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若能气死主子恐怕早已将他气得断了气。青梅竹马这些都是浮云啊,压根儿算不得主子的痛楚,顶多让他打心眼里有点不爽,可正是这点不爽,最少能折腾他半天的。
萧月白微微垂首似被明媚的阳光刺到眼,沉默半晌,忽而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问:“小九啊,如果小果子被他们抢走,主子我该怎么办?”
小九微愣片刻,立即把头顶手舞足蹈的灵魂抓回体内,兴奋得两眼放光,“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少爷定然会将人追回来。”
萧月白斜望天空,若有所思地盯着头顶那团棉花糖似的白云,良久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他们若能抢只管来抢,只是主子我不乐意给他们半点出手的机会。”
很多事从一开始便已注定结局,兜来转去不过是为生活加了点调料。
月黑风高
轿夫将轿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望云客栈门口。
张小果还没来得及钻出轿子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炸起一连串爆竹声,震得耳朵“嗡嗡嗡”响。
“小果!”一个美貌妇人从屋里冲出来,腰间悬着两柄半月形的短刀,眨眼间工夫就将轿帘子掀起,跟着张小果整个人就被她从轿子里拽出来一把按到她自己的怀里。
张小果整个脑袋挤在她胸前,憋得小脸通红,“娘亲,很多人看着呢。”
“你是娘的宝贝女儿,抱抱亲亲怎么啦?谁要不服气就跟我打!”说着,又低头在张小果脸蛋“吧唧”亲了一口。
张小果睁开一只眼睛悄悄往街上瞄一瞄,不远处果然有几个姑娘掩着嘴在傻笑,一面还往她们这边指指点点的。
张小果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娘亲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
“小果快给娘说说你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模样?是不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俊逸非凡?”小果她娘拉住她的手,一面往客栈里走,一面不停地“嘘寒问暖”。
张小果轻叹声气,你老人家都没见过小白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了?万一他要是个秃顶……其实咱不是歧视秃顶,只是对那锃光发亮的脑袋实在无爱。
小果她娘见张小果沉默不语,脸色一变,问:“莫非他长得,呃,长得很一般?”
张小果摇摇头。
“难不成他的长相有点那个,抠门?”小果她娘脸色更难看了,虽说男人长得美未必是好事,可是长得太寒碜,每天对着他难免有点心寒啊。
张小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娘亲,反问:“这门亲事不是你们定的么?”
小果她娘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噎到,轻咳一声道:“小果啊,娘是过来人。这男人啊长得好不如用得好。有些人是徒有虚表,譬如说咱如花寨那个天天吃软饭的‘李相思’……”
李相思,自恃长了副好皮囊,整日无所事事,见着媳妇儿就媚笑。他一笑,他媳妇儿的魂儿就飞走了,心甘情愿赚银子养他。
张小果想起李相思那张独一无二,没有一点骨气的笑脸就忍不住浑身一阵哆嗦,“其实小白长得挺好的,而且应该很好用。”
小果她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心里那块半悬的大石头总算落地,拍怕她的手连声道:“好用就好,好用就好。”
张小果被她娘亲撵到房间里去睡觉,说美人都是睡出来的,必须要在成亲前好好休息。
她在床上躺半天实在睡不着,就偷偷起来,翻窗出门上街买了张风花雪月。一边啃果子,一边打发时间,看到头版头条,嘴里半个果子“扑通”砸到了桌子上。
原来人一出名,多陈年的八卦都能被人挖出来。
二十年前,艳惊江湖的花四娘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多少武林才俊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甚至有人为她剃发为僧。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花四娘失踪原是嫁给了“玄阴箭”张云凡。
二十年前神神秘秘地消失,二十年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不得不引人遐想呐。夫妇二人是否是借千金大婚重出江湖?众人皆拭目以待。
……
张小果捡起掉在桌上的半个果子塞回嘴里,继续往下读,心里仿佛有根小草在轻轻挠,痒的慌。这风花雪月幕后当家的究竟是什么人?竟能把爹爹与娘亲那些陈年往事挖得如此深,甚至比她知道的还多。
真想偷偷调查一番。可目前最大的事是成亲,其他事跟人生大事一比那都是毛毛雨啊。
嗯,必须圆满地完成人生大事。张小果决定在成亲之前把所有的好奇心统统收起来,乖乖地留在客栈休息,每天用黄瓜鸡蛋清敷敷脸,吃一碗美容养颜的药膳,必要的时候再请人给自己捏捏身体彻底地放松。
嫁人的时候必须要美美的!
******
花四娘领着莫言走进房间时,张小果正靠在窗边吃玉米羹。她侧过头乍一瞥,含在嘴里的羹“噗”地喷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张小果委实想不到莫言会出现在望云客栈。
那日,小白塞给她一包银子让她回老家寻亲,谁知她“扑通”跪倒在地,一脸决绝地说:“公子若是真的无心就赶我走吧。不过,我走了肯定活不下去。”
于是,小白又没有将她送走。她不来,倒忘记了还有这茬子事。等成完亲,一定要带着小白逃得远远的,看见她就浑身不自在。
“小果啊,姑爷对你真是不错。你才回来就给你送来一个如此乖巧的丫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花四娘笑眯眯地盯着莫言打量。
“夫人,我叫莫言。”她半垂眼眸浅浅一笑,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莫言?花四娘微微一愣,很快又变得眉开眼笑,“莫言,那你就留下来好好照顾小果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小果怔怔地端着碗,半点食欲都提不起来。娘亲明明就不认识她,怎能放心让她照顾我?
正纠结得胃胀,就听见她娘亲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谁敢跟咱小果抢姑爷,我就用花式刀法把她雕成油菜花!”
莫言浑身一抖,低头绞袖子。
张小果呼出一口气,胀成皮球似的肚皮“哧”一声又扁回去。
她推开窗户朝莫言招招手咧嘴一笑,似乎想让她看些什么。
莫言惴惴不安地走上前,探身往窗外瞥一眼,又是浑身一抖。
客栈门口,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抱成一团尖叫。头顶两柄半月形的弯刀湛湛发光,一阵风似地削过去,“刷刷刷”穿过门前的梧桐枝,眨眼工夫又飞回来,卷着大片梧桐树叶,轻飘飘落与庭前。
“说,萧月白公子是谁的?”花四娘挑着眉问,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张小果的!”姑娘们泪流满面。谁说人多就一定好办事,天底下有钱的美男子多了,又不是只有萧月白一个,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在一棵树上吊死。
花四娘收回短刀,抬头朝张小果使个眼色,大约是想叫她放心,萧月白这个姑爷就算长十对翅膀也飞不走。
翌日清晨,此事果然就华丽丽地登上了风花雪月的头版头条。
姑娘们酸溜溜地明嘲暗讽,纷纷指责萧月白公子轻易就将明月山庄的宝贝拱手送人,为的竟然是这么个姿色平平又野蛮粗鲁的黄毛丫头,如何对得起萧老庄主的在天之灵。
公子们则是大放阙词,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话语分明是在鄙视姑娘们目光短浅,听起来却似三个月前的馊饭,酸得紧。
还有些人,状似永远站在中间,可风轻轻一吹,他便歪了,一会儿这边一会儿又那边。最好大家打成一团,他可以袖手旁观瞧好戏。
……
张小果躲在后园点一根蜡烛,偷偷地看风花雪月。娘亲不让她看,说看风花雪月会严重影响心情,果然没有说错。
原来成亲这么麻烦。
她叹声气,两只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忽明忽暗的烛光若有所思。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花前月下……岂不适合私定终身?
成亲这么麻烦还不如私奔。张小果脑袋瓜里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却让她内心雀跃无比。
私奔,不知道小白会不会同意?
张小果溜回房间,胡乱打个包裹,往背上一扛就翻窗逃走了。
街道黑漆漆一片,偶尔有几只大红灯笼,微弱的亮光似乎抵挡不住逼人的寒气,风一吹就要灭了。
张小果打个喷嚏,不由地加快步子,匆匆往街尾行去。
“啪”一声,头顶的灯笼忽然灭了,紧跟着就闪过一道影子。
张小果惊得头皮一阵发麻,拽紧包裹拔腿便跑。
影子鬼魅般消失,再出现却化成了一道寒光直取张小果的心口。
张小果猛地甩出包裹,那几件来不及叠整齐的衣服顷刻间被割得支离破碎。
好快的剑!张小果拍拍屁股就跑,不管打得过打不过,跑回客栈吃亏的必定是他。
傻瓜才跟人逞强呢。
张小果东拐西弯,一口气穿过三条街。她躲在暗处,贴住门板小心翼翼地喘气,头顶忽而寒光一现,长剑如同闪电一般朝她的天灵穴刺来。
她翻身跳开数丈,从腰包里掏出一包粉末迎风洒出,赶紧憋住气往后退。
刺鼻的臭味顿时随风飘散,“阿嚏”一声,潜伏在暗处的黑衣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细细的有点耳熟的声音。
张小果心内打个突,趁机逃得无影无踪。
武林巡逻队的死活散果然好用。
她一口气逃回客栈,爬到床上才发觉后背已爬满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婚前
翌日清晨,望云客栈某个不知名的旮旯。
一只浑身乌黑的大肥猫楚楚可怜地趴在墙角,万分哀怨地瞪着某红衣少女的屁股,泪流满面:呜呜呜呜,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抓到的早餐,这么短短一眨眼工夫就被她弄死了!
张小果一丝不苟地观察墙角那只奄奄一息的小老鼠,良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弄死我?可怜你倒霉,谁叫你偷吃我的番薯粥。好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就帮你埋了吧。”
她从厨房拎来烧火铲,三下五除二就挖个坑把那只可怜兮兮的小老鼠埋了。
大肥猫圆鼓鼓的肚皮贴着地面,一步一步万分艰难地爬过去,无比哀怨地刨地:弄死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埋到土里去,我的早餐啊,呜呜呜呜……
张小果一边走,一边扶着下巴思量昨晚那个行刺她的黑衣人究竟是谁。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莫言,那她死皮赖脸地跟着小白已经三个月,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哎,好烦啊!想这种事情最头疼了。张小果揉揉额角,突然又折回去拐一个弯钻进厨房挖吃的去了。
张小果把昨晚遇刺的事藏在心里,一个人都没有泄露出去,只是再也没有迈出过望云客栈半步。那人若想取她性命除非一击毙命,否则她一喊,整个客栈的人立即就会冲过来,一瞬间就能将那人刺成马蜂窝。身处险境之时,权势这种东西往往愈发能体现出它的功效。难怪那些江湖门派成日杀来杀去,到头来只不过为抢一片指甲大小的地盘。
如花寨的势力算不得太大,可银子多啊,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青龙帮不是乖乖地折服在金子镶成的石榴裙下了么。可见财大气粗还是很有道理的。
张云凡从青龙帮飞鸽传书回来,说要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之时方能回到望云客栈,小果大婚之事由花四娘全权做主。另,他已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张羽翎,叫他早些赶至望云客栈迎接萧月白送来的贺礼“明月剑”。
男人都有野心,一旦被激发出来,其他任何事放在它跟前一比,看来都是那么无足轻重,甚至简简单单地就能被牺牲。
花四娘深知张云凡为人。十年磨一剑,他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放弃什么,包括她。如今她能做的便是给小果一个热热闹闹、人人都羡慕的气派婚礼,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些许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对小果的愧疚。
张小果实在不想见到张羽翎那张明明在笑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的臭脸,对着他还不如一整天对着砧板。
她闷在房间里睡觉,睡不着就看风花雪月研究八卦。
传闻梦惊雷当年隐退江湖并甘愿屈膝效力张云凡的真正原因是一个女人。
传闻那个女人有一张如花的笑脸,因而那座山寨改名为“如花寨”。
传闻……
张小果怔怔地盯着风花雪月,目瞪口呆。
这八卦扯的远得,连嫦娥姐姐都能看见了!
十三叔是好人,竟被人胡扯成这样!
张小果气得牙痒,一口气把风花雪月撕成了渣渣。等跟小白完成人生大事,一定要将风花雪月的幕后黑手揪出来,撕烂他那张一开口能把人熏死的臭嘴。
她气郁难耐,起身推开窗户透了透气,一转身就看见房间里多出个人。
白玉簪将他如雪的银丝随意地挽个发髻,唇边依然是那幽雅如兰的笑意,只是幽黑的眼眸深处透出一丝淡淡的落寞与寂寥。
“小果。”风尘轻声唤她。
“大桃花怎么来了?”张小果愕然,惊慌失措地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不必紧张,外面的人已经被我点了穴。”瞧她红着脸状如受惊的小鹿,他唇边的笑意不免又深了些。
张小果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看,眼神飘忽不定:“我马上要跟小白成亲了,你不能来找我的。”
盛开的兰花瞬间凋零,风尘有些自嘲似地笑了笑,坐下,“我终究比他晚一步。”
张小果回忆起那晚与他一起在莲池边对影小酌,发酒疯的情形,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小脸蛋烫得仿佛搁在锅里烤,“那个,那晚真是不好意思啊。”
风尘微微一愣。他原本是想问她“若是一切重头来过,你是否愿意跟我走”?可此刻见她万分羞涩地垂着脑袋,一个劲地绞袖子,那句藏在心里的话竟无论如何问不出口了。
张小果见他不说话,又抓抓脑袋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酒量有这么差,我就不喝了。”
确实没有人会故意耍酒疯的。
于是,风尘又在心底叹了声气。方才酝酿好的情绪忽然又被她打散了,一丁点都不剩,他真的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离开星月谷之前,他想好了一切要跟她说的话:当初若我不理会那封无聊透顶的信或许就能先他一步在杏花村遇见你。我知你必定不肯信我,可销魂山的那次邂逅确实是萧月白布下的局。我与他对弈,他却比我早一步收手……
诸如此类的话,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甚至差一点就要为她放弃一切。
“小果。”风尘轻唤了她一声,终究是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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