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道霹雳,惊辟了头顶低垂的云幕。
他抬走头来。
一道耀眼的闪电劈过空中。
这是高邮湖抛给他的一颜苦笑。天空被这道苦笑撕开一道伤口,湖水从空中洒下。
他仿佛听到了白如水痛的哀苦叫嗅到了雨水中曼丰的浓浓血腥。
“下雨了。”余小二一声高叫。
丁不一惊醒过来:“哦,下雨了,快走。”
两有大步往前前路。
雨不停地落,且有愈来愈大的架势。
余小二一挥手:“到左边去,那里有座石亭。”
两人撒腿往左边道上跑去。
路旁有一座石亭。但,亭内已有了两个女子,从她衣着和梳妆上看,一位是小姐,一个是丫头。
丁不一在石亭外站住。
余小二随后赶到,伸头往亭内瞧了瞧,出凝身在丁不一身后。
雨渐渐加大,雨粒儿击在地面上沙沙发响。
丁不一缩了缩脖子,正要钻进亭去,余小二拉着他的衣角,低声道:“别急,那位小姐马上就会请咱们进亭了。”
丁不一闻言,耐性立在雨中。
果然,亭内的小姐开口说话了:“小要,请亭外艄公子进亭来避雨吧。”
丫头扭过脸:“喂,咱们小姐叫你们来避雨。”
丁不一拱手道:“谢小姐。”说话间,已迈步跨入亭中。
余小二跟着窜进石亭,一边揩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道:“哎呀呀,好大的雨。”接着,一声怪叫,“扑”地倒在地。
小姐闻声,倏地转过身来:“小雯,快去搀扶他起来。”
小雯噘起嘴,显然有些不高兴,但仍上前去搀扶余小二。
余小二抓住小要的手臂,一连滑了几次,却也站不起来。
丁不一知道余小二是假装跌倒,借此机会在揩小丫头的油,也不理会,把眼光投向了那位小姐。
刹时,丁不一心怦然一跳。
那位小姐身着一套大户人家的闺阁绣服,一卷黑发扎在脑后,飞扬的发丝衬一张宁静秀丽的脸蛋,高高的鼻梁,樱桃红唇,配着一双恬静而深邃的明眸,呈现出庄重、高雅的美。
那眼睛、嘴唇又是那么和小贞相像,美得使人销魂散魄。
他看得呆了。怎么自己碰到的女人,都和小贞相像?
那小姐被丁不一看的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哎唷唷。”余小二哼叫着,在小要的半搀半拖下,站起身来。
“谢小雯妹妹。”余小二抖抖衣袖,一个鞠躬,脸几乎触到了小雯的身上。
小雯瞪起眸子:“咦,你怎么知道我叫小雯?”
余小二眨眨眼道:“当然知道罗,凡是漂亮的姑娘,我一看就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真的?”小委惊愕万分。
“这还有假?”余小二神气地歪起头。
小雯扁扁嘴道:“你看看我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余小二神秘地伸过头去,将嘴凑到她耳根旁:“你家小姐是我金公子看的,与我无关,唷,你好香……”
小雯头一捧,厉声道:“原来你是个小无赖,看我不揍你。”
说罢,已将双袖扎起。
作小二托地退后一步,嬉笑道:“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别乱来,小爷可是练家子出身,练的是童子真功,出手就会伤人的啊。”
“小雯,过来。”那小姐在一旁轻唤道。
小雯重重地哼了一声,走到小姐身旁站定。
丁不一见那小姐已转身退到一旁,不觉为自己刚才的失态好笑。
自己为什么老是想起那个忘恩负义的小贞姑娘?真是有些儿怪。
摇摇头笑笑,挥袖去揩脸上的雨水,衣袖上湿的,头上的水还在往下流,揩来揩去,弄了个大花脸。
小姐从袖内摸出一条手帕给小雯,轻声道:“给那公子送去。”
小雯翘起嘴:“小姐怎么……”
小姐道:“那公子可在亭外淋雨,我们邀请也不进亭来避雨,显然是位正人君子,我们可不能费了人家一番好意。”
小雯点头道:“小姐言之有理,奴婢这就去。”
小雯走到丁不一身旁:“喂,这位公子,咱们小姐见你淋湿了,特叫我送条手帕给你揩雨水。”
丁不一接手帕,深鞠一躬:“请小雯姑娘,向小姐转达了沧海的谢意。”
“嗯。”小雯还了一礼道:“瞧你这模样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丁不一差一点笑出声来。他这一生中只有人叫他花花公子、窝囊废,可从来还没人叫过正人君子,这可是破天荒一遭。
余小二凑了过去:“我也淋湿了,谁送条手帕给我揩雨水?”
“想得美!”小雯噘嘴,扭着腰肢,从他身旁走过。
余小二忍住笑,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条花手帕,在脸上揩揩,又在鼻子上嗅了嗅,流着粉龙直笑。他在小雯扶他时,早已将她的手帕和衣兜里的香囊袋偷到手了。
丁不一展开手帕,一股淡淡的撩人的心火的清香扑入鼻内。
这种令人晕眩的香气似乎在那里见嗅到过?对了,在客栈酒楼后搂抱小贞,偷袭一吻时,就是这种香气。
虽是鸡啄米似的一吻,却叫他终生难忘。
奇怪,怎么又想到小贞了?
他在手帕上看到了一朵桃花,心不禁倏然一跳。
桃花,十里桃花坡,花开如锦……
“喂,”余小二用手肘在丁不一腰上狠狠一戳,“你在发什么愣?”
“啊,”丁不一应着,用手帕揩了揩脸,“我在想……”
余小后靠近吞后,打断了他的话:“你有没有发现,这位小姐很像小贞姑娘?”
“是吗?”丁不一眉毛一挑。
“肯定。”余小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依我所见,她不是小贞的姐妹,也与她定有什么关系。”
丁不一的心中暗自好笑,难道女白如水和碧姣月与小贞也会有什么关系?
余小二压低声音道:“一定得想法子结识这位小姐。”
丁不一唬着脸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结识小雯,对不对?”
余小二眼鼓道:“难道你不想结识这位小姐?”
这句话说中了丁不一的心思,这位小姐除了貌似贞之外,还有一股特殊的气质,说明她是个不平见的女子,她那种恬静、高贵的气质,很使丁不一想结识。
“可是怎样才能与这位小姐结识呢?”用一般结识女子的方法,是绝对不行的。
丁不一望着亭外的雨丝在沉思。
余小二皱着眉头道:“听刚才小姐所言,她器重的是正人君子,你得用个正人君子之法去结识她。”
丁不一心思一动,口中诗句缓缓吟出:“冥冥寒食雨,客意向谁亲?泉乱如争壑,花寒欲傍人,生涯长刺促,老气尚轮困。不负年年债,清诗断送春。”
此是刘一止的一首名诗,诗以首句标题,等于无题,诗句行间,不言思念乡,怀念亲人,而深沉的思与怀都有反诘语,蕴藉不露,人与花融成一体,人、花不辨,意境浑成,在这雨景中石亭之中吟出此诗,别有一番风趣。
丁不一吟罢,对方毫无反应。
小姐是无意回吟,还是不懂此诗句?
余小二暗踏丁不一一脚:“再吟一首。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丁不一豪性顿发,又吟出一首苏轼的诗句:“黑去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般。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丁不一吟罢,深吸一口气,等待对方的回音。
小姐背向丁不一,眼望天默然无语。
余小二扁扁嘴道:“金公子,这首诗是谁作的,诗中说些什么些?说给咱们这些不懂诗的人听听。”
丁不一欣然道:“这是熙宁五年苏轼在杭州任通叛,这年六月二十七日,他游览西湖时所作的王首绝句,我吟的是第一首。”
“哦。”余小二拍手道:“一共五首,你吟的是第一首,哎呀,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还有四首啊。”
那边小雯有了反应,冷哼一声:“哼,少见多怪。”
丁不一不加理睬,犹自道:“苏轼那时是坐在船上,船正划到望湖楼下,忽见天上涌起一片黑云,就像是散翻了一盆墨汁,半边天空刹时昏暗。乌云奔湖上而来,泼下了场倾盆大雨,只见湖面上溅起无数水花,纷纷打倒船上,就像是撒下千万颗珍珠,船上都吓慌了,嚷着要靠岸,可诗人知道,这只是一场过眼云雨,转眼就要收场了。”
就在丁不一说话之间,亭外的雨渐渐小了,缠缠绵绵,清清凉凉。
丁不一轻叹一声:“人生聚散,也如这进眼云雨一样,雨过天睛,群山依旧映阳光,全无半点雨意。”
丁不一连吟两诗,小姐会都无动于衷,他心中冰凉,见雨已小,但对余小二道:“雨小了,咱们走吧。”说罢,丁不一纵身走上前几步,双手递还手给那位小姐,“这位小姐……”
忽然,苏轼的《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二》从小姐口中莺莺吟出:“放生鱼鳖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水枕能令山储仰,风船解与月徘徊。”
声音悦耳动听,令人如痴如醉,丁不一听得痴了。
丁不一还在痴迷中尚未苏醒,那小姐低头道:“我叫苏小玉,是宝座万楼暖春阁的歌伎,公子若有机会到宝应,望来暖春阁,我金公子抚琴一曲。”
苏小玉说罢,小雯扶起她的手臂,袅袅走出石亭。
大上驰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路旁停住,车夫立身高挠缰绳,马扬起前蹄打着喷嚏。
小雯打开车门,苏小玉跨入车厢内。
小雯手在衣兜里摸了摸,转身狠狠地瞪了石亭一眼,犹豫了一下,也钻进车内。
“叭!”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向前一窜,风也似的刮过大道,在远处消失。
丁不一在石亭中捧着手帕仍在发痴。
他并非迷恋苏小玉的美色,也非为苏小玉留下的这块手帕而忘其所以,他惊异地发现苏小玉走路的背影,甚至抬手的举动都酷似白如水。
是自己神智错乱,目光有错,还是世上真有这怪事?
余小二撞撞他道:“你这个傻大哥,怎么不说俩也是去宝座?这样咱俩就可以搭她们的马车了。”
丁不一已收住心思,将手帕放入怀中,笑道:“你以为苏小玉会让咱俩搭车?”
“一定会。”余小二极有把握地道:“我看得出来,那位苏小姐已经看中你了。”
“哈……。”丁不一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大步走出石亭。
雨,已经停歇。
乌云散开,露出一块雨后的碧净天空。
笑声在空中飞扬,飞过乌云,飞向碧空。
申牌时分。
丁汪和余小二进入宝座城。
两人顾不上吃喝,便急忙奔向城西街的万寿药堂。
万寿药堂是百毒帮的一个分堂,两人特到此来打听白如水的消息。
堂门关着,铺板也关着。抬头看看,看不到“万寿药堂”
的招牌。
丁不一问道:“你有没有搞错,是不是这个地方?”
余小二瞪眼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曾来这里打探白如水的消息。”
丁不一又问道:“可现在怎么关了铺面,连个招牌也见不到?”
余小二道:“你问我,我问谁?我怎么会知道变成了模样。”
丁不一跨前一步,敲响了堂门!。
门内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丁不一正想退回,余小二抢上前去,抬起脚在门上一顿乱踢,口中高喊道:“里面有人没有?都死绝了吗?”
“哎,来啦!”门内传出了回音。
余小二得意地歪起头。
“吱——”门拉开了条缝,伸出一个干瘪的人头:“谁呀?”
“买药的。”余小二答着话,一只脚尖寒进门缝里。
“买药?对不起,我这里已经不卖药了。”干瘪的人头缩了回去,门砰然一关。
“哎唷!夹住我脚了”余小二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门再次打开,一个瘦老头堂站在门人。
丁不一看到店里一片凌乱,堆满了各种杂物和木材、工具。很显然,万寿药堂是易主了。
他上前一步,客气地道:“请问这位大爷,万寿药堂的人哪里去了?”
瘦老头瞪了余小二一眼,对丁不一道:“万寿药堂的人三天前就走了,去了哪儿,我不知道,老爷买下这药堂,准备开家盐庄,现在正打算改修面门,叫我在此守店。”
“谢过大爷。”丁不一拱手施了一礼,没再问,他知道再问,也是白问。
“喂,万寿药堂的花老板娘没留下什么话吗?”余小二伸过头来问。
“砰!”堂门猛地关上,门叶正撞中余小二的前额。
“哎哎唷!”余小二捂着前额哇哇大叫,刚才夹脚是假装,现在可是当真了,额头上撞起了一个紫血包。
“妈的,剁八刀的死鬼、老鬼、老乌龟王八蛋!”余小二跳着脚叫骂。
丁不一望着紧闭的大门发怔。白如水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从药堂旁的巷口里钻出来,走到丁不一的身旁。
“金公子爷是想打听百毒帮的消息吗?”那人低声问。
丁不一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衣裳褴褛的流浪汉,他点点头:“是的,你知道百毒帮的消息?”
流浪汉抬起一双混浊的眼,张开手伸到丁不一面前。
丁不一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流浪吧。
“哎。”余小二伸手抓了过来。
这位花金公子真够大方,出手就是五两一链的银子。这五百两银票能够几天开销?
“站到一旁去。”丁不一挥手一抓,将余小二提到一旁。
余小二鼓起嘴,生气地站到屋檐下。
丁不一对流浪汉道:“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金公子爷。”流浪汉将银子塞入怀中;轻声道:“百毒帮在三天前已奉命解散了,帮里的人都领了一笔遣散费,鲁自归回家乡或是去投亲靠友,万寿药堂是百毒帮的分堂也依命解散,花分堂主今天动身回山东去了。”
丁不一问道:“可有叫堂和白帮主的消息?”
流浪汉道:“有的,总堂百花堂已被东厂番子炸毁,夷为平地,白如水帮主已丧身在火之中。她死得很惨,连尸骨都烧得辨认不出来。”
丁不一的心中一阵痛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