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她们发现她要杀芷素师父,想来她不仅不能成功,恐怕自己也要性命不保。
在娘亲和弟弟没有安全之前,她是不可以死的!
出家人杀生,——修行了这么多年,这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此时,她却把锋利的宝剑刺向了跟她无冤无仇的女子。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内疚,总之,她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利器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与此同时,身体的剧烈疼痛令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静慧首先看见的,是鱼薇音回过头来以凄厉的目光看着她。
待到她低下头去,便在自己的胸口看见了一截闪光的刀尖,且刀尖上满是鲜血。
——原来,一把锋利的刀子已经由她的后心穿透,从胸前刺出。
疼痛害得她不得不扔掉了手中的利剑。
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将要抵达终点,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连家人都救不了。
鱼薇音因了听见静慧的吟声而转身,看见她身中一刀,随后倒地不支。
她想去看一看这个曾经和她生活在一个庵里的尼姑到底伤得如何,然,想到其对祖义的所作所为,她的心中便陡然生恨。
遂,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并未靠得更近。
“芷素……师父……,”岂料,静慧把染血的手指伸向女子,痛苦的神情里参杂着哀求,“求你……救救我家人……”
鱼薇音没有作声。
她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救尼姑的家人!
“师父……”静慧往前爬着,“我的母亲……,和弟弟……,被、被苏妃……手下的人……抓起来了……,求芷素、师父……帮我……救救他们……,静慧下……辈子……做牛做马……”
话未说完,“噗”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便僵硬地趴在了雪地上。
鱼薇音呆呆地看着死掉的尼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旋即,她又望向静慧身后站着的寻瑜,没有开口道一个“谢”字。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
想都没想,她就转过身子。
但见祖义停下咳嗽之后,嘴角沁出了鲜血。
“哥……,别担心,我带你回庵里医治。”她的嘴唇在颤抖,发出来的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陌生。
说完,搂着男人的脖子,想帮助他起身。
然而,男人半坐着靠在她身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寻瑜——,过来帮我——”她终于呼号出声,脸上已然泪雨纷纷。
未及寻瑜走过来,祖义吃力地抬起手,搭在了女子的肩头。
“丫头……,听哥说……”迅速闭上了嘴巴,似乎在吞咽什么。
女子不知道,男人在努力把将要出口的鲜血吞了下去,他不能让她再看见鲜血,她经受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
“哥,别说话。我们带你回去!”鱼薇音的头神经质一般地微抖着,眼下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弄回温暖的房间里止血。
这里太冷了,她摸着他的大手,感觉他手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消失。
“丫头……,听话,听哥说……”男人使尽全身的力气,扯着她的手臂,哀求道。
“回去再说,不行吗?”她害怕,怕他说出她最不想听的话。
“不行……,哥……时间不多了……”他刚刚咽下了一口血,然而,更大的一口却喷溅了出来。
有血滴落在了女子的素衣上,鲜艳夺目。
望着怵目惊心的鲜血,鱼薇音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轰然倒塌。
“不要……不要……”她拼命摇头,使得泪珠肆意横飞。
这时候,寻瑜走到了他们跟前,矮下了身子。
随后,他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让他说吧!”贝傲霜对女子说道。
听见寻瑜开口说话,鱼薇音抬眼看去。
可即便看见在眼前的是贝傲霜,她却一点讶异的表情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这是她对贝傲霜说的第一句话。
她知道他有功夫,且功夫很好。
如果他早一点出现,祖义就不会伤得这么严重了!
贝傲霜脸色凝重,看向祖义,“有什么话,你就跟她说吧!”
淳王爷好歹是个练家子,自然看得出侍卫长的伤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以他的判断,如果非要抬回庵里,一路上的折腾定会加速伤口血液的流出,大概到不了庵门口,祖义就不行了。
莫不如,就让他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让他死得瞑目。
鱼薇音还是不肯让祖义说话,“不,你帮我,带我哥回去,给他治伤,好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漂浮不定,整个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贝傲霜不想让她再耽误祖义的时间,便用力扳住她的肩膀,以低沉的声音跟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你不让他把话说完,他会死不瞑目的!”
“你胡说!我哥不会死!”她马上猛烈地反击。
“不信你就试试!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淳王爷第一次这般义正言辞。
以往他在女子面前的神情大部分都是充满了暧色的不羁样子。
很显然,鱼薇音被他的话震住了。
望着倚靠在自己身上男人,手握着他的冰凉大手,她终于同意听完男人的话再回庵里。
就在这时,贝傲霜解掉了身上的棉斗篷,铺在地上之后,把祖义轻轻挪在了上面。
紧接着,他让女子也坐在斗篷上,并把祖义的头枕在了女子的膝头。
随后,用斗篷尽量把两个人包裹好。
做好了这一切,他往一旁踱着步子。
在离他们大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既能够听见他们说话,又可以给他们相对独立的空间。
如此,便可以见得他是用了心的。
一个人,只要用了好心,便不再那么让人觉得讨厌了。
因了棉斗篷的围绕,女子抖得不再厉害。
可祖义的颤抖却愈发地加剧。
她便把他的双手合在一处,紧紧地包在自己的小手心里。
“哥,没事的,没事……”不停地安慰,却无法令她自己踏实。
“丫头,”男人拼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和顺一些,“哥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好了……”
“好!我好好听!”她频频点头。
他喘息了一会,“哥快不行了,有些话,必须跟你交代。”
“不,哥,你说完,我就带你回庵里。我们去疗伤,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嘴唇瞬间惨白。
男人的大手反过来捏着她的小手,“哥的时间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安静下来,听哥说话。”
鱼薇音愣了一下,转而点点头。
“好,丫头真乖!”微笑浮上了他的脸庞,给毫无血色的面颊增添了一抹暖色。
“丫头,哥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哥的……娘亲……;另外一个……,就是你……
“哥的……娘亲,有皇上……帮忙照拂……,皇上……念在哥往昔的忠心……,也会把娘亲……照顾得很好……。只是你,让哥到死都放心不下……
“听哥说……,如果有一天……,皇上强行……让你进宫,千万不要……太执拗……,莫不如……就进宫去……,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适当地做一点妥协吧……,哥不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保护你了,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哥知道……,你必须……寿终正寝,才能升仙,才能找到……你的最爱……,所以,丫头,任何的忍耐……,都是为了与你……的挚爱团聚,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祖义又吐了一口血。
“哥——”女子惊呼一声。
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举手以袖口抹掉了唇畔的鲜血。
“丫头,你在恭王府……服丧的时候……,有一晚……,哥去看你……,听见了……你在房间里……独自呢喃……,那时候,哥便知道……,你不是……凡人,而是个下凡的精灵……”想到了曾经的某些过往,他的脸色竟然红润了起来。
女子微微摇头,心说:我不是凡人,也不是精灵,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害人精,害得你一次次为我受罪,如今又……
“你可知,当你第一次……撞到哥的……怀中时……,哥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这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而今,得以告诉她,他觉得自在极了。
这话听在女子的耳中,除了一份感动,更多的是浓浓的暖意。
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男人默默地喜欢着自己。
跟祖义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只把他当作了哥哥,并未往别的方面想过。
时值情伤刚过,她怎么可能再有别的想法?
更何况,男人对她,始终以润物细无声的态度,没有冲动,没有告白,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他就那么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像极了一个有担当的哥哥。
“丫头,别笑哥……”他喘了几口粗气,脸色已然像白纸一样,“哥能够……遇到你……,今生足矣……”
“哥……”女子呢喃了一声。
“乖——”迟疑着,慢慢抬起手臂,把大手抚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不禁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粗糙的手指摩挲在肌肤上的感觉。
手指虽然冰冷,脸颊却温暖得渐渐发烫。
“哥……”她又呢喃一声。
这是对他的一种回应。
男人感觉得到,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
“哥好幸福……”低沉着声音,手臂却无力地往下坠着。
倏然间,一个想法在女子心里产生。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俯下了身子,把娇美的唇瓣印在了男人的嘴唇上。
这一吻无关乎爱情,无关乎亲情,无关乎友情,而是一股浓郁的温情。
就在女子的唇刚刚离开男人的时候,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他那刚毅的脸膛上,始终绽放着满足的笑容。
失了光辉的双眼没有阖上,看上去不是因为不甘心或者怨恨,而是缘于挂念和不舍。
——挂念年迈的娘亲,不舍女子的柔情。
“哥……”鱼薇音轻轻捧着祖义的脸,呼唤着他。
凝固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离开了。
“哥……”她又喊了一声。
同时,一颗大大的泪珠砸了他的脸上。
“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又吻了吻冰凉的嘴唇,眼巴巴地乞求着。
不远处站着的贝傲霜知道祖义已经离开了人世,便快步走了过来。
“他已经走了,接受现实吧!”他试图把女子拉起来。
“别碰我!”她又像一只小母豹子似的,立起浑身的毛发,对他怒吼。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必须让她面对现实。
“你给我滚开!”踢了男人一脚。
男人轻叹一声,弯下腰,预备把祖义的双眼抚阖。
“你别碰我哥!”女子奋力推开他,亲自用小手阖上了哥哥的眼眸。
然后,紧紧地把尸首抱在怀中。
“哥,你的身体好冷,丫头给你暖暖……”把她温热的脸颊贴在了祖义冰冷的脸膛上。
看见这一幕,贝傲霜的心好像被刀子剜了一样。
他真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找他们。
若是他早些过来,祖义一定不会死。
祖义不死,女子就不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作为男人,作为深爱鱼薇音的人,他对祖义没有丝毫的嫉妒。
没人知道祖义深爱鱼薇音,他把这份爱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他像一个兄长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她。
现在想来,当初在皇陵,那个赵婆子意欲对女子动粗的时候,应该是祖义在暗中帮助,使得女子躲过了皮肉之苦。
即便与她朝夕相处,他也没有把这份情宣之于口。
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贝傲霜忽然觉得,跟祖义相比,他对女子的爱,实在太狭隘,也太自私了。
遂,对死去男人的尊敬油然而生。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除了一份敬意,他能做的,就是把祖义最牵挂的事情做好。
祖义的娘亲已然有人在照拂,鱼薇音应该是他最放心不下的牵挂吧!
“祖义,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她照顾好的。”望着渐渐僵硬的尸身,贝傲霜在心里说道。
女子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神直勾勾地,凝望着前方。
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空了,仿若灵魂出窍。
贝傲霜在兄妹俩身边站了好一会,缓缓蹲下,把大手搭在了女子的肩头。
“他真的已经不在了!你不能这么一直抱着一具尸体……”
“别碰我!我要一直陪着我哥……”此时的她,反而更像一具行尸走肉。
“总得把他葬了吧?人死后都要埋葬的!”他轻声劝导着。
“我不要他躺在冰冷的泥土下面,我要陪着他,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她仍旧执拗地坚持着,不可动摇的样子。
男人想了想,“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一直陪着他,你要不要听一听?”
女子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听着,”他把她的肩膀扳正,令她能够与他对视,“他死了,这是事实。现在是冬天,你可以这么抱着他;若是天气暖和了,他的尸身会腐烂。难道你愿意看见他落得那副惨状吗?”
她怔忡一瞬,摇着头,“可是,我要跟他在一起!他活着的时候孤单,死后不可以再孤单了!”
“好!”他抿了一下唇,“这个方法可能残忍一些,但却可以让你一直带着他。”
“是什么?”只要能够让她带着哥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就是把他的尸身焚烧成灰,然后,你就可以携带着他的骨灰了……”他知道,这个方法很是残忍。
在玉阔国,人死之后,一向都是土葬。
人们崇尚一种信仰,那就是土葬可以保全尸身,一旦有游魂附体,还可以再活过来。
贝傲霜虽然把这个建议说了出来,却不敢确定女子是否会同意。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她竟然同意了。
“给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