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一。
空气中充满了他所熟悉的血腥味，黑暗的环境里，这种味道让他感到很安心。
因为他就是在这样的腥臭和温湿的环境中出生，成长的。他跨出一步，踩到
了一样粘腻的东西，有些滑，上面应该还残留着它主人原本身上的温度。就像垃
圾堆是蛆虫的乐土，死水塘是孑孓的天堂，这在别人眼中的无间地狱，于他，却
是有着无比的亲切。没有风，也没有光，他一步步向前走着，虽然身上的伤还在
不住地流血，可是心情却很愉快，他甚至想哼一首曲子，可惜却不知道该如何哼
唱。
下次吃一个懂音乐的人类吧，他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想法，如果他教我唱
歌，我可以考虑首先撕裂他的气管。这恐怕是他所能想到的对待“食物”最仁慈
的方法了。抬起手在空中划了几下，黑暗中凭空显出一串发出紫红色光芒的咒文
：“还需要我去打败谁吗？”他的声音却是和本身完全不配的醇厚优雅，只是语
气中带着几分慵懒。仿佛刚才不是一场你死我亡的厮杀，而是悠闲的午睡。
“没有了，整个魔界已经再没有力量高于您的魔物了……新一任的魔帝陛下。”
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可以轻易听出的畏惧。
他有些无趣，一只手草草消掉联络的咒文，一手托着流出来的肠子又往回塞
了塞，魔帝？是在最后把他的肚子撕破，又被他揉烂了脑子的家伙？他出生起就
没有名字，现在似乎有了，魔帝，新一任的魔帝陛下。“嘿嘿”他笑着向前走，
地上覆盖过脚面的血水开始缓慢的凝结。
“小石头”沈勉一连睡了多日，终于在人生的第二十一个年头，有幸体会到
了失眠的滋味，虽然知道现在是万籁俱寂的凌晨一点半，可他还是忍不住拨通了
那个人的电话“小石头，你睡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是在梦游。”
明白那被交换了的一魄有生之年是回不来了，而这种该死的心有灵犀又实在
是让人尴尬。他们现在的感觉就像是隔着层毛玻璃说话的两个人，有个模糊印象，
却又不知道对方具体的心绪。只有在靠的很近，或是同时对什么事物有看法时，
这道毛玻璃才会如同被水流冲刷着一样，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郁静石不想让自
己的绮思对小鸟窝造成困扰，就决定在自己心绪未平时还是暂时少见面的好。没
想到，才回舅舅家住了半天，刚过十二点，就被催命电话给叫了起来。
“小石头，你是不是也睡不着？”沈勉觉得以彼此现在互相“了解”的程度，
感觉自己没睡，那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难以成眠的。
郁静石叹了口气，随手抄起一个枕头腋在下巴底下：“你想谈什么呢？”
鸟窝头感觉到对方的情绪，高兴地把枕头扑了扑抱在怀里：“嗯……这次真
的是谢谢你，嘿嘿……”
“只有这些吗？”
“诶？”下巴磕在枕头上。
这个家伙脑袋被门夹过吗？郁静石闷闷地想：“你深更半夜打电话扰人清梦
就是为了说这么没有营养的话？”
“唔……”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似乎是
从龙王那件事起，或许更早，他就把郁静石当成是自己身边理所当然的存在了。
似乎只要自己说什么，他都会在那里认真倾听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
这个人总是时不时给自己还没有长大的感觉，郁静石有些无奈，也难怪小聂
喜欢他，这样可爱的小鸟窝，自己也忍不住爱上了呢：“沈勉……”
“嗯？”
感觉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突然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支棱起两只狗耳朵：“没，
没什么。”
接着是长时间的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夜空中交流传递，就这样保持着
同一个姿势在床上发呆的两个人，有些一直被忽略的小东西在角落里悄悄生长。
“小石头，你那里可以看到月亮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郁静石下意识朝窗外看看，目力可及处是老小区外，新造的办公楼：“看不
见，你呢？”
“嘿嘿，我也是。本来想如果能够同看一轮月亮还挺浪漫的……”他下意识
又搔了搔头。
“问题是你寻求浪漫的对象错误了吧”真是被这个脱线的家伙打败，可是心
底为什么有一丝窃喜。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如果可以和你一起看月亮蛮浪漫的”对方回答得很
认真“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嗯，我也挺喜欢你的。”
沈勉怀疑自己听错了，用手抠抠耳朵：“小石头，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是啊，我们是这么铁的交情，不喜欢你，难道还讨厌你不成？”他觉得那
些话如此自然地被自己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要是不喜欢你，干嘛
还要拼命救你。”
电话那端是毫无意外的沉默，时间似乎一下子放慢了脚步，郁静石几乎要忍
不住放下话筒时，沈勉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如果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喜欢
不是一个意思呢？”
郁静石感到自己全身都僵了一僵，心却猛跳几下：“沈勉，你睡眠不足吧…
…“
“开玩笑，我都整整睡了两天了。”
“睡得太多的人容易产生幻觉……”
他在逃避什么呢？沈勉凭着感觉知道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怎么会这样呢？
“郁静石，你不要敷衍我，我现在是认真的。”他狠狠勒了枕头一把。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那温柔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冷漠疏离，一点也不像他的小石头：“我说我喜
欢你啊，你怎么能这么回答我……”那么可怜的感觉，仿佛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能够感觉到。太晚了，我要睡了，再见。”他按下挂机键，将电话分机
远远扔了出去。自己抱着枕头滑进被子里，难过吗？不知道，他只是说了自己现
在的感觉而已吧……为什么会难受呢？
电话再响起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舅母好心地敲门唤醒了他。郁静石一看
来电显示是店里打来的，立刻不假思索地接了起来：“沈勉？”
“小石头，你怎么这么肯定是小鸟窝的电话呵……”一早醒来充分享受完的
狐狸正舔着唇心情大好。
“区白月？”奇怪，不是沈勉也应该是老板的电话才对啊“怎么不是老板…
…“
“啊，他还在补眠。你今天感觉如何？可以来上班了吗？”
自觉没有大碍的郁静石答道：“我已经没问题了。怎么，又有活了？”
区白月轻笑一声，偷眼看了看旁边顶着一副熊猫眼的沈勉，故意高声道：
“是啊是啊，一大早就来了个大活，你不来我就让小鸟窝自己去啦……”
“我马上来！”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你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我知道，我知道……”看小鸟窝那一副可怜样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区白
月回想起冯羽当年同样可怜兮兮的腔调就忍不住想笑，真是很像，别扭的小子们。
郁静石匆匆赶到店里，却看到冯羽已在悠闲地看报喝茶。沈勉正背对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背影有几分落寞。刚要开口叫他，那人已经转过身
来，一如既往乱糟糟的头发遮着眼睛，裂开一个笑来：“小石头，早啊……”可
是他能够感觉到，沈勉其实一点也不高兴。无奈这一切应该就是由自己造成的，
只好回报他一笑：“早……”
区白月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见到他们这尴尬的样子脸差点又绷不
住：“小石头，你来得真快。”言下之意自不必说，郁静石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沈
勉为什么对这只狐狸精这么讨厌。
“到底是什么活？这么急”还是先把工作完成，其他的事以后再考虑，船到
桥头自然直从来都是他的处世哲学。
冯羽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晨报，转脸对他说：“嗯，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我怕以你们的能力还处理不了，但是小白说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和你们先商量一下。”
鸟窝头来了兴趣：“老板，你看我们上次连仙界的事都处理了，还有什么事
是我们处理不了的？”
“嗯，要是没有乌鸦大叔的帮忙就更好了”白狐损人从不留情。
冯羽在无休止的争辩开始前挡住了他们：“沈勉，你先别吵。现在事态很严
重，没有时间了。”
听到老板这样说了，连郁静石也禁不住好奇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
发生什么事。沈勉也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事情是这样”冯羽推了推眼镜“上次仇星诀在人间作法救你们的事，已经
被仙界发现了。并且经由法阵的残余得知了我的存在，他们可能在这两天内冥府
就会来捉拿我。”
郁静石和沈勉都吃了一惊，同声道：“真的？”
冯羽不意外他们的惊讶：“其实我们当初就已经猜到会这样了，只是直到昨
天才得到风声而已。”
“那该怎么办？”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道。
区白月拍拍他俩的肩让他们不要过分紧张：“不要这么紧张，他们不是还没
有来吗？”
郁静石和沈勉互看一眼，沈勉闭上嘴，由郁静石来问：“总不能就这么乖乖
等他们来吧，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办法了？”
冯羽摇头道：“似乎至今还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
“那不能找人帮忙吗？帝青？或者仇星诀他们”郁静石觉得有点头大，这个
老板的拖拉能力看来比自己还更胜一筹。
狐妖代他回答：“现在他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能给我们通风报信到这样
已经十分不易，怎么可能再与仙界和冥府同时为敌呢？”
鸟窝头忍不住再次和郁静石同时开口：“你们这也不行，那也没办法，难道
叫我们来就是交待遗言的吗！”
冯羽和区白月闻言反笑：“看来你们魂魄互换一个之后智力也大有长进嘛…
…“
“啊？”
“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在我这个从黄泉里逃出来的家伙被抓
回去前，把所有的东西都托付给信得过的人。”老板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不以为然。
“你们是不是太悲观了！”两人连表情都是一样。
“我们早就习惯了”区白月靠在冯羽身上“还记得那三年中点点滴滴，每一
天都过的充实快乐。到现在也一样，所以我们一点也不可惜……”
郁静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沈勉的也是，两人看着那两个大难临头还自
顾自亲亲我我的家伙好一阵才说：“其实应该还有别的路可以走的……”
“哦？”狐仙挑起眉毛。
“要和仙界与冥界为敌，应该还有一个去处”两人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就是
魔界。我们虽然不知道到那里之后生还的几率有多少，不过……至少不是等死…
…“
一人一狐相视一笑。“小白，我就说他们都是好孩子，一定会为我们着想的
……”冯羽甚感安慰地喝了口茶。
“诶，我原以为小石头会多个心眼的”狐狸奇怪地打量着郁静石“看样子是
那鸟窝头的笨蛋魂魄影响他了……”
“等一下，你们是什么意思？”两人同时感到后脊生寒。
老板镜片上闪过两道反光：“嗯，既然你们都这么建议了，那就要在这段时
间里麻烦你们了……”
“我们也想到了另一种可以将冯羽从六道轮回中彻底脱离的方法”区白月满
意地看着两人的脸色逐渐不善“就像你们说的，我们会到魔界去一段时间，在此
期间，店里的大小事务就要全权交给你们俩处理了。”
“啊……”这下彻底清楚了自己根本是一步步落入这一对狗男男，哦不，狐
男男的陷井里“你们不会真的就要这么一走了之吧，万一冥府的家伙找来找不到
你们，把我们俩抓去充数……”那岂不是比窦娥还怨了。
区白月转了转金色的双眼：“这个……不用担心，我会将魔界的入口开在店
里，并用法术封住。因为魔界内，仙界和冥界的人都进步去，万一遇到危险，你
们也先到里面躲躲好了……”
两人差点哭出来，这不是典型的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好了，时间不等人，我要赶快去继续打通入口，不能再耽误了”白狐朝他
们摆摆手就又不见了。
老板继续喝茶看报：“我把店里接活的价目都详细写下来了，你们可不能因
为我不在，少收钱啊……”
“老板，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像守财奴……”
“嗯……”男人头也不抬“葛朗台先生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沈勉转脸看到郁静石同样哭笑不得的脸，两人同时被对方的表情逗乐了。
“你说，老板他们这次说的是实话吗？”沈勉趁着冯羽和区白月都不在的空
当轻声问道。
郁静石正整理着手边准备带出去推销的书，感觉到他要问什么，遍头也不抬
地回答：“如果他们没说实话，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没有。”沈勉一直都自认为是老实人。
“那就好了”小石头把手提箱一合“既然是他们不愿意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们，
我们也没有办法让他们说实话，那就只能按照他们的话去做咯。不过我感觉他们
要到魔界去的事应该不会有假……”
鸟窝头点点头：“没错，我也感觉到店里不同寻常的妖气流动了。”
郁静石整装完毕，起身向门外去，边走边说：“我先出去干活了，你在店里
看着点，要是有什么事就立刻通知我……”话音未落，似乎意识到什么，旋即闭
了嘴。
沈勉却已经笑着靠过来“我们俩心意相同，还用得着通知吗？”他笑着刻意
强调了通知两字，看着小石头在门口停下脚步，他抿了抿下唇“小石头，昨晚的
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我，我是睡糊涂了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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