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等了一会儿,他们却相互交头接耳,然后,坐在正中的主考,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萧凌同志,很遗憾地给您通报一件事,就在你进考场之前,我们接到部分群众的举报,他们反映您在某些方面有一些令人感到遗憾的言行……”
主考停住了。所有的考官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有些慌了,林宇这么快就举报了?抑或是赵部长背后支使?还有高副处长,一直也因林宇赏识我而对我很不满……
我努力镇定下来,问主考:“请问,这是考题吗?”
考官继续说:“请不要打断我,我还没有说完。你现在情绪有些激动,是否说明他们的举报确有事实基础?如果群众的举报确实是真的,你参加这次考试,又是基于什么动机呢?”
“这位老师,很抱歉,我没有听懂您在问什么问题,能否重复一下?”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这些年,面试过无数场合,第一次碰上这事。”
“好的,我再重复一下题目。就在你进面试考场之前,我们接到你的单位打来的电话,单位决定取消推荐你报考。据了解,群众的举报涉及到你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你知道,作为女干部,工作能力欠缺并不重要,关键的是生活作风。一个女干部,如果没有良好的形象和严谨的作风,甚至被群众认为道德败坏……”
道德败坏?!
林宇!肯定是他打了小报告!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努力克制自己坐下:“那么,您需要我回答什么?或者说,我有权利陈述一下事实的真相吗?也许是有人故意扰乱我的考试。”
考官继续追问:“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说:“事实只有一个,可真相却可能表现为许多种。我们不是相信自己看见的,而是看到自己相信的。我不认为自己道德败坏,无论一段感情在你们看来是否有悖人伦,无论它困扰的我多么疲惫不堪,我都会慢慢地解决,慢慢地理顺,让一切都好起来。”
另一名考官问:“你能细致说一下吗?”
我继续说:“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尤其是这几天,甚至今天早晨我还在冲突中。也许我今天不该来面试,可是我还是来了。不仅因为我笔试是第一名;还因为我对工作一腔热血,我心怀百姓愿意为他们奋斗。还有,我认为,一个人只要会做工作,做人,至于感情生活,只要不伤害别人、不为害社会,就可以了。”
这次轮到考官发愣了。
我们彼此陷入静默。
这时,一位考官说话了:“十五分钟,可以了!”
主考重新发问:“萧凌同志,1号考生,最后,你还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我站起身,向考官们鞠了个躬:“各位老师,我今天抽了个1号,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是一块砖,先抛出我,愿为您引来真玉。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糟糕。我会好好反省自己的言行,以后严格自我要求。谢谢。”
然后,毅然转身出来。
出了考场,2号考生进去。
门口,我悲愤无比。工作人员看了我一会儿,愕然地问:“你叫萧凌吧,今天这种模拟情境考试,你以前是不是没有经历过?”
模拟情境?!我看着他。
他说:“是啊,你们抽签前,我们主任给你们讲了半天啊,今天的考试都是模拟一个让考生比较难以应对的情境??现在的面试题类型中,不是有一种叫‘模拟情境’吗?“
原来如此!我迟到了,不知道这安排啊!想起自己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在外面坐了一会儿,这时候发现赵宇菲嚼着口香糖过来了。我坐到她身边去,趁别人不注意,轻声提醒她:“宇菲,考题很怪,考官预设一种也许不存在的尴尬场面,看考生的应变能力,他们可能会故意虚张声势,你别怕,这是考题……”
赵宇菲冷眼斜着我,不屑地哼了一下道:“早知道了,轮得着你来显能?”说罢继续嚼动嘴巴。
我自讨没趣,赶紧闭嘴,继续听里面先后公布的考生分数。意外地发现,在已有的分数中,考官们给我的分数居然算是高的,虽然我抽到1号,按惯例,1号一般很难有较高的分数,但从前面的十几名考生排名看,我还是在前三名之内的!但后面上场的考生,分数普遍高上去了。最后,24名考生结束,我排到了10名以外。特意留意了一下,赵宇菲最后大概排第4或第5名。
7、爱她,无怨无悔
无比失望,非常沮丧,木然地往单位走。
回单位的路上,给郑风打电话。
听她说话的语气和沙哑的嗓音,知道她已消气,似乎正哭得昏天黑地。
她又道歉,说以后再也不误会我了,再也不会了,这次肯定是最后一次了。
我的心一下子软下来,没法再怪罪她,和她简要说了说面试的情况。她哇呀呀怪叫,骂了一些事、一些人,然后极力劝我离开这个单位,回到她身边去。她说,“我们可以过很幸福的生活”。她还说,珠珠你出身贫寒,你的家庭不能给你资本,凭你的才干如果不走仕途,你会很成功的……
“上午你和林宇说了些什么?”我更关心这个问题。
“没聊什么,我在电话中骂他一顿,把这个老乌龟快气得吐血啦。珠珠别怕,以后他再欺负你,我就帮你出气!”
“唉!你还嫌不够乱啊?”我又生气又害怕,“你是跳蚤,咬一口就跳了;我可是虱子,跑不掉,只能被他们抓来出气……”
“乱就乱吧,我只想你尽快离开那里,到我身边来。你太笨、太傻了,你根本不适合官场!”
“你不是‘押宝’在我身上吗?这么快就放弃了?”我问她,不明白这语气是想嘲讽她当初看走眼,还是想激她停止瞎胡闹。
“宝贝,你是最棒的,他们只是嫉妒你!你不要怕,你一定行的。”
“我累了。想辞职,换一种活法。”
“那……你到我身边来吧。”她说。
“去你身边,我能干什么呢?”
“到报社当记者,当编辑,或者在家写东西……”她说。
“和你一起喝西北风啊?”我反问。
我是穷怕了,也不想过穷日子。基层几年的穷困,把人性都扭曲了?
时而听她讲,时而还要安抚她,先让她平静下来,回到单位还不知林宇会干些什么。
一见面,林宇却没有发火。而是让我到单位的地下会议室去,他要和我谈谈。
地下会议室空间不大,灯光昏暗。他已等在那里,屋里香烟味很浓,看来他待的时间不短了。
我走到他面前,告诉他:“面试结束,我落选了。”
他抬起头说:“这就对了。你若考中,天理难容。”
我愤怒了一下,又努力平静下来,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和我谈话?为了掩人耳目?又是‘为我好’?”
“为了你的安全。——在这个会议室,说到你那些丢人现眼、令人恶心的事,你不至于夺窗跳楼。”
沉默。
他先开口:“今天上午,我和郑风谈了很多。看来她说的是真的,我很痛心。为你感到可惜!”
我很真诚,也很客观地说:“林处长,不管你们谈些什么,我敢肯定你们之间还有些误会。事实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糟糕,给我一点儿时间解决,好吗?”
“小萧,能有今天不容易。而且,你那么勤奋好学、聪慧能干,可以说是前程无量。你怎么会……会这样呢?”
“你是说性取向?”
“如果你从北京、上海大城市来,你好这一口,我无话可说。可是,你是农村人,父母是农民。你又支边三年,在那么个小镇,你怎么会学会这么变态的活儿?”
“林处长,既然话说到这一步上,我承认和郑风的感情。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现,给过我希望。到省直之后,我越来越意识到和她有难以逾越的分歧、差距,可现在她处于困境,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我想帮她走出来……”
“你还是想和她继续?”林宇又要生气。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坐在沙发上,感觉累得很,桌上有一壶茶,也有几个小±子。我倒茶,一杯接一杯地喝。
林宇坐在那儿沉默,过一会儿,他抹起眼泪来,很心痛地说:“小萧,你是难得的人才;是难得的后起之秀。可是,如果你不改,你完了。你肯定完了。”
我一阵心慌。这是我最害怕的结局。可是,我还嘴硬:“林处长,郑风确实目前正处于困境,其实,无论什么感情,都是美好的,积极的。如果她不是神经质,做事不这么冲动决绝,原本可以是美好的。”
“你还是舍不得放弃她?你的事业、理想、家人,你的未来,你的前程,都不如她的变态更吸引你,对吧?”
“不是变态。”我纠正他。
他又抹了一会儿眼泪,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眼泪啪啪掉:“我这辈子没跪过天,没跪过地,除了跪过爹娘,我就给你跪了!小萧,答应我,和她断绝关系,好好做人,重新开始吧!”
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林处长,你这是干吗啊!”
他跪着不起,“你什么时候答应和她分开,我就什么时候起来。”
我一跺脚,艰难吐出几个字:“你起来吧,我答应你。”
他不相信,还不起来,泪眼婆娑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开始的?”
“不要问了……”
“她是流氓,是变态,而你,是正常人,你有正当的职业,有美好的前程,离开她……”
“她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我也许会离开她,但不会因为职业,或者所谓的前途离开她。”
“那你想干吗?”林宇问。
“你先站起来,我告诉你我的决定。”
他慢慢站起来。
我一字一顿地说出我的决定:“我不想和她分开,起码现在不想。”
他猛地把桌上的水杯子打到地上,暴?道:“工作,你的变态女老公,你只能选择一个!”
“工作和她,冲突吗?”我反问。
“省委机关出这种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如果部长知道了,恐怕都会引咎辞职的!”他肯定地回答。
“好吧,我会选择一个。”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我办辞职手续。”
他有些泄气,忽又愤怒地说:“萧凌,你真狠心啊!我这辈子跪过谁啊?你就这么不识抬举?你完了,你这辈子完了!这是你,也是你家人的耻辱!你会后悔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笑了,对他说:“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那张红红绿绿的机票,将是我走进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
我抚摸着它。
一手拿着机票,一手打手机告诉郑风,我就要到她身边了。
她先是惊讶,旋即欢呼雀跃,问了航班班次,她说保证在我走出机舱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她。
我开始收拾行李。
你相信天意吗?你明晓偶然性与必然性的深层联系吗?
我漫无目的地想像未来时,一条陌生而新奇的道路,在眼前晃动——红绿相间的山,金黄的油菜花……我自以为是地把生活想像得很简单。
但未及迈出第一步,在关键的一刻,一个电话中止了一切幻想和幻像。
“弟?你有事?”我很奇怪,弟弟很少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姐,我,我这几天在A市和省城的工地上,跑运输。出事了,有好几天了,今天才敢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家里,他们会担心……”
弟弟的声音低沉而伤痛。我蓦地被沉痛和不祥覆盖了……
8、弟弟出事了
我几乎是扑向医院,冲进弟弟的病房。
躺着一个人,白床单盖住他胸部以下的身体。我叫着弟弟的名字伏到他身边,抱住他的头。
他脸上有几道缝过的疤,一脸长短不一的胡碴儿。
听到我的叫声,弟弟醒来,强挤出一个笑:“姐,你来了,我的腿,断了……”
我刚要掀开床单看他的腿,旁边站起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子,摁住我的手,用带着浓厚方言味的普遍话说:“姐姐,不要动,萧师傅没有穿裤子……”
弟弟也示意不让我掀起。
我无力地坐在床边。
那小男孩是我弟弟公司新来的打工仔,姓窦,大家都叫他小窦,后来又都喊他“豆子”,他人太小,干不了多少活儿,老板安排他在医院照顾我弟弟。
问清车祸原因,才知道原来他们公司持续加班,我弟弟连续开车两天一夜,过度疲劳,结果将一辆停在路边的空车撞飞了,他自己开的车也报废,车上四人,两重伤、两轻伤。我弟弟从车底下爬出来,打报警电话后昏迷,再醒来他就被送到这个医院了。交警处理司机酒后驾车,在高速路上超速行驶。弟弟是司机,负全责。
目前车辆损失,由报保险公司理赔。四个伤员的住院押金是我弟弟公司垫付的。但公司没有和我弟弟签劳动合同,虽然他们之间有事实劳动关系存在,但他们认为交了这些押金已经对得起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