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曲红颜不想再想下去:“他,配不上。”神色轻蔑地象拂落一星尘埃。
无香怔然。宫主的意思是,风静为配不上妖星阁的人。原来宫主不是放弃,而是,要选择更加不堪的人来凌辱风静为。就象特意选来的艳妓。
“宫主,你是想逼死他么?”
“以我受的苦,难道你觉得不应该么,无香?”曲红颜神色冰冷看着眼前静默垂首的女孩,最后一声无香简直有点呻吟了。
无香,你是我死而复生后最贴心的人,唯一能让我暂时忘却仇恨的人,难道,你竟要背叛我?
无香抬首,目光灼灼:“那宫主也想逼死自己么?”
曲红颜神色一变:“无香——”
“宫主以为无香不知道么?他死了,宫主也活不了!”无香愤声道,眼里滚下泪来:“一枝灯影啊——宫主以为无香不知道么?”
“无香——”曲红颜心中长叹,揽过哭泣的人,十七啊,当年自己就是这个岁数遇到风静为的,那时侯,他还不是名动天下的风静为,而只是淡淡静静看红尘的萧逐离,那时侯的自己比无香更快乐更不解愁滋味。转眼七年就过去了,都说红颜易老,她却没有老,也许流光对心死的人也是莫可奈何的吧?
“无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宫主。中一枝灯影七年了,无论如何都是解不开的了。”无香伏在曲红颜心口,滚烫的泪染透白衣,也温暖了曲红颜冰冷的心。“无香一直把宫主当成姐姐,无香不要你死掉——”
曲红颜微笑,姐姐——
无香原来是有姐姐的,那个据说和自己长得有些相似的女子,那么美那么强,却爱上不该爱的人,最终选择了同归于尽,留下十岁的无香。虽然上至自己的师父还有末秋、凉楚,下至丫鬟侍卫都很疼爱这个娇俏讨喜的孩子,但毕竟填补不了她姐姐留给她的伤。
直到自己出现在红颜宫,无香抱住自己大哭一场后,终于露出了从前的笑容。
“这孩子,是把你当成她姐姐了啊!”当时师父这样说的。
从此,无香就黏定了自己,即使后来自己成为红颜宫主,也没有阻隔两人的距离。而自己,也把最后一点温情给了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无香本身,而且因为她的姐姐。
那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烈性女子。
她想安慰怀中哭得可怜兮兮的人儿,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叹息:“无香——”
“宫主为什么从来不跟无香说?无香那次差点把他杀了,要是那天宫主不在,无香不是铸下大错了么?”想到当初,无香心里一阵后怕。她却不知道,她口里的差点其实离得很远。曲红颜早就注意她了,岂会由她杀了风静为。
曲红颜听了觉得有些好笑:“无香,你是如何知道一枝灯影的?”
无香语塞。
“你偷看了师父留下的手记?是不是?”曲红颜心里明白。这丫头必定想练所谓轻功最高层的飞天飞梦想得发狂了,竟跑去偷看前任宫主的手记,却看到了师父留给自己的遗书,上面曾提到这一枝灯影。其实,当初就想毁了遗书的,奈何这遗书竟是用师父的定情丝绢写的,不忍毁去。因缘巧合,竟让无香看到了。
“恩——”无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无香,你说该受什么罚?”曲红颜推开无香,退了一步。
“偷看宫主私藏者死。”无香声音微微抖了抖,抬眼迅速看了神色冷厉的曲红颜一眼:“但无香不怕,无香很高兴看到遗书。末秋姐姐凉楚姐姐还有容千夜云阁主,他们都答应无香了,决不会让宫主杀了风静为的。”
“你——”曲红颜看着无香一脸无畏,只能叹息:“算了,这件事别再说给其他人听了。末秋凉楚容千夜他们疼你,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若让其他人知道了,为了规矩,我也保不住你。”看看无香满脸的泪水:“右使那里你就别去了,兰颜最是心细,又最讲规矩,让他问出什么来,你不死也要掉层皮。”
“是——”无香含泪泣笑,滑稽地鞠了个躬:“谢宫主不杀之恩——”
曲红颜看着好笑:“回你的好梦斋做好梦去吧,好好躲着,可别让兰颜什么的看到了。把眼睛捂平了再出来。”
“是,”无香再打一揖:“宫主也要答应无香,不能杀风静为。”
“好了好了,瞧你多袒护他——”
“无香是为了——”
“我知道,是为了我好。”曲红颜袖一拂,把无香轻飘飘地送出阁子。“回好梦斋去。”
无香“趴——”地撞上地面,“哇——”地大哭一声,一溜烟似的跑回好梦斋去了。
守卫侍从相视一笑,看来无香的绝世轻功梦再次破裂了。
风,从阁廊上吹过来。门,开着。
曲红颜慢慢走到扶栏前,靠上朱红色的镂花栏。白衣临风,袖边裙角拂出一层层微澜,衣如流水,阳光如金洒在雪白衣裳上倾折出耀目流彩的璀璨,却压不下容颜的清绝高华。
荷花开得正好,为什么这风吹在身上竟是冰冷?
还是自己的心太冷了。
这一切,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对是谁的对,错是谁的错?
或者,谁都有对谁都有错。
或者,谁都没有对谁都没有错。
他为天下,我为他,有什么错呢?但,一步一步,却走到今天。这样的安排,叫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如何能不去怨,如何能不去恨!
或者这是宿命,是天意,是注定,难道,到头来,我只能去恨这玩弄悲喜的天意,去怨这莫名其妙的注定么?
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眸凝如月,望向远处一湖荡漾。
风荷半顷,一湖清香。
风静为倚着青竹栏杆,却不去欣赏满湖丽景,只微微垂首,看楼下流水。
水很清。水里映出的人更清。
每次看自己,总觉得很陌生。似乎是另外一个人在看自己,或者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都是不相干的,好坏美丑都是不相干的,所以,麻木。
多恨,少愁时不时说“公子,你怎么又瘦了。”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象从来没有回答过,还是那样冷冰冰地做该做的事,而该做的事又都是那样冷冰冰的。
后来,隐居在清源山,多恨少愁还是时不时说:“公子,你这么瘦下去,怎么得了?”那时,再没有什么事让自己做了,但,自己还是从来没有回答过什么,还是冷冷淡淡的不加理会。
现在想来,想到他们当初的一脸忧色,心,微微痛了。
当时,为什么不回答呢?就是不想说什么,为什么不笑一笑,让他们可以稍稍安心呢?
他们跟着自己多少年了?四年?五年还是六年?自己竟是从来没有留意过。
来就来了,走就走了。五年血海沙场,何曾留意过什么?何曾想过要挽留什么?只是一步步地算计,算计江山,算计天下,甚至算计萧飒扬、孟青浪、江去雁,算计风静言、铁多恨、铁少愁。
天下第一人啊,简直把天下所有人都算计了。
就是漏了最该算计的人。
一枝灯影,音璇音璇,你实在是个出人意料的女子。你的多情你的决绝,到头来,逼得我也没了选择。
如果可以——
风静为回头,定定看着身前的白衣女子。
曲红颜早就上了二楼,立在回廊折处。依风静为当初的武功修为,自然早有察觉,但现在,他内力尽失,因此尽管曲红颜已近在他三尺之内,他仍是一无所觉。
曲红颜瞥了一眼随风青衣,立时明白他突然回头的原因。风向改变,他自然闻到自己身上的梅香。
但,他这一回头,曲红颜还是吃了一惊,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来不及恨。
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但是,上得楼来,就见他衣青如柳倚栏望水,看上去那么宁静,宁静得仿佛就是当年陪她探梅的男子,五年等待五年沙场,两年血泪两年沧桑,在这宁静之下,竟似不曾存在过。
他,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萧逐离。
她,还是那个一笑拂梅的莫音璇。
这一回首,流光如弹指,刹那烟灰灭。
而她的心还在当年,来不及恨。只是望着他,若喜若忧,若爱若怨。
风静为回头,心里早有了准备。无论怎样的怨怎样的恨怎样的泣血锥心,他,都要承受下来。然而这一回首,还是失色。
他,准备得太好了,以至于看到曲红颜淡忧淡喜的容颜,只能怔然。
不是以为的深刻的怨恨,而是这样淡淡的忧伤喜乐。眼前站的不是冷眉冷眼的曲红颜,而是清颜清色的莫音璇。风静为恍恍惚惚,望得一片迷离。
风,拂乱曲红颜的青丝,再拂起风静为的青衣,清香隐隐梅香缭绕,两人竟是相望无言。
“离——”曲红颜茫然地开口,一开口立时惊醒,猛地打住。
风静为也骤然清明,一股冰寒的疼痛在心口炸开。不着声色地,青衣袖下的右手背在身后暗暗握上栏杆。
曲红颜一惊收口却依旧不知说什么。冷冷扫了一眼:“气色不错,”说着走进一步,却别开眼:“看来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风静为微微侧身,拉开距离。动作虽然极其微小,曲红颜眼角余光却瞄了个清清楚楚。恨意顿时喷发:“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风静为么?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比我干净多少!”她死死盯住风静为,睫上有物闪光:“你和那些凌辱我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肮脏可耻!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以为自己有多么神圣,却把别人看得比泥还下贱!”泪,终于落了下来,跌在青竹廊阁上摔成粉碎。
风静为脸色青了又青,心口痛得几乎要让他窒息。冷汗浸湿手心,再也握不住栏杆,身形倏然滑落。他想撑住身体,但,左手一触地面,手腕处不死不休的顽毒立时爆发,疼痛无力瞬时席卷全身,威胁着要夺去他的意识。
但,他怎么能昏过去。风静为死死抵抗接连不断的昏眩,死死盯着蹲下身来与自己平视的曲红颜。他很清楚,失去内力,疼痛变得完全不能忍受,除了意志。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昏过去,他不能再让红颜误解。
“我,没有,看不起你。”风静为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但一字一字异常清晰,每说一个字,心就收缩得极度猛烈,仿佛被人用手抓着一紧一放。“我,是,怕,坫,污,你。”风静为开始抽搐,脸色雪青,泛起紫白,吐息急促而清浅,声音变得断裂的嘶哑:“你,不,要,看,不,起,自,己——你,是,很,好,的——”说到这里,拖了很长的音,风静为紧紧看着曲红颜,目光很柔和,只是喘息,再不能说出话来。
曲红颜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怔怔地揽住他。他的汗冰冷冰冷地滴在她的白衣上,竟诡异地染出浅淡的血色。曲红颜看看白衣上带着水痕的丝丝绯红,再看看青衣湿透的风静为。
“你——”怔怔地开口,说了一个字再也发不出音来。
风静为看着她,突然,右手拉住她的白衣,死死拽着。清瘦的指骨几乎要破皮而出。“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自己,璇——”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清清楚楚,不见一丝颤抖,就象往常一般,却异常坚定决绝。这一句话显然耗尽他所有力气,也急速加剧他的痛楚,他猛地一颤,一口血喷在曲红颜的白衣上,将前襟染得一片血红。
曲红颜感到胸口一片湿湿热热,抱起已然晕厥过去的风静为,泪落在他的脸上,混着他唇角绵绵延延的血红一滴一滴染红翠色的青竹。
月华初升,湖心小筑灯火如昼。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凉楚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对一旁焦急等待的无香笑了笑。这一笑却笑得无香流下泪来。
风静为不能死啊——他死了——宫主怎么办——
凉楚示意一旁帮忙的两名侍女整理药具,携了无香走出屋外。虽是盛夏,但,夜里的风从湖面上吹来还是凉意沁人。
“无香,你是不是把一枝灯影的事告诉了风静为?”
“是啊,怎么,难道——”无香脸色立变,很紧张地望着凉楚。
“你想偏了,”凉楚明白无香的紧张:“他不是故意求死。你既然当初肯告诉他,应该断定他不会伤害宫主。”
“无香觉得他不会,但今天,那情景看着实在不对劲。”
“你以前告诉我,说他是血腥得干净的人,我从来不信,如今,”凉楚叹息一声,望着楼下闪耀着点点月华的流水,无情无绪的声音微微带了点悲悯:“也许他真是个这样的人,也并非我曾以为的那样无情。”她沉默一阵,显得很是疲倦:“无香,你知道么,如果你没有告诉他一枝灯影,他今天决计撑不下来。”
“他——”无香怔然。
“他现在活着,实在不如死了的好。我没有料到,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再者,当初又不知道宫主中了一枝灯影,竟没有坚阻宫主动用不死不休。现在,心疾与不死不休同时发作,竟成血毒之症。”
“血毒?”无香不善医道,从未听过什么血毒之症。
凉楚轻轻一笑,说不出的无奈:“别说你,就是我也不曾见过什么血毒之症。本以为只是传说罢了,谁知竟会应在风静为身上。汗出如有血丝,是血毒的征兆。得此病者,痛不欲生比之不死不休更惨烈百倍,无药可救。”
“那宫主——”无香惶惶。
凉楚神色冰冷:“无香,你视宫主如姐,分外亲爱,我不说你什么。但是,事到如今,你也该冷静清醒公平一点。当年,风静为确实对不起宫主,但现在看来,是是非非竟是分不清楚了。若非宫主,风静为断断不会落到今天如此地步。风静为可以为她忍受血毒之症活下来,宫主又在哪里?她竟然不等他醒来就独自离宫,她何尝知道风静为为她受的苦?!”
这一大番话说出来,压得无香木然呆立,半晌才能开口:“凉楚姐姐,我——”
凉楚衣袖一拂,眉目冷峭:“当初你不忍他受宫主折磨想杀他,被宫主拦了下来,把当年的事一一说给你听,你替宫主不平,那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凉楚神色冰冷如雪:“为了一枝灯影,你自然不许他死。但无香,我了解他的痛苦,却不忍他受这样的折磨活着。”说完,拂袖而去。
无香怔怔地看她不走廊桥,踏波而去,知道凉楚是气到极点了。
然而,无香也清楚,凉楚这番脾气不是冲自己发的,而是冲宫主发的。生性冷淡的凉楚也看出了风静为的情深如许,为他不平了么?
凉楚不能冲宫主发脾气,只好冲自己发脾气。凉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