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举国同丧。
我被囚禁在天牢。除了我,大概那日煮粥的宫女御厨都被关了起来。外面的丧乐动天,远远盖不住牢狱中的日夜不断的哀嚎。
罗净说过,生死由天,所以我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其实心里总是抱有一种希冀,希望对我许下承诺的华容添会从天而降,带我回到山谷,去过真正逍遥的日子。可心里也清楚,一旦被牵连进这种事,便难以脱身。
一日,给我送饭菜的狱卒悄声说:“夫人是重犯,提审之前任何人不得见。王爷要小的带一句话,他相信你。”
他一直都相信我。捧着狱卒受托特别关照的饭菜,怆然涕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眼前是阴暗四壁,身下是霉潮稻草,却还有热腾腾的饭菜享用。一句话、一点温暖,对心来说,已经足够。
丧期刚过,皇上亲自坐堂审案,挨个提审一干人等,我是最后一个。
出牢门前,双手被拷上,沉重的铁链和大锁散发着一种糜锈的味道。尽管如此,我并不落魄,囚衣洁白纤尘未染,长发漆黑如流泉般垂在两侧,婷婷袅袅、风姿绰约。
皇上正襟危坐,身旁是皇后,之下依次坐着逍遥王、玉临王、长庆王,还有几名刑部官员。
华容添镇定自若,目光与他人无异,并未多看我一眼。反倒玉临王面露担忧之色,微微有些紧张。
“堂下犯妇秦于氏,可知自己所犯何罪?”皇上沉凝的声音令人胆颤。
我从容答:“民妇不知。”
“芸香可是你带进宫的?”
“是。”
“谁让你带芸香进宫的?”
我一惊,抬头对上他暴戾的目光,“是皇上命我带芸香进宫的。”
“大胆刁妇,胡言乱语!”惊堂木“啪”地一声刺耳欲聋,皇上怒火中烧喝道,“玉临王那种有大片芸香,朕何需宣你进献?!”
此话一出,皇后的神情猛地一僵,身子微微颤了颤。
不知此种反应是何意,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下,好似一切希冀都坍塌了。这是一个局,有人设计害了我。只能镇定心气,如实道:“回皇上,是一位公公到家中传皇上旨意要我带芸香进宫,还说玉临王的芸香在雪灾中全部冻死了。进宫时,那位公公也在宫门处等候,并直接领我去了撷华宫。因皇后娘娘与众位娘娘皆在等我呈上芸香,民妇并未疑心这一切,”
“什么?”皇上微微侧目,低声问皇后,“皇后为何与众位后妃在撷华宫等于归入宫?”
皇后面容煞白,嘴角微微抽动,声音极微弱道:“沈昭仪请了一位道长为太子作法,因此臣妾才召集众位姐妹去撷华宫……于归、是臣妾派安公公召进宫来的,可是,臣妾没有让他传皇上旨意,是他……擅作主张!”
皇后雍容的面颊一阵抽搐,哭喊着跪了下去,拽住龙袍一角,“皇上,臣妾被人算计了!臣妾怎么会害太子呢?!安公公一定是被谁收买了!”
“安公公跟随皇后四年了,忠心耿耿!”皇上痛心疾首说出“忠心耿耿”四个字,眉眼已然蹙成一团,俯首,咬牙切齿道:“先将皇后押下去,待查。”
第八章 96、斗婵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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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一片静谧,众人皆大气不敢出。
皇后逐渐安静下来,泪流满面朝皇上叩头。没有人敢动手,皇后凛然站起来,螓首微扬,坚毅迈向通往牢狱的边廊。
皇上稍稍抬头,镇定命道:“传,安如礼。”
那位宫人被带上来,跪在我身旁,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双膝抖得厉害。
“安如礼,谁命你传秦夫人带芸香入宫给太子治病?”
“什么?”他慌张失措看看我,又伏地惊恐不已道,“奴才是传皇后娘娘旨意!”
“既是皇后命你去的,为何要说是朕的旨意?!”
“娘娘说这是皇上旨意,奴才便照办了,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你跟随皇后多年,岂能不知她的心思?速将本末原委一一道来!”惊堂木一拍,安如礼抖如筛糠,几乎是哭着说:“奴才真的不知情!皇上,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谋害太子此等忤逆之事!”
皇上冷哼一声,“拖下去,用刑。”
衙差干脆利索将人拖了下去,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跪在冷硬的地上,膝盖一定淤青了。皇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我,好似要将我整个人都看穿。
夏日的热风一阵一阵从外面翻腾进来,蝉鸣随风时而盛、时而衰。
忽闻“哗啦”一响,我闻声望去,见华容添打开了手中折扇。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他拿这把扇子了,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极轻柔摇着扇子,不像在扇风,我这才定睛一看,注意到他折扇的反面,画着一株花开如云的桃树,其上写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眼前闪过桃树上深深的刻痕,那男人的笔迹潇洒而俊逸,一颗心忽然悬了起来,突突跳着。
“你对太子做了什么?”皇上突然开口问话,打断我的遐思。
“什么也没做。”
“沈昭仪说她看见了你在用妖法害太子。而且所有人都看见了,当时你用力将沈昭仪推到在地,翻身跃到床前摸太子的胸口。”
“我只想确定太子是否还有救。”
“你打算如何救?用你的妖法?”皇上说这句话时,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一顾。他必定是不信妖鬼神灵之说的,皇家人,以自己为天。
“皇上相信我是妖吗?如果我真的是妖,怎么会束手就擒?”
“我不管你是什么,太子的粥里面的芸香是你带进宫的!太医验过,那百合粥里面,居然有钩吻……”皇上死死抓住惊堂木,猛地朝我砸了过来,“来人,上刑!”
我情急辩道:“皇上,从撷华宫到御膳房,其中能遇见很多人,发生很多事……”
“住口!我只问你,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在谋划?不说,便上刑。”
“民妇无话可说!”我底气十足吐出这句话,身子却在发抖,天牢里那些哀嚎漫无边际涌了上来,那些皮开肉绽的声音、血腥肉糜的恶臭……
两名衙差走过来,脚步就停在我身后。掩饰心底的恐惧,我坦然看向华容添。从未见过他如此焦虑的神色,想来,大概他也没法子了。
公堂之外,忽然一名衙差通传:“启禀皇上,沈昭仪带了位道长要求进入公堂。”
皇上紧紧蹙眉,忽而一叹:“传。”
沈云珞着了身云锦宫装,髻上插了四支柳叶簪,身姿摇曳。请安之后,皇上竟命她坐在方才皇后的位置,语气平和问:“真的可以确定么?”
沈云珞颔首,眉头淡淡蹙着:“道长已经找到了她的真身,臣妾知道皇上是不信的,不过事关重大,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臣妾妖言惑众。”
我竖起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找到了我的真身,那道士果然能耐。
沈云珞轻声说:“道长,可以开始了。”
白须道长走上前几步,与我平齐,朝皇上行礼。然后侧目睨着我,笑道:“妖精,你最好是快些承认,否则可要受苦了。”
你能奈我何?我一脸无辜辩解道:“民妇一介弱女子,从不作恶,反而乐善好施,为何道长要说我是妖精?”
老道拈了拈胡须,低低笑着:“皇上,她本是一棵千年桃树,就在离京城八十里远的一座罕无人迹的山谷中。贫道已经在那棵树中钉了一枚长约一尺的桂木钉,下了咒,只要一念咒语,她便会心痛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他竟然将钉子钉到我身体里,心里头火冒三丈,我冷眼看着他,且看那什么桂木钉能做什么用?
堂下众人不免窃窃私语,这样的说法在这些朝廷中人听起来是荒诞不经的。皇上侧头看了看沈云珞,后垂目命道:“请道长念咒罢。”
老道欣然受命,默默念起了咒语。只一刹那,好似有利器将我的胸口贯穿,咽喉一紧,喘不过气来。竟然是真的……强忍住惊骇和疼痛,想要运气施法,却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在颤抖。心被刺透了一般在滴血,开始只是一滴、两滴,可随着咒语的加快,像是有无数利器一下一下戳进来,将我的心搅得稀烂。终于忍不住捂住心口倒了下去,汗水湿透发鬓。万箭穿心,那是疼到麻木、疼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听审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盯着蜷缩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我。
只有华容添还坐着,我望着他万般迷惑的眼睛,微微启了口,却只是呼了丝气息出去。
疼痛骤然停歇,我恨不得昏过去,却执拗坐起身来,仰头望着那道士,咬牙切齿道:“道长,你想这样来污蔑一个良民?这样的咒语,以道长的高强法术对谁都可以念517Ζ,可以让任何人痛不欲生,凭什么说我是妖精?”
“还要狡辩,我不过念了三分咒语,若全部念完,你可能灰飞湮灭了!”道长轻轻摇头,对皇上说,“她确实是妖精,但身上并无邪气。除了此法,还有,妖精会自愈术,无论受怎样的伤都能不治而愈,这个只要在她身上一试便知。贫道能做的已经做了,还请圣上自行定夺。”
“有劳道长了。”皇上若有所思挥挥手,便有人请老道下去休息了。
我虚弱到了极点,呼吸凌乱不堪。艰难支起身子,重新跪好,朝皇上叩头,“皇上明鉴,这种巫术实不可信!”
沈云珞忽然开口道:“方才大家都看见了,你不必再狡辩。道长说了,妖精会自愈术,无论受怎样的伤都能不治而愈,而且法术护体,受伤了也不痛。只要一试便知。”
“这样荒诞的说法,皇上相信吗?众位王爷相信吗?文武百官呢?京城百姓呢?仅仅凭一个来历不明的老道士给我下了咒,就说我是妖精!娘娘,于归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我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自然了解你不同寻常之处。”沈云珞急切劝皇上,“她真的妖精,是她害死了太子,或许从前吴婕妤也是她故意害的,不能再让她害人了皇上!”
皇上凝思不久,残忍一笑:“要么召出整件事情的原委,要么就承认自己的妖精。朕让你自己选。”顿了顿,他咆哮道,“用刑!”
“皇上!”华容添腾地站起来,“那道士说的纯属无稽之谈,秦夫人乐善好施,为百姓称赞,怎么会是妖?公堂之上,讲究的是律法,而不是鬼神之说啊!”
皇上放低嗓音,眯眼道:“朕倒愈发觉得她像妖精,不然,怎么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之后又高声喝道,“朕说过,要么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么就承认她是妖精!”
“可如果她仅仅是被人利用,而且也不是妖精呢?皇上岂不是冤枉了无辜?”
惊堂木一拍,皇上冷着脸低喝:“请逍遥王回避!”
华容添难以置信看着皇上,英气的脸庞写满了失望。他黯然走至我身前蹲下,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只轻轻吐了三个字:“我没用。”
我看见了他的心痛,十二年前,他救不了宁静姝,如今,他仍然救不了心爱之人,只因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在他手中。这三个字,更是他这一生的悲剧。我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眶含泪唤他:“王爷,你可还记得要带我去山谷里隐居?山谷里、有一棵桃花树……”
他单手揽住我,贴在我耳边说:“不要叫我王爷了,于归。”
“容添……”我的眼泪在笑容中淌下,趁机不动声色低低呼了口气说,“找罗净救我。”
华容添眼中有诧异,但也不动声色,黯然神伤离去。
“用刑!”皇上狠狠道。
沈云珞撇过头,低低说:“臣妾也回避好了。”说完,便往公堂后面去了。
我冲她的背影粲然一笑,想逼我用法术,她这一回太不聪明了。我即便痛到昏死,也不会当众施法。用刑罚来对付妖精,无非是皮肉之伤,实在比用咒语要笨多了。唯一害怕的仍然是那道士,希望华容添能听出我话中的话,把意思传达给罗净,不然,那枚木钉便是我的致命之伤了。
第八章 97、斗婵娟…4
一阵钻心的疼痛令我醒了过来,周围萦绕着糜腥腐烂之气。微微睁眼望着高高天窗外的繁星密布,明日又将是晴空万里。
“你要喝水吗?”冷不丁传来的女声令我吓一跳,侧头望去,搁着一道铁栏,唤我的人竟是皇后。四周也不再有皮鞭抽打和哀嚎声,很安静。我丝毫没有力气支起身子来,声音苦哑答:“多谢娘娘,我现在没有气力爬起来。”
“这里是秘密囚室,只有我们两个。”皇后神情安详问,“既然都到了这地步,为何还不说出实情,你究竟是谁的人?”
“我不是谁的人,这场纷争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干笑了两声,身子的颤动连累了手臂,被夹得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擦过草垫,像在焚烧一般。“害死太子,对谁有什么好处?我不明白,害了一个蔺淑妃还不够,还要把她儿子也搭上……”
皇后始终跪坐在那处,盯着我说:“我来告诉你,若蔺淑妃还在位,必定能保太子周全,不会出这样的事情。先除掉蔺家,然后才能除掉太子。皇上无后,你猜,皇位应该由谁来继承?”
我惊骇望着她,“什么?皇上正当壮年,后宫众多嫔妃,他再生几个儿子来继承都可以!”
“怕就怕……孩子没出来,就先变天了。”皇后忽然笑起来,阴阴地说,“你是逍遥王的人,难道不知道皇上的心病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用力喊了一句,牵动双手,又痛得流泪了。
“你是逍遥王弄进宫来的,你们一步步计划着终于走到今天这步!”
“不、不是!我什么也没做,王爷更是清白的,他这些年来活得小心翼翼,对皇上敬重万分,他没有计划什么、他只想……”比十指连心疼痛来得更强烈的,原来是心痛,我哽噎了,低低说:“他只想带我去隐居。”
皇后假惺惺叹了口气,“其实我相信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话,难保不是皇上的想法。拿着你做文章,不就是针对逍遥王么?皇上不会轻易松口,他一直都怕逍遥王手上那道遗旨,恐怕要借此机会讨回来了。”
“他们是亲兄弟!身为皇上,要逼迫嫡亲的弟弟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才罢休么?”
“哼,兄弟?”皇后这回是真声真气开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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