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眼神回答:不想吃!
他又挟了一筷子凉拌土豆丝放到我面前。我沉默了一下,挟起几根吃了。
他满意了。
那情景,那举止,那眼神,分明是一对勾搭成奸的狗男女在当众撒娇示爱。
他说了,以后再不会对我发火,再不会借工作之机折磨我。
做个坏女人,可以减少多少痛苦!
“知道我昨晚为什么那么对你吗?”吃完饭,坐在一楼大厅休息椅上,等市委的人来接我们。他问。
我不理他。
“凌啊,我是为了救你啊!为了救你,我不惜把自己牺牲掉!我用自己的生命和一切来救你!”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高尚动机,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一个位高权重的成功男人!我冷笑,未语。
“凌啊,其实你昨晚上去和‘那玩意儿们’见面了。她们给你打电话我都听到了。你瞧瞧,打了二十四分三十二秒,”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不知何时他从总台打印出的我接电话的清单,“为了救你,我豁出去了!昨晚我是牺牲了自己来救你啊!否则你永远从那个泥坑中出不来!我爱惜你是人才……”
我无言。
这时,大厅的旋转门中走进来一个人,一位50多岁的女士。她就是我昨天晚上见到的老师。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她开心地说:“丫头哎!你昨天晚上去家里那么一会儿,又打了会儿电话也不如见面聊亲热……我来看看你……”
我欲起身和老师拥抱,突然想到我是垃圾桶,我脏,不能污染了老师。就推开老师,从她怀中挣扎了出来。
林宇带着官场男人特有的微笑,起身和老师打招呼。我给双方介绍了身份。然后,就坐在一边沉默不语。林宇兴致勃勃地向老师宣讲,他平时是多么多么的照顾我,是多么多么的培养我,他和我的上下级关系是多么多么的得体……我的老师脸现尊重和感谢的神情,为我庆幸我遇到了一位多么好的伯乐。
只有我冷冷地沉默。透过宾馆的茶色玻璃,外面的世界在阳光下无比灰暗。
我上班,也回党校上课。衣衫不合时宜,神情郁闷沮丧,没有人主动理我。我潜进越来越深的黑暗中,在无人企及的黑暗中,呼吸,生存。
从那时起,我彻底失去了对阳光和对爱情的反应。无论是碧空丽日,还是艳阳酷照,我总感觉到阴冷;而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身体和心再也没有感觉,没有反应。许多年之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爱人,面对他温柔的抚摸,我的身体依然如尸体一样冰冷,心中充满悲伤。我流着冰冷的泪水,紧紧拥抱着他,把生命深埋在他的怀中。
3、辞职风波:万劫不复
在占有我的那一天,林宇果然没有借故骂我,没有挑我工作中的刺儿。我度过了久违的宁静的一天。当在市委会议室,听相关干部唾液横飞地做汇报时,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表情。也许某个他,或者整体的他们,都驯服过像我这样倔强的女人。
次日晨去了另一个城市。在另一个城市中,我开始发烧。我想可能是手腕伤口感染,也可能是林宇折腾得过猛、过久,我高烧起来。随身带有退烧药,加大剂量吃。次日晨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全身酸痛无力。穿凉鞋时,发现鞋带不知怎么断了,就用宾馆提供的针线包简单地缝鞋。
正缝鞋时,门被“砰砰砰”地撞击。一开门,是?气冲冲的林宇。
“磨蹭什么?还等着市委的人来请你吃早饭啊?出差在外也不知道注意形象!”其实那时间离吃饭还差至少一个小时。
“鞋带断了,我在缝。”我举起鞋给他看。
他不再言语。坐在床边抽烟,一支接一接,但又坐立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又开始指责起床晚,一定是我不要脸、不正经,用手机和“那玩意儿”们来往,所以他要检查我的手机。
我手机上空空如也。
他就说是我刚刚删掉,是学滑了,会耍花招了……
我缝完了鞋,把本来穿得整齐的衣服又解开,讥讽他说:“行了,不要找借口啊,你不就是想泄欲吗?我反正是逃不过的,你想上就上吧。”
我解开衣服。他眼睛一亮,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对着半裸的冰冷女尸泄欲。
在阳光灿烂的早晨。
他满身大汗,欲仙欲醉和极度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交替变幻,我冷冷地看着这个压在我身体上的男人,憎恨并且同情他。
“凌,你,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喘息着问。
“女人卖身能有什么‘反应’?”我冷冷地,仿佛事不关己。
“你就会气我!知道吗,你快把我折磨死了……我老婆就不行,和她在一起,我都成了性无能,成太监了!”
“拜托你闭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我依然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话。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两次都会流血。处女之身,明明给了郑风的。身体更加不适,低烧不减,感冒药不管用。和市委部门的人无论开座谈会,还是吃喝,我精神不济,脸色失常。林宇也看出来了,径自买了几盒阿莫西林,说是消炎药,让我吃下去。
出差刚回来,林宇被单位派去参加外地的某个培训,为期一星期。那一星期,没有林宇拿着放大镜挑我在工作上的失误,我的精神有所放松。经历了漫长的紧张突然放松下来,我全身无力,每天都困倦难耐,发低烧。林宇买的阿莫西林吃完后,我自己又买了几盒。还是不行。
上班时间去楼下单位医务室看了看,医生认识我,打了几个寒暄,问清我最近的工作情况,就说我是工作累的,也是“长期精神紧张或者失意后的内分泌失调”,他不断地暗示,我应该从公开竞选的失败中走出来。他说:“你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次两次吧!”我提及总做噩梦,有时失眠,他问了我的生理周期情况。我说:“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前几年在贫困县,吃不饱,穿不暖的,生理期不固定,一直都不准。”他更加确信他的结论:“内分泌失调!我再给你开‘乌鸡白凤丸‘吧!”
看医生很热情,我随意问起他老家是哪儿的。他说:“远着呢!很远青龙县。”那地方在遥远的燕山脚下,有个经典的历史故事,我笑着说:“那地方我知道,当年周文王收下雷震子当干儿子,就是在你们那地方吧?还有,不食周粟的孤竹国人叔齐、伯夷,也是你们那里的吧?”他一愣,想了想,说:“哎呀,我有二十几年没回过家乡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我被他的回答噎住了,尴尬不已,也不再言语。医生给开了一大堆调理的药,收费室的医生也是熟人,我曾帮他从网上下载过几次资料。他使了个眼色,连药费钱都没收。
低烧终于退了,但那段时间总是感觉疲倦,也许是前段时间透支体力、精力,现在才反应出来。我有几次,等不到下午上班,就趴在办公室桌上睡着了。林宇又有几次提出性的要求,我表示反对。他于是一如既往地挑我的刺,不知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辞职,还是只为了逼我继续供他泄欲。只要他找我,5%的时候是安排工作任务,95%的时候是因为他或赵部长在我的文稿中发现了各种“严重错误”,然后借机夸张地把我臭训一顿,并暗示,赵部长对我极不满意,其他部领导也对我极不满意,连“一把手”刘部长都知道我工作能力不行,正考虑把我调离这个岗位。
我天天胆战心惊地度日,盼着下班时间,害怕有任何领导或同事找我。天天怕出错,可是错误总是不断,一篇文稿无论我检查几遍,总会疏漏某个标点,或者某个格式,或者某个错别字。
有一天,刘部长要参加省委常委会,会上有个议题的报告需要念给其他常委听。他的汇报稿是我起草的,此后有高副处长和林宇修改,赵部长也慎重把关,三页长的稿子,A4纸、三号仿宋体字,其实也没多少内容,可是大家还是忙了好几天。开会的时间是个下午,那天中午,林宇把稿子仍给我,让复印30份,并说,“装订时,一定要钉得整齐、利索,不能歪歪斜斜,更主要的是三页,上下不能颠倒,前后次序更不能颠倒!”他们午休时,我在复印室,认真地复印,逐页地看清,细心地装订,等他们睡醒时,交给他们。
他们走后大约半小时,林宇踹开我的办公室,进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照准我的右腿踢了一脚,嘴里还骂着:“萧凌,我操你妈!你怎么干的活!”
我知道,我又犯错误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是什么!”他气得双手发抖,嘴唇哆嗦,他指着书稿第二页,“你看,你把省委书记的名字弄错了!他姓‘朱’,你怎么能写成‘未’?你是不是故意使坏?你怎么就这么混账?!”
我的心“咚咚”撞击着胸膛,仿佛要跳出来。
奇怪,怎么把人名弄错了?文字我看过无数遍,我保证不会错一个标点,不会有一行格式不齐,不会有任何一句话有政治问题或歧义,不会有任何一页装订有错——可是,我怎么就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人名呢?偏偏还是省委书记的名字!
“刘部长让我回来告诉你,你毁了他的政治生命!另外,萧凌,我告诉你,你也毁了我的政治生命!你别干了,收拾东西回家吧!”林宇咬牙切齿地说。
这篇稿子,我只是最初的起草人,后来,高、林、赵,反复修改过,也是他们审阅后签了字……我又想起上次那个被赵部长批得一无是处的《工作通讯》……只要没有人职务比我更低,我就永远没有推卸责任的资格。
“都怪我。我错了。如果有必要,我走,马上辞职!”我闭上眼睛说。
“你早就该走!”林宇又抽了我一巴掌,打掉了我的眼镜。
完了,全完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大的牺牲,还是都白费了,白费了,我还是没有保住这份工作。
这时他手机响,他看了一眼号码,走了。
“我现在写辞职报告。”我对他的背影说。他头都没回。
剩下我一个人。平静下心来,我打开电脑,再次写《辞职报告》,写的过程,也是?历过的事反复出现,反复折磨人的过程。
写完报告拿给林宇,他看完了,说:“不行,署名不能打印,要用手写,用签字笔,或者钢笔,不能使圆珠笔!”
我拿回来改。林宇在报告的右上角,大笔一挥,签下“同意辞职,请赵部长阅处”。
我看着他,他哼了一声就拿了报告出去了,估计去赵部长那儿。
我从他屋里走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屋里的桌子,电脑,文件架,花盆,空调,电话机子……
我要走了。
我能去哪儿呢?
我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指点议论我。我会重新做人,不必背任何包袱。
我又想起这些年,在乡镇、在县直,在省直受的各种委曲。真的,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我是农民的女儿,没有指靠任何人,混到今天,如果从事别的行业,我也一定能活下去。
我不能让父母知道,他们会失望、痛心的,会在乡亲们面前丢尽脸面的……
想了许多有关或无关的事,心乱如麻。时间一秒秒地过,又似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林宇回来,把辞职报告递给我,上面多了赵部长的签字“尊重萧凌同志的自愿辞职,分报刘部长及部务会阅处”。
“你想好要辞职了?”赵部长问。
“是的。我犯了不可原谅的严重错误,毁了刘部长和林处长的政治前程,我只能辞职。”我说。
“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赵部长说,“我一直感觉你是很优秀、很有潜力的干部,但是你从‘公选’失败后,一直调整不好状态,摆不正位置,心态不好,老闹情绪。这些在同事们中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呃。”对于‘公选’,我不想说什么,那件事,刺得我很痛。
“我们尊重每一个同志的意见。既然你自愿辞职,想必是有了更好的工作想法。做公务员,清贫、辛苦,其实也没什么前途。趁年轻,应该到别的行业闯闯。小萧是个有闯劲的年轻人,在机关混一辈子顶多当个处长或者副部长的,也就到头了;可要是到别的行业干,发达了,我们都得敬着你。你挺适合出去闯闯的,当然要走,还是趁年轻,是吧?”他说。
“是啊。趁年轻。”我说,“我早就想离开这个单位了。我很不快乐,这些年我一直不快乐。”
“不快乐啊!你怎么不早说呢?对我们有意见随时可以提,也别总闷在心里。你这个人太清高了,以后到了别的行业,也得要尊重领导、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
赵部长和林宇又说了一些。最后,他们表示,只有他们同意,还决定不了我辞职的事,必须报告刘部长,并且要上部务会讨论,然后由人事处给我办辞职手续。
他们又让我在签了意见的报告上,写“同意领导意见”六个字,并再次署名。
我拿起赵部长的笔,认真地写下“同意领导意见”六个字,用的是标准的欧体字。赵部长平时也写欧体字,并以书法家自居,但是,我写今天写得远远地比他的好。这么想时,我想起阿Q,他在被砍头前,还在得意自己比别人画得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