶代酒,跟你的几个妯娌好好叙一叙吧!”
这一点,女子倒是勉强可以做到。
遂,端起面前的茶盏。
“苏妃娘娘,薇音敬你!”语毕,不管女人接受与否,一饮而尽。
苏雪嫣再不愿意,也得走走过场,便冷冷地喝了一口茶。
“云依,好想你啊……”女子又拿起斟满的茶盏,“有机会我们单独聚一聚!”
云依笑盈盈地手握香茗,“这杯茶,应该是云依敬大嫂的……”
两人都微微欠起身子,碰盏之后,喝光茶汁。
喝完,鱼薇音愉快地坐好,脸上尽是笑容。
众人却随着她的安静而沉闷了好一会。
终于,苏雪嫣阴阳怪气地张嘴。
“怎么?谨王妃竟然不与昕王妃喝茶吗?知道的,是你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关系好到不必在乎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妯娌两个出了嫌隙呢!”
一席话,令鱼薇音懵得晕头转向。
昕王妃?
妯娌?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然,就在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对面的黄衣女子已经手握茶盏起身。
“若惜敬谨王妃一杯。祝王妃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这个举动,让鱼薇音彻底凌乱。
她呆呆地看着黄衣女子,眼仁儿都要凝固了。
昕王妃?
她是昕王妃吗?
他不是说过只要霓朵一个人吗?
怎么会冒出一个昕王妃!
同一个问题,变着花样出现在脑海里,让她混乱得快要崩溃掉!
见此情景,贝凌云得意地扯了扯嘴角。
“谨王妃,朕觉得昕王妃这杯茶敬得十分有诚意,你要是不喝,真的有失风度!”说话的时候,余光溜着脸色铁青的昕王爷。
鱼薇音还是愣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根本端不起眼前的茶盏。
“哟!昕王爷大婚才不过三、四天的时间,怎么谨王妃就与新妃如此不睦?啧啧……这可真是……”苏雪嫣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有数道凌厉的目光在怒视她。
惹恼一个人不要紧,若是犯了众怒,就得不偿失了。
而苏妃说的话,素衣女子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几个词,——昕王爷、大婚、三四天、新妃。
瞬间,强烈的呕吐感袭了上来。
她猛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干呕压了回去。
然,身上的最后一点热度也被熄灭了。
☆、晴海波澜④
当昕王妃起身敬茶的时候,鱼薇音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变成了空空的壳子。
一冲劲,她端起茶盏,吞下整杯茶水。
然,压下了干呕的感觉,却连同身体的热度也给浇灭了。
怔怔地望着前方,她的眼神是空洞的。
乔若惜对女子的表现颇感意外,但还是恭谨地把茶水喝了下去。
旋即,缓缓地坐回到位子上铌。
贝御风将鱼薇音的神态看在眼底,心脏便痛得如同被上百只蜜蜂蜇了似的。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予以安慰,更加无法解释。
“大嫂,你还好吗?”细心的淳王妃看出了谨王妃的怔忡,柔声问了一句。
女子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之中,根本听不到淳王妃的声音。
几个回合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发怔的鱼薇音身上。
“昕王妃敬茶,你不看在眼里;现在连淳王妃的关心你也不屑一顾。谨王妃,就算你在王妃之中身份居长,也不能如此傲慢!”苏雪嫣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批斗女子的机会。
一番指责加挑拨的言辞过后,谨王妃依旧发愣。
她已经变成了盲人、聋人。
任何人都进不到她的眼中,任何声音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大脑里的记忆在倒带,她从中搜寻着值得商榷的蛛丝马迹。
三四天前,贝御风曾经带她去爬过一次山,而回府吃过晚饭之后,她就开始昏睡,且睡足了一天一夜。
现在想来,大婚应该就是在她昏睡的时候进行的。
难怪他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难怪在山顶的时候,他会说出那番稀奇古怪的话。
难怪他对今日来宫里朝贺只字未提。
一切不过是为了隐瞒他已经娶了正妃这个事实。
贝御风啊贝御风,你真是用了心啊!
女子忽然想到之前的每一个晚上,无论逗留到多晚,他都会回“瀚庭”去住。
本以为他是君子,恪守着婚前禁。性的传统以及对她的尊重,所以才那般隐忍。
此刻,她才明白个中缘由。
原来,他不是不敢碰她,而是不想碰。
他怕沾上她之后,就再也丢不掉。
如此,就耽误了他纳娶正妃的大事了!
可她是个喜欢纠缠不休的人吗?
如果他据实告知,她是绝对不会缠着他的!
若是知道他将要大婚,她一定离他远一点,不去招惹一分一毫。
她不懂,他为何要费尽心力向她隐瞒大婚的事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能瞒得住吗?
新妃温婉动人,相貌也是上乘,既然他已经有了妻子,干嘛还要跟她牵扯不清!
难道他就那么享受脚踩两只船的成就感?
还是,他跟她在一起,体验的是一种“偷”的快。感。
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吗?
她已经由最开始的“偷不着”,变成了“偷”,想来是该受到厌弃了!
一年间与男子在一起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有如过电影一般在女子脑海里划过,曾经的柔情蜜意和如今的无情背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各种消极的情绪涌上心头,美眸中逐渐蓄满了泪水。
贝凌云睨见鱼薇音的哀婉样子,霎那间恼火起来。
“谨王妃,你到底在做什么?嗯?”声音凛冽,犹如寒风。
女子还是没有听到,依旧伤怀不已,睫毛颤动的时候,一滴晶莹的泪珠掉出了眼眶。
“大胆谨王妃,竟敢在皇上登基的大喜日子落泪,该当何罪?”苏雪嫣终于又逮着了机会,呜嗷指责,声音尖利。
因了音量很大,以至于珠帘另一侧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大致是离得近的听到之后,知会了离得远的,大殿里窸窣一阵,逐渐安静了下来。
几乎每个人都做出举箸的姿势,眼睛盯着桌上的佳肴,耳朵却支棱竖起,捕捉珠帘那侧的细微动静。
“苏妃,你的胆子才是越来越大,竟然敢当朕的家了!”贝凌云冷冷地注视残脸女人,音调也提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