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时候才会真的喜欢我?」
「师宴……」降灵困惑地让她抱着,「你会生病的。」
「我不怕。」她牢牢地抓住他,闭上眼睛把脸埋入他冰冷虚无的胸口,「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让我抱一下好吗?算我……求你……」
她在哭,眼泪好热好热。降灵感觉到她在他胸口流的泪,她抽泣颤抖,「别哭。」他说。
「我偏要哭。」她埋在他胸口使脾气,小小地任性。
「你再哭我就走了。」降灵说。
她立刻抬起头来,「你走了我就放火烧掉祭神坛。」
降灵怔怔地看着她,困惑地说:「怎么你也这样说?」其实圣香说的是「你走了我就放火烧掉你的祭神坛把你的死人骨头拿去丢在海里喂乌龟」。
她嫣然一笑,「还有别人这样说?」
「圣香也这样说。」他说。
「呵呵,」她抱着他吃吃地笑,头发甚至冻出了薄薄一层寒霜,她却丝毫也不在意,「总有一天我杀了你那个朋友。」
「师宴?」降灵推开她,满面迷惑,「圣香是好人。」
「骗你的。」她娴静的眼波里有着丝丝柔媚,「我吃醋不行吗?我不喜欢别人对你这么亲热。」话虽这么说,但是她对于「圣香‘这个东西的的确确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敌意,小小的计划要怎么把他整得再也不敢见降灵。这两个人假如互整起来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暂时观察整人的功力还是圣香大少高超那么一点点,但师宴说不定会因为爱情的力量爆发出惊人的实力,胜负如何乃是后事暂时按下不表。
「我是怎么死的?」降灵问。
「笨死的。」她嫣然一笑,「死了就死了,问怎么死的千什么?反正我看得到你、摸得到你就好。」
她轻轻放开他,柔声地说:「只要你还在就好。」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降灵说,「那里的绣莲是跳楼死的,昨天投胎的阿华是被人毒死的,后面的王太公是老死的,只有我不知道。」他有点儿,「人人都有只有我没有」的下意识的懊恼,「我忘了很多很多事……」他喃喃地说,「别人都有的很多很多事……」
他以为他自己是人吗?她缓缓地怔住,他以为别人都有的事他也会有吗?听者他慢慢地但是记性很好一件一件数着「别人都有他没有」的事,数着别人都会记得人生中最难忘和遗憾的事,别人都会怀念父母妻儿,别人都会不甘愿于死,他却什么都没有。他以为他忘记了那些「别人都有的很多很多事」,也许他忘记的只有一件事──他原本就不是人。
「降灵,」她轻声问,「你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你记得吗?」
「你觉得……你和别人一样吗?」
他疑惑地看着师宴,「当然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忘记了她、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很悲哀的事、忘记了自己不是人,不知为何留下了魂魄在这里徘徊了千年。她明白了……
明白了当年临死之时降灵的心愿──只有带着遗恨而死的人才会成为鬼。且不论降灵究竟是如何留下魂魄的,他临死的时候想的应该是……「我为什么不是人」吧?她的眼泪再次缓缓滑落,因为不是人所以会起火,因为不是人所以没有人肯救她,因为不是人所以他只能分给她神的灵魂,因为他不是人也不是神所以必须销毁自己保全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痛苦?
为何真珠要遭受那么多年的怨恨和歧视?为何得不到神的祝福又为何不能永远很快乐地在一起「长命百岁」?为何……不是人呢?
如果我是人的话,那该有多好?
那就是降灵的心愿,他徘徊于死坟之地,千年万年……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她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一口,但存在唇齿间的只是阴寒没有实体,「我告诉你,你是被火烧死的。」
她展颜一笑,「也不是所有被火烧死的人都怕火的吧。」她突然变得温柔了,坐在一旁,「你是被我烧死的。」
「哦。」降灵随口应道。
「不恨我?」她开玩笑,望着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师宴要烧死我?」降灵降下来坐在她身边,「我做错事了?」
「没有。」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你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土地主、有一天我突然贪图你家的财宝,把你家人全部杀光,放火烧掉了你家。我是你灭门的大仇人。」师宴骗人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骗人。」降灵也跟着她看星星。
「哦?」她眉毛扬得高高的,「怎么见得?」
「师宴说喜欢我。」他说,「师宴是好人。」
「呵呵,」她往前面丢了一块小石头,「那么就是这样的,」她合起双手闭起眼睛又开始说故事,「在很久很久以煎,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的老婆,有一天,我身为老婆,贪图自己相公的财宝,嫌弃他在外面养小老婆,于是杀了他再放火把他烧死了。」她笑吟吟地说完,看着降灵。
降灵听豁、过了很久才困惑地问:「那么我呢?」
「什么你呢?」她已经开始咬着嘴唇笑。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
「我在哪里?」他问她刚才说的故事里面怎么没有他?
「你就是被我烧死的那个,」她偷偷地笑,「江洋大盗。」
「骗人。」他皱着眉头否定,「我不是坏人。」
「那么,」她又「啪」的一声合掌在胸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师宴不是坏人。」降灵不满地打断她,皱着眉头。
「嘘──不要吵,听我说完。」她笑吟吟地往下说,「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有一天和另外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一起喝酒,喝醉了我打翻了蜡烛,所以我们两个都被烧死了。」她一本正经地说,好像她自己真的「已经」被烧死了一样。
「那么我呢?」降灵又问。
「我们两个都被烧死了啊,」她好认真地说,「我呢,就是那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我在哪里?」
「你当然就是另外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降灵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又皱起眉,「师宴胡说。」
「真没办法,我告诉你实情好了。」师宴好像很无奈地摇摇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的邻居的妹妹的对头,是一个武功高强除强扶弱的一代大侠,人称‘穿林过隙撞墙断羽小燕子’。有一天我趁着月黑风高去你家里打劫,正逢你家养了一条大黄狗,」她说得绘声绘色,满脸严肃,「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大黄狗大叫一声拼命往我身上咬来,我于是施展我的绝世神功‘穿林过隙撞墙断羽手’扔了一块小石头过去,那条大黄狗就往我扔石头的地方跑去,我神奇的计谋得手以后,偷偷摸摸地潜入主屋,你正在睡觉,我想要偷走你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比如说……咳咳……你家的棉被,所以……」
她正说得兴高采烈,降灵忍不住插口问:「比如说……我家的棉被?」
「嗯嗯,」师宴笑眯眯地点头,「你家的棉被。」
降灵想了一会儿显然想不通为何他家最值钱的是棉被,也就没再想下去,「后来呢?」
「后来我正要偷走你身上的棉被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你床前的陷阱。」师宴继续扯漫天大谎,「跌下陷阱之后我发现了你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降灵怔怔一听,无限迷惑,圣香虽然有时候也和他说故事,却从来没说得这么长这么曲折,更何况是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就是──」师宴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你有睡在陷阱里的习惯。」
「哦。」降灵非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叫陷阱?」
「陷阱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洞,敌人不小心踩进去了就会摔下去的东酉。」她非常有耐心地解释。
「可是我的床前面挖了陷阱、我走过去不就摔下去了?」降灵仍在在思考刚才她说「不小心摔下了你床前的陷阱」说得不对。
「所以我说你习惯睡在陷阱里嘛。」师宴小人得志,抢话抢得比什么都顺口。
「哦。」降灵又问:「然后?」
「然后让我想想,」师宴温柔地托着腮,「然后就突然起火了。」
「起火了?」
「是啊,很大很大的火……」她喃喃地说,「所有的风都是热的,你说你快要起火了……」
快要……起火了……降灵紧紧地皱着眉头,隐隐约约……有些火焰那样的记忆浮上心头,快要起火了快要……起火了!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窒息般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非常可怕,他不愿记得……
「降灵?」师宴微微一震,突然觉得他冰冷之极的身体刹那间忽冷忽热,像从阴寒之极的地狱进人了充满烈火的牢笼,「怎么了?」
「不知道……」他喃喃地说,「很奇怪的感觉……」他没有发觉刹那之间他的身体虚虚实实变化了好几次,扎实的时候像人一样,虚幻的时候仿佛就要消失。
以前的事──不想记住的话就忘记吧。师宴凝视着自己的足背,反正人总会记住自己觉得开心的事,忘记自己觉得悲伤的事,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能重新在一起就好。她微微一笑,继续说:「然后我‘穿林过隙撞墙断羽小燕子’果然神功盖世,只见我抓起正在陷阱中睡觉的你、飞出陷阱。此时你家里炸药突然爆炸……」
「炸药?」降灵茫然,「怎么会……」
「听我说完,你家里当然有炸药,你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嘛。」师宴继续说,「你家里的炸药突然爆炸,我见情况不妙顿时飞出你家,由于来不及拉你一把,你就被自己家的炸药炸死了。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她合十念佛,「如此,一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奸淫掳掠坑蒙拐骗的江洋大盗就这么死了,大快人心,人人拍手家家念佛,阿弥陀佛。」
「但是那样死了以后会有怨灵的。」降灵说,
「被我害死的人会变成怨灵找我复仇。」
「啊──那你就是假装江洋大盗打入江洋大盗内部打探消息的好人好了……」
「为什么可以‘就是’啊?」
「因为是我说的。」
「哦。」
九
两个人坐得很近,说着说着天都快要亮了。
「我要回去了。」降灵拾起头看渐渐露出的太阳,「圣香还问我如果他不再来了我打算怎么办呢,」,他对着师宴毫无心机地一笑,「还有师宴会和我说话。」
「还有?」师宴额头上的脊筋开始小小地跳动,但她依然平静贤淑地微笑,「是啊,我每天都会来陪你说话。」
降灵对她的笑笑得更加信赖,他渐渐地隐去。
她绝对、一定、必然、肯定、毋庸置疑地要杀了那个叫「圣香‘的家伙!趁她不在的这段日子接近降灵,从前有阿鸦,现在有圣香、她难道永远都是排列第二的那个?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师宴天天晚上都去祭神坛,胡说八道编着「降灵生前」的种种故事,说着说着终于有一天迟钝的降灵也知道她在胡扯,但他本就很是漫不经心,听着听着也就算了,后来每天没有师宴说故事他都觉得寂寞。
「今天我们说一个很悲惨很悲惨的少女的故事。」师宴依然青衣素髻,看似姣好娴静的大家闺秀,规规矩矩擎也坐在祭神坛中心,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当她点了一堆小小的簧火驱寒的时候降灵不小心说了一句「圣香也这样」,她就砍了周围一棵大树点了当柴烧,只差没烧了祭神坛,直到降灵承认她那堆火和圣香点的完全不一样,她才罢手,笑眯眯地开始说故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女,她的心愿是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偶尔小小地整整人,希望大家都赞美她温柔贤淑,还希望却戈到一个她喜欢的人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听起来很耳熟,降灵静静地听着,「你是不会老的,头发也不会白。」
「我在说悲惨的故事,你不要打断我。」她正在酝酿悲伤的感觉,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破坏了悲凉气氛,白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那个少女啊,爱上了一个很会说话的男人,」她慢慢地说,「那个男人曾经说爱她会娶她回家,曾经弹琴给她听,说过很多很多很好听的将来,不过后来那个男人娶了那个少女的姐姐。少女曾经有一段时间想不通,为什么说过相爱的人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又为什么不曾见面的人能说爱就爱了?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只是想出一个办法──哭过就算了。她相信她喜欢的人仍然在将来的某个地方等她,所以要吃好睡好长命百岁,将来才能遇见他。后来果然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笨笨的男人,不知不觉她爱上了他。那是一个不懂得爱的笨蛋,她虽然很努力对他说喜欢,可是他完全不懂……
可怜的少女只能在他身边等着,等着他什么时候能够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和其他的感情不一样,可是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那个人始终不明白……到最后他还把她忘了。」她微微一笑,轻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朋友陪伴,很久很久以后年他也有朋友陪伴,所以……」
「朋友和师宴不一样。」降灵在她叹息的「所以」之后接了一句。
她微微一震,「什么?」
「圣香是圣香,师宴是降灵。」降灵说。
他不是已经失去神之灵魂,只是个幽魂而已吗?
为什么依然能读心呢?她不自觉地微笑了,轻声说:「啊,我在说故事而已。」「
「师宴在说自己的故事。」降灵随口说。
「是吗?」她轻轻地说,「我还以为说得很动听呢。」
「师宴是我的……恋人吗?」降灵问。
师宴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看着降灵,「恋人?」
她以为降灵不会知道什么是「恋人」。
「圣香说是会在一起聊天吃饭,讲故事和吵架的人。」降灵眨眨眼睛说,「会在一起到头发变白,天气好的时候手牵着手出去走走。」
她轻轻地颤了颤,低声说:「还是‘圣香说’啊……」说得真美,虽然也有随口说说的痕迹,「降灵觉得我是你的恋人吗?」
「我们去走走吧。」降灵说,「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黄鼠狼刚刚生了小黄鼠狼,很可爱。」他轻飘飘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