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为父只能忍痛送你进宫,你切莫要怪为父狠心!”
包玉娘也劝道:“映淮,父母如今均已无计可施,只望我儿进得宫中,不要强与他人争胜,事事但耐性隐忍,这宫中毕竟比不得家中,韬光养晦才能保全性命啊。为娘也想,凭着我儿如此美貌,终究会得太子宠幸,那时,凭借太子之庇,应不至于太过凄凉。女人家一生,本来不可有太多指望,只要平平安安,就是万事大吉了!”
王映淮只自低头沉思,半晌方答道:“爹爹娘亲不必多虑,女儿自有分寸。”
王拯欣慰道:“如此甚好!我与你娘也是不得不尔啊!今日你便好生歇息,一应采办事务,都有你兄嫂办理,你就在家中好生陪陪你娘吧!”说罢与包玉娘叹息而去。
王映淮坐在灯下,越想越不甘心,有这般狗仗人势、强人所难的宦官,难保那赵桓就不是如此!而她王映淮,大好年华,连缤纷彩梦都不能再做,年纪轻轻就要被送到冰冷深宫,那宫中漫长的凄凉岁月,只会把她生生折磨致死!看多了宫中幽怨的诗句,她怎么还能满怀憧憬地去奢望得太子之宠?就算能得太子一时之宠,宫中美人无数,她又能得宠几时?她绝不要去宫中送死!
想到便做,她急急站起身来,将匣中细软尽数收进小包袱中,再写下一封书信,备述不愿入宫情由,还望爹娘能够谅解。直等到夜深人静,方才背上小包袱,悄然出得后门,就要举步离开,忽听得背后一声轻喟:“小妹就这样走了么?”
王映淮愕然回首,只见二哥王溱,正站在门边望着她。
“二哥!”她讷讷叫道。
王溱叹道:“大家都知你心中不愿,可是,官家既定之事,敢有违抗,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若只是涉及你一人,便也罢了,可是,你这么做,自己是一走了之、落得轻松了,留下来的父母家人,却是再躲不过啊!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我们也躲过了,可是王氏族人尚在,又何处去躲?小妹不能如此自私啊!父母养儿,虽不指望兴家兴业,却也盼望人人平安,为你此事,爹娘已是万般无奈,你又何忍让他们再为你惨遭刑狱、受尽折磨?小妹不可如此啊!二哥素来知你心肠至软,想你断然不会为此绝情之举的。”
王映淮眼中落下泪来,幽幽说道:“可是……一进深宫,生不如死,我今日便是就此死了,也强似到那冰冷宫中,受尽凄苦啊!”
王溱走上前来,取出素帕,为她拭泪,再劝道:“小妹也不必尽往坏处想,我想那太子,也应是风雅之人。当今皇上诗书、绘画堪称一绝,太子耳濡目染多年,想来虽不足与官家媲美,却也相去不远,说不定你见到他,也会为其文采风流赞叹呢!所以,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先不要悲观放弃。且不妨将眼光放得长远些,就算那太子不如你所望,你也可以自请去掌理文库,我知这宫中藏书,远胜民间百倍,你自在文库之中打发光阴,自娱自乐,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么?”
王映淮止住哭泣,抬首望向他,心中悲切似乎少了一些。
王溱拉过她,扶住她双肩向院中走去,边走边说:“人生于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从没有人能得应有尽有。这情爱一事,有之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必孜孜以求。毕竟,我们都是凡人,谁也不会没有缺憾,完美事物只在天上,小妹不可寄望过高啊。否则,这一生一世,怕是难有心境平和之时!”
将她送至房门口,王溱道:“小妹早些安歇吧!二哥所言,你要三思啊。”说罢,转身离去。
王映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来此世间,这红尘一世,就已避无可避!今生已矣,再莫指望什么如意郎君!既然不能连累家人,也就只有到得宫中再视情形而定,若是实在苦不堪言,总还可以一死了之吧!
* * *
王映淮临去那晚,家人齐聚在她房中,依依劝慰。
包玉娘再三嘱咐:“我儿此去,在宫中情形,家人俱都不能得知,便是想帮,也是鞭长莫及,一切都只能由我儿好自为之!我儿切切记得,莫要强自出头,我们王家从不指望鸡犬升天,只望我儿能够平平安安、过此一世!爹娘家中诸事,我儿也莫挂念,只要你好,我们俱都平安,就是我儿,凡事定要多留心眼,一切自己多多小心!爹娘家人是再不能为你做主了!”无限凄切的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蓦然涌上一派哀愁。
“娘!” 王映淮已是泣不成声,扑到娘亲怀中放声大哭。卢氏忙着取出罗帕拭泪,男人们也不由得低下或是别过头去,这般场景,与那生离死别相去亦不远矣。
王拯上前推推哭成一团的妻女,说道:“娘子,明日映淮还要上路,今晚便让她好生歇息,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怕是要全家如丧考妣了!
包玉娘良久方才推开女儿少许,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小脸,又是一阵心酸,再度将女儿抱入怀中,口中唤道:“我可怜的女儿啊!”
“唉!”王拯重重叹息一声,强行拉开娘子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女儿此去,也不见得就是暗无天日,你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不是徒增女儿烦恼么?”
包玉娘停住哭声,推开女儿,拭着眼角泪痕,只能也附和道:“这倒是我疏忽了!”帮女儿擦擦泪,接着说道:“你爹爹说的也是在理,我儿到得宫中,凡事但学得乖觉些,也不要吝惜钱财,那些身外之物,终究是留不住的,不如用来笼络些人心,这样我儿在宫中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王映淮拭泪点头。
众人又一一嘱咐着路途小心、注意寒暖之类依依惜别的话,王映淮只能强颜欢笑地一一点头。一家人哭哭诉诉,不觉许久。
最后,王映淮道:“爹娘兄嫂教训,映淮全都谨记在心!天色不早,爹娘兄嫂就请早些安寝去吧!”
王拯拉着包玉娘站起身来,“那好,我们走了,女儿也早些歇下吧,明日还得车马劳顿,在路途之上,也是不能好生歇息的。”
“女儿知道。”
王映淮将父母兄嫂送至门外,转回头来,见二哥王溱也走近房门,正要出门离去。
“二哥!”王映淮唤道。兄妹二人相差不过两岁有余,大哥年长、小弟年幼,只有王溱,自小便与她情谊最笃,王溱甚至还是她的启蒙之师——那时王溱每自私塾归来,便要到她这里来卖弄所学的诗文,久而久之,便成为习惯。
“小妹,”王溱再次叮咛道,“方才爹娘所言,你可要千万记得!”见她点头,又接着道:“还有就是,即便你在宫中出些事端,也都不要过于计较,更不能想不开就去寻短啊!不到最后关头,切莫放弃一线生机!只要留得性命,不定何时还能有望和爹娘团聚。所以,就算处境再难,也要三思后行,切不可轻易自绝!须知道世事本无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置之死地而后能生!再者,你既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
王映淮讶然地望着他,莫非,他竟看穿了她心中打定的主意?“二哥,你……”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王溱点点头,又道:“小妹,二哥昨日所言,想必你也未曾忘记。日后小妹在宫中,凡事只要自己多多留意,总也能防患未然,不需要过于哀戚绝望。还有那陈公公,据说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你定要学会笼络他,以为所用。但凡越是小人,越是不能得罪,否则不知在何时,就会遇到他使的绊子,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可能丧命,小妹切切记得!再有,小妹尽管韬光养晦,与人保持一团和气,以免处处树敌,于己不利啊。”
王映淮应道:“小妹省得。二哥良言,小妹句句牢记在心,时刻不会或忘!”
“嗯!”王溱道,“如此,二哥便要告辞了!”
王映淮泪眼相送他身影隐入园中,心中无限怅惘。家人散尽,从此一去,就是天涯孤旅了!如今,也就只能指望那太子能够知冷知热、怜香惜玉了!
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第二章
南嘉苑。
王映淮坐在御沟之旁,撩动着潺潺流向宫墙之外的流水,脑中翻来覆去地只有那些幽怨的题叶诗句——诗句尚可随着流水出得宫去,而这宫中的无数美人,终生不见君王者不知凡几!
来到宫中已是半年有余,她和另外四个同时被陈瑞选来的美人被安排住在南嘉苑中,静等着太子的垂幸。最早被临幸的是杭州美人李画屏,她是两浙转运使(转运使,掌一路财政与监察)的幼女,从家中来时,就带得金银无数,到达宫中,买通敬事太监,很快便引起太子的关注。如今,李画屏昭训的头衔已经赐下,她在南嘉苑的气焰也是一日高涨一日。
其他四美,身世都不起眼:刘婵儿的父亲是余杭知县,还算是她们之中最大的官小姐;贺小怜是厢军武教头之女;随玉茗则干脆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再加上县尉之女的王映淮,这样的身家,如何比得过转运使的小姐啊。在这深宫之中,说是说美貌才是第一,可是家世背景也绝对是决定是否受宠的重要因素,设若没有门道,君王不得一见,饶你就是再大的美人儿也是枉然。
贺小怜幽怨地说:“什么时候太子才会临幸我们啊?”
刘婵儿哂道:“莫非你还盼他来临幸么?我倒宁愿他一世都不要来!”
王映淮看向刘婵儿,思索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在这一路之上,刘婵儿都紧紧跟随着李画屏。她一直觉得,或者这刘婵儿才是她们之中最有可能获得宠幸的人。当然到得宫中之后,毕竟是转运使的小姐钱财通神,首先见到了太子。武夫之女的贺小怜明显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而随玉茗则一贯是安安静静地,全不知她心中都有些什么计较。
美人们虽则平日相见客客气气,可是都在暗中相互较着劲。王映淮深深记着父母和二哥的教导,在这宫墙之中,只盼能平安度日,不望能获宠一时,对于打点太监等等事宜,一来囊中羞涩,二来也不愿费心,以至于其他四个美人都一一被临幸了,只有她还是孤家寡人,只能自己独自在这御沟之旁闲看流水,无聊地打发时光。
拾起一枚桐叶,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莫言题红叶,何必下御沟?
守得同心字,星星欲白头!“
“哦?是吗?”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问道。
王映淮倏地转过头来,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面貌温雅、年约二旬的青年男子正微笑地望着她,在他的身侧,陈瑞正在不停地对她挤眉弄眼,她恍然醒悟过来,赶紧站起身来躬身为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赵桓走过来,扶住她的身形,用食指抬起她一直低垂的下巴,深深地注视她的娇颜,在看见她眉间若隐若现的一抹淡红之后,激赏更深,不觉轻喟道:“江南秀色,果然天下无双!”手指抚着她的眉间,轻轻赞道:
“瑶池轻红一片,飘落眉间一点。
冰肌玉骨娇无限。
从兹一度,罔顾佳丽三千!“
听出他话中含义,王映淮惊恐地睁大美目,赵桓笑问:“王奉仪不愿意吗?”
王奉仪?他知道她是谁?
看出她的惊疑,赵桓轻笑道:“可惜我今日才知,陈瑞原本选来五个美人,都是这些奴才们办事不力,害我还需亲自来寻。早知这最美的是你,其他的就都不必看了。怎么?王奉仪是在怨我吗?”
“奴婢不敢怨太子殿下!”王映淮赶紧蹲身行礼。
赵桓扶她起身,很快地在她粉颊上轻啄了一下,满意地看见她脸上倏然升起的红云,附到她耳边轻声道:“从今夜后,我便是你的‘桓郎’了,嗯?”
王映淮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而赵桓则哈哈大笑着带着陈瑞离去。
之后不久,陈瑞返回,教小太监将王映淮的一切物事,全都搬到了距太子寝宫很近的栖霞苑,还给她安排了两个服侍的小宫女——青黛和紫穗。
当夜,赵桓极尽温柔地要了她。而在此后,更是大有“春从春游夜专夜,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架势。宫中的大小太监、宫女们平日最有眼色,如今见这王奉仪如此受宠,都纷纷前来巴结。王映淮也一概都不予计较,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大家其实都是同病相怜。就算她一朝得宠,即便是日后贵为良媛,也无非是赵桓众多的妾室之一,有什么值得庆幸欣喜的呢?更何况,“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完全没有必要恃宠而骄啊!
而那同在南嘉苑中待过的其他四美,对她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已是昭训的李画屏仍然是趾高气昂,对她不屑一顾;刘婵儿则一改过去的热络态度,冷冷冰冰的,仿佛对她的后发制人满是鄙夷不屑;贺小怜则是分外羡慕,总想着让她为自己说说好话;而那一向娴静的随玉茗也变得积极起来,经常和贺小怜一道跑来串门。三个小女人一说起话来,就是整个整个的下午,直到陈瑞提前回来赶人,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陈瑞正要跨出殿门,王映淮叫住了他:“陈公公!”
陈瑞回过身,躬身问道:“王奉仪可有什么事吩咐老奴?”
“吩咐不敢!我近日十分想念家乡的桂花白玉糕,可否烦劳陈公公为我到宫外捎回一些?也好解我思乡之苦。”王映淮道,递过去一块上好白玉璧,那是赵桓所赐的珍玩之一,“映淮能来到这宫中,多亏陈公公照拂,无以为报,这些许酒资,不成敬意,还望陈公公笑纳。”
陈瑞打量着那块上好的白玉璧,心中暗暗赞佩,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美人果然很快就学会了宫中生存之术,懂得打点了。他笑意盈盈地接过白玉璧,说道:“王奉仪放心,老奴一定为你捎到那桂花白玉糕。日后,王奉仪还想吃些什么东西,只管吩咐老奴去为你打点,管教奉仪满意。”
“多谢陈公公!”王映怀敛衽道谢。
“王奉仪不必多礼!”陈瑞道,“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你好生收拾收拾。”转身要走前,忍不住又说道:“王奉仪和那其他的两个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