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们完全不像平日看到的样子,身著正式的三件式西服,表情不苟言笑,高贵而有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十足十的学者风范,压根看不出才十七岁,比在场的各位都要年幼。
想走,可场内场外都是人,连门口都被堵死了,况且大家都这麽安静认真的倾听,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向外走的话,一定会引起注意,那岂不是适得其反?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整个报告厅那麽大,又塞满了人,那两个家夥应该不会看到我才对。
抱著鸵鸟心态,我尽量将用来记笔记的本子举高遮住面孔。
讲座开始了。
艾里和维拉一人用英文一人用中文同步进行讲座,加上电脑幻灯的演示,含金量确实很高。听的人都全神贯注,下笔如飞,头顶天花板上的摄影机也不停转动。
我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随著讲座的进行,我渐渐被演讲的精彩内容所吸引。
没想到那对兄弟还有这麽两把刷子,看不出是平时围著陶宇桓转的麻烦精。天才少年的称号果真也不是虚的,虽然才十七岁,但那丰富的学识,独特的见解,流利的表述,浅显的说明,处处都显现出作为一名优秀学者应有的素质。
两个小时的讲座很快就过去了,艾里和维拉总结之後问向台下听众:
“这次的讲座到此为止,各位有什麽问题可以自行站起来提问。”
人们争先恐後地起来提问,我趁这乱档站起来想溜,台上却传来一句那吐字标准的中文:
“那位同学,二十排靠窗最边上的那位穿茶色外套的同学!”
二十排靠窗最边上?见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来,最後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看看自己。
茶色外套!
是我?!
“就是你,我看到你站起来了,请问有什麽问题要提吗?”
维拉两眼直直地望向我,那种试探的复杂眼神,应该是维拉没错,艾里不会这样看我。
他发现了?!
这下子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那麽多人站起来他没看到,却偏偏逮到我,眼力未免也太好了吧?我又不能说我站起来是想要离开!
在众人的聚焦之下,我只能挤出一句话:
“我没有问题。”
大家立刻骚动起来。
“哦?是吗?”
维拉点了点头,突然展开一张令在场女性神魂颠倒的笑颜。
“那可不是好事情,我希望待会在场下可以和你好好谈谈,所以请留下来好吗?”
这个狡猾的小鬼!
人人都羡慕地看著我,我却在心底苦笑不已。才想著他怎麽没来找我,现在我倒是自投罗网去了。
能说不好吗?
问题我当然有!就是请你不要把陶宇桓的事情扯到我头上!
休息室。
我和维拉面对面坐著,气氛甚是尴尬。维拉不主动问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艾里刚才死活要留下来,结果惹得维拉大发雄威,硬是把他丢了出去,也让我见识到了天使外衣底下的小恶魔。
没人说话,我只好不断地喝咖啡,从方才到现在我喝的已经是第五杯了,今夜一定会失眠,可不找点什麽来干,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喜欢你。”
维拉突兀地开口了。
“什麽?”
“他喜欢你。”
维拉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来看我,眼底没有恼怒,而是一片浓浓的哀怨与不甘,一反方才他对待艾里的凶样。
“宇桓他……喜欢你!”
我才喝到嘴里的咖啡差点全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擦擦水渍。
“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麽?陶宇桓会喜欢我?那可是比天上下牛奶老鼠生大象还要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找我麻烦就算不错了!上次他根本就是要作戏给你看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那他为什麽只找你吻?”
维拉蓝蓝一泓的美丽大眼里似乎泛著一层水气,显得扑朔迷离,氤氲未明。
“那是因为他连带著要羞辱我!不把我气死他不甘心!”
我一想起又忍不住心头冒火。
连烂摊子都丢给我,那个魔头不是一般的狠辣!
维拉摇头,表情难过而有哀伤。
“才不是这样,宇桓就算是要摆脱我,也绝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演戏,他只会直截了当地拒绝我。”
“你怎麽知道他不会?”
我哼了一声。
那魔头什麽干不出来?吻男人说不定还只是他小小的一个毒计而已!
“因为他不是同性恋。”
维拉说。
“那就是了,我又不是女人!”
这一来不自相矛盾吗?
“不,”维拉还是摇头,“宇桓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轻易接近了,除非和他非常密切的人,而他肯主动吻你,这就表示你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我挫败地大大叹了口气。
“维拉,如果你是在跟我说笑话,那麽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也不好笑。我确实不了解陶宇桓,我和他还没深入到那种程度!但我自信我的直觉不会错!他根本就是想整死我!至於原因,我想不要说你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再说下去就太打击维拉了。
“我也相信我的第六感不会错。”
维拉坚持地说。
“这不是说笑话,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谈。”
怎麽会有这麽顽固不化的人呢?
我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
“你究竟想说什麽?”
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陶宇桓喜欢我,或是和我一起喝喝咖啡吧?
维拉定定地望著我。
“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我的耐性渐渐磨损。他最好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话说白一点,否则不要怪我掉头就走。
“你和宇桓不过才相处了不到三个月,为什麽他会选上你?”
维拉语带指控地说,脸上尽是受伤的神情。
看著这个一瞬间由知名学者变回普通少年的男孩,我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竟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维拉,你听我说,不管是你的多疑还是误会,我先声明一件事,”我试著好言说道,“就算老天没长眼让陶宇桓喜欢上我,我也不可能和他怎麽样,因为我非常非常非常地讨厌他!”
我特地加重了最後那三个字。
面对维拉瞪视的目光,我又道:
“他在你心里或许是个无可挑剔的男人,但在我看来,却烂到不能再烂!总而言之,我不是一般地讨厌他!如果可以,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我站起身。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相不相信在你,但请不要再把陶宇桓的事情和我扯到一块!”
才一出门就又被守在外边的艾里拦住,没等他开口,我就丢了一句话给他:
“快带你弟弟回美国吧!”
留在这里徒添伤心,为陶宇桓,不值得!
走出外面,我才感觉到心情的沈重,原本是为了能静下心才来听讲座的,谁知反而更加烦乱!我一点都不想遇到他们啊,为什麽命运偏偏要让我撞上?
接下来过了好些日子,竟出奇的平静,我没再遇到陶宇桓,也没看到维拉他们,敬辉一切如故,使我失眠了几夜的心总算又平复回来。
这一天晚上没有课,我正想出去上自习,却遇上萎靡不振的柯卿远。这可奇怪了,前几天看到他时还春风得意的,听说交了新的女朋友,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没隔几天就变成这样。不用说,一定又被甩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太没骨气了吧?”
我还没那良心去安慰他。
柯卿远一看到是我就哀号著扑了上来。
“啊啊~~~~~狄健人!陪我去喝几杯吧!”
“搞错没有?我昨天才睡了个通宵,今天就要陪你去买醉?失恋你又不是没有过,干嘛要死要活的?”
我不客气地甩开他。
“这一次不一样!”
柯卿远痛心地叫道。
“有什麽不一样?”
都是被人甩就是了。
“这一次的她又温柔又体贴,又美丽又大方,又贤淑又……”
柯卿远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他的前女友来。
“可人家就是不要你!”
我打断他的歌功颂德。
“才不是她不要我!”
柯卿远仿佛被针扎似的大叫起来。
“那是为什麽?”
不是被甩何必激动成这副鬼样?
“这是……命运的捉弄!”
柯卿远欲哭无泪地道。
“什麽?”
听完柯卿远的诉说,我著实有股爆笑的冲动。
“就因为你女朋友的祖宗留下铁律说後代一律不准和姓柯的人结合,所以你们就……”
这也太扯了吧?都什麽年代了还有这种事?
柯卿远悲痛万分地点头。
“据她家的族谱,说祖上曾和姓柯的家族有深仇大恨,因此……啊啊啊~~~~~为什麽!为什麽我生不逢姓?”
我很想同情他,可我更想笑,这是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听到的唯一个笑话,於情於理都应该感谢感谢他。
“你跟你妈姓不就得了?”
反正在乎的只是那个姓氏嘛!
柯卿远大叫:
“可我全家都姓柯!”
闻此我只能给他又倒了一杯啤酒。
“那麽,祝贺你失恋,下一个会更好。”
说这话时的我脸部正在抽筋。
柯卿远夺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後开始发酒疯,又叫又闹,惹得旁人纷纷侧目。我差点就想掏出纸笔写张字条直接贴在他的额头上:“此为疯犬,生人勿近。”
A大怎麽尽招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当老师?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肃穆端庄,到了人後或乱没形象或青面獠牙,严家老太爷用人的方式还真不敢令人苟同!
等走出酒吧,这一晚上的大好时光也过了一半。在三岔路等绿灯的时候,我突然瞥见对面街上有一条熟悉的身影。
那是……
“那不是严敬辉吗?”
在酒吧里疯了好一阵子的柯卿远此时已基本恢复正常,只是有些无精打采。
的确是敬辉!他怎麽又一个人跑到街上来?
我再次定睛望去。
不对!不是一个人!
“耶?那个不是我们学校的特邀嘉宾亚历山大吗?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他怎麽会和严敬辉在一起?”
柯卿远咋呼。
维拉?还是艾里?
我心一沈。
不管是兄弟中的哪个,他们怎麽会凑到一块?看样子似乎还在争执著什麽。敬辉这小子莫不是在我面前装老实,背地里却私下找维拉他们去了吧?
他们不知在争什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表情都非常激动,气氛一定也相当火爆,这对敬辉倒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敢接近他们。
不良的预感浮上心头,我快步朝他们所在方向走去。
究竟搞什麽!竟然当街吵架,也不嫌丢人!
正当这档儿,那边的人行红灯亮了,一排排汽车陆续启动。
那两个笨蛋!为什麽还杵在那里!
我心中警灯大亮,急得跑了起来。
敬辉和那个多半是维拉的小鬼压根不晓得自己所处的险境,仍吵得不可开交。每有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我的心跳就漏掉一拍。
“狄健人!你做什麽?那边是红灯耶!”
柯卿远在身後叫道。
这时,一辆中型货车由拐弯角开了出来,也许没注意,也许来不及刹车,车速竟丝毫未减地朝敬辉他们冲去。
危险!
我脑中闪过这两个字。
顾不了那麽多了!
下一刻,我的身体就像沙袋一样被高高抛起──
砰!
随著重物落地的声音,剧烈的疼痛霎时间如八爪鱼般遍布浑身上下!在脑子停止思考前,我还记得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我及时地推开了他俩……
好痛!
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尤其是我的腹部,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焚烧。耳边喧哗一片,却听不清楚是谁在说话。我用仅存的一丝力气抬起手,却赫然发现满手的鲜血,豔红得令人胆战心惊!
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不行!至少……至少得确定一件事!
疼痛引起团团如乌云般的昏黑,企图要吞噬我的全部意识,我在半明半灭之中拼命地睁著双眼,却也是一片模糊。
“阿健!”
敬辉的叫声如裂帛般响起。
一张苍白如纸的容颜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有没有事……?”
我的声音像是被堵住似的,吐气如丝,每说一个字痛苦就增多一分。
“我没事!阿健!你流了好多血!”
敬辉猛摇著头,脸上惊惧交加。
“没事……就好……”
可以放心了,否则就算死了严家的祖宗也不会放过我……
我的心一松下来,整个人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充斥在耳边的叫喊也渐渐淡去……直至一片宁静……
在昏迷的那一瞬间,我似乎还看到了陶宇桓的脸……
真不吉利!
浮浮沈沈之中,我不知是生是死,又好像在做梦,那是一个很长很奇怪又很诡异的梦,真实清晰得好似在看立体电影。
我看到白得一塌糊涂的医院,看到白衣白袍的医生护士,看到哭得两眼红肿的敬辉,看到在一旁不断安慰他的严家爷儿俩,还有匆匆赶来的爸爸、康人,还有妈妈、莫怜言,连同柯卿远,甚至连艾里和维拉兄弟俩都在。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顺势滑过……
莫非这就是回光返照?
然後我被推进手术室,一名身著无菌衣、口罩遮了半张脸的医生立在我的手术台边,两眼紧紧地盯著我……
好奇怪……那双眼睛,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过……
很熟……很熟……
脑中某个身影一闪而过,眼前的情景立刻如镜面般破碎开来,缤纷散落,纷纷扬扬。惟有那一双眼,格外清晰。
居然是……
陶宇桓?!
还是让我去死吧!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自混沌中逐渐恢复了意识,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好似钉子一般刺激著我的感官神经,可沈重的眼皮却好像粘在一块似的,难以睁开。
我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进进出出,也可以感觉到护士在替我插针换药,换言之,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的身体却仍处於昏迷状态。
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轻轻地梳理著我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在我脸颊和额头上抚摩,动作轻柔而又缓慢,舒服得令我忘却了不少疼痛。
是爸爸吧……?小时侯我一生病,爸爸就会这样地抚摩著我,替我抹去不安与焦虑。我舒心地享受著这样的温柔与眷宠,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到撒娇且不会被人取笑。
终於我的眼皮可以动了。先是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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