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这才惊觉她一直在一旁看著他,「画好了。」
「你很满意吗?」
「嗯,还呵以。」
「太好了。」她微笑清甜,「真希望能快点见到你设计的房子,一定很棒。」
沈修篁哑然,对著她充满信任的眼神,他好半晌竟不知该说什么。胸口像绞在一起的丝弦,紧紧揪扯。
他茫然站起身。
她也跟著撑起身子,可才稍稍打直,便倏地踉跄。
他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在他怀里摇头,「只是有点头晕。」
「怎么会头晕的?」他揽著她,慢慢将她带往角落一张椅子,扶她坐好。
「没什么,大概是昨天值大夜班……」
「你昨天值大夜班?」他愕然打断她,「那你还今天一大早就起来?」
「啊,那没什么的。」她察觉他语气中的责怪,急忙解释,「昨天晚上没什么病人,其实我在医院里也睡了几个小时……」
他捧住她的脸,以一种温和中不大严厉的眼神阻止她继续。
她心跳一停。「怎、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他没说话,湛幽的昨慢慢地、慢慢地黯淡,像淀了无数心事,好深,好沈。
「修篁?」她颤声唤。
「……我竟然一直没发现,你这里,都是黑眼圈。」温暖的拇指,轻轻抚过地下眼皮。「你一定很累,对吧?」
「我--」她说不出话来,心韵迷乱。
「傻瓜。」他揽住她秀颈,让她靠入自己胸怀,「干嘛对我这么好呢?你每天这样透支自己的体力,总有一天会累坏的。」
「不会的。我一点也不累。」她拚命摇头。
他闭了闭眸,为了她慌乱的反驳心口更加揪紧。
明明就累了啊,为什么不肯承认呢?明明就无法撑持了,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都是我不好,恋梅,连累你了。」他哑声道,收拢臂膀。
「不,你别这么说,不是那样的……」
「已经够了,恋梅。」他稍稍推开她,凝望她的眼神温煦而深邃。「我答应你,我会振作起来,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所以你不需要再这样勉强自己。」
「我……一点也下勉强啊。」韩恋梅摇头,喉头莫名一酸。
奇怪啊。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一直在盼著他能重新振作呢?为什么当他终於对她许下承诺时,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有些难过?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再来看你了吗?」她抓住他衣襟,伤感地问,「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
「不是的,你怎会这么想?」他握住她肩膀,「我是不想你为了我累坏了啊。」
「我不累啊,真的!」她急切地保证,推开他站起身,又是笑颜灿烂。「你瞧,我精神好得很呢。」她做了个振臂高举的动作。
他呆呆望著她,良久,长长叹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为什么?难道他还不懂吗?她敛下羽睫,有几秒的时间,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然后,她扬起容颜,佯装轻快地笑道,「笨蛋,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若是从前,他肯定会被她强装的笑颜给骗过了。她总是笑得开朗,总是容光焕发,像从来不曾热识忧愁滋味。
若是从前,他肯定就这么被骗过了--
「我希望再见到你。」他走近她,再度将她微颤的娇躯纳入怀里,下颔顶住她头顶,温柔地摩挲,「如果可能,我希望经常见到你,最好天天都能见到。」
她闻言,墨睫一颤,滚落一滴剔透的眼泪。
「嗯,如果你不嫌烦的话。」她低低回应,声音很小很小,透出的情感力道,却很强很强。
「生日快乐!」
这天晚上,沈修篁的屋里,相当热闹。
为了替他庆祝生日,他两个死党都特地向公司请了休假,从北京赶回台北,也都有默契地偕同娇妻一起出现。
白礼熙牵著罗恩瞳,卓尔春挽著李燕兰,两对夫妻都是一副恩恩爱爱的模样。
他们带来几瓶红酒,一盒蛋糕,外加几份特意在香港免税商店挑选的礼物。
「GUCCI的领带,够义气吧?」卓尔春首先献上贺礼。
「我这个可是Dunhill的皮夹,你看看这皮革,还有设计,这才叫品味。」白礼熙跟著献宝。
「得了,你们以为比名牌就算有诚意吗?」李燕兰对两个男人的举动颇感不屑。
「是啊,这个蛋糕可是燕兰亲手做的。」罗恩瞳住一旁搭腔,「这才叫诚意。」
「真的吗?这蛋糕是卓太太自己做的?」正一口一口浅尝著蛋糕的韩恋梅忍不住吃惊,「好厉害,口感很棒呢。我还以为是天母哪家蛋糕店买来的。」她不可思议地瞪著色香味俱全的蛋糕。
「多谢夸奖。」李燕兰对她盈盈一笑,「不过请叫我燕兰,别叫卓太太。」
「燕兰最讨厌人家叫她『卓太太』了。」罗恩瞳笑著插口,「她可是个大女人主义者。」
「本来就是。凭什么女人结婚以后就要变成谁谁谁的太太?我李燕兰就是李燕兰,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李燕兰豪气地宣称。
「说得好!」另外两个女人热情鼓掌。
「干杯!」三个女人各自拿起酒杯,清脆地碰撞。
三个男人却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怎么?」罗卓两个女人眯起眼,瞪向自己的老公,「你们好像很不以为然?」
「岂敢,岂敢。」面对爱妻质询,白礼熙与卓尔春连连摇手否认。关于爱妻的女性至上主义,这两个人可都是领教过了,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才知冷暖。
「那为什么不喝?给我喝!」
「遵命!老婆大人!」一声令下,两个大男人慌忙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这场面逗乐了隔山观斗的韩恋梅,她笑得不可自抑,跟著其他人,一口气乾了整杯酒。
极度高昂的情绪与过多的酒精让她微微晕了头,丝毫没察觉到身后的沈修篁正温柔地替她梳拢凌乱的秀发,而其他几个人正偷偷笑望这温馨的一幕。
她只是不停地啜饮著酒,一面喝,一面朦胧地叹息。
「唉,你们都送了礼物给修篁,只有我什么也没准备,真不好意思。」
「不怪你,你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嘛。」白礼熙微笑道。
「而且你早已经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了。」卓尔春接口。
「什么?」韩恋梅眨眨眼,「我什么也没送啊。」
两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著她若有深意地笑。
她莫各其妙,可沈修篁却听懂好友话中含意、他心一紧,眼看韩恋梅两办颊被酒气染得艳红,知道她也许快醉了,禁不住轻轻扯了扯绝柔软的发绺,温声叮咛。
「别喝太多了,恋梅,你别忘了自己酒量不好,小心明天早上头痛。」
「我知道,我喝完这杯就好了。」她乖乖点头。
「吃点蛋糕,垫垫肚子。」
「我知道啦。」她娇睨他一眼,仿佛嫌他罗唆。
这宛如情人的互动模式看人其他人眼底,笑意更深了。
「你们笑什么?」微醺的韩恋梅对一切完全状况外,「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啊。」
「真的吗?没骗我?」韩恋梅像个小女孩似地追问。
沈修篁忍不住笑了,「你要他们告诉你当年是怎么把老婆追到手的吧。」他建议,「他们俩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恋爱史呢。」
「真的吗?」她眼眸一亮,「我要听!」
「那我先说吧。」一向最爱自曝情史的白礼熙首先开口,「话说两年前我跟恩瞳可是死对头,她是全公司票选的老处女,我呢则是众所公认最想亲吻的帅哥……」
「你说什么啊?」对故事以这种方式开头,罗恩瞳显然极为个满,「你别误导人家。那个票选根本一点也不公平,哪能算数?」
「怎么不算数?你别因为自己被选为老处女就不认帐。」
「你说什么?!」
於是,另一场争端开始。
男女之间的战争,无时无刻,总会在世界各个角落上演,演戏的主角很卖力,看戏的观众也总是入迷。
就像现在的韩恋梅,看著人家夫妻之间的甜蜜小争吵,又是开心。又是…慕。
「喂,你的朋友都很有意思呢。」她附上沈修篁耳畔,悄声说道。
「他们一向爱耍宝。」他轻声笑道。
「好棒的生日聚会!好…慕你哦,真希望我生日那天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说不定还要留在医院值班呢。」她自怜地。
「我帮你庆祝。」他忽道。
她一愣。
「你生日那天我一定帮你庆祝。」他许诺,「如果你值班,我就买蛋糕到你医院去。」
「真的吗?」
「嗯。」他点头,擒住她的眼神温柔无比。
她心跳一乱,先一阵晕眩,许久,唇角才甜甜扬起,笑开一朵幸福的玫瑰。
第五章
几天后,沈修篁亲自送两个好友夫妇上飞机。
在机场大厅,趁著卓尔春替众人办理登机手续,李燕兰与罗恩瞳两个女人浑然忘我地聊天之际,白礼熙悄悄将他扯到一旁。
「什么事?」沈修篁莫名其妙。
「听说你回到原来的公司上班了?」白礼熙问。
「是。」
「不是说工作无聊吗?怎么又想通了?」白礼熙有意试探。
沈修篁白然听懂了,微微苦笑,「我又找到设计的感觉了。」
「是吗?」白礼熙若有深意地凝视他许久,「你知不知道,你跟一年前判若两人?」
沈修篁默然,想起一年前在高尔夫球场对一台机器大发脾气的自己,涩涩点头。
「都是恋梅的功劳。」
「是啊。」他点头,承认是韩恋梅救回了他。若不是她一年来温柔耐心的陪伴,他的人生怕仍是颓废堕落。
「她喜欢你。」白礼熙直接了当地,「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当然。」他又是点头,微微一笑。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白礼熙追问。
「我?」他一愣。
「这么好的女人,你不喜欢吗?」
「……我把她当朋友。」犹豫半晌后,他如此回答。
「只是朋友而已吗?」白礼熙若有深意。
沈修篁惘然不语,当白礼熙这么直接地追问他时,他才恍然原来自己一直没去厘清对韩恋梅的感觉,
他真的只把她当朋友吗?或者他也喜欢著她?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的喜欢?
他从没细想,或者,不愿细想……
「修篁,修篁,我发现一件好巧的事!」
正出神间,李燕兰愉悦的声嗓在两个男人之间轻快地扬起。
他定了定神,望向她娇美秀颜,「什么事?」
「我哥哥啊。」李燕兰星眸闪亮,「他原来跟恋梅在同一家医院工作,而且跟她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沈修篁微微蹙眉,下意识咀嚼起这名词。
「嗯。他们从念医学院时就认识了,还是同一个社团的学长学妹,感情好得不得了。」李燕兰笑著强调。
「哦?」
「对啊,我哥还曾经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他那个学妹到了三十岁还没人要,他就打算发挥骑士精神把她给娶回来。没想到他口中那个学妹就是恋梅,好巧!」
沈修篁不语,胸膛,有些拧了,
那家伙说三十岁就要娶她,那她今年几岁了?二十九?三十?
「你哥哥该不会暗恋恋梅吧?」白礼熙插口,兴味盎然地。
「可能吧。我哥哥那人吊儿啷当的,我看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对恋梅是什么感情。不过可以肯定,他很在乎她就是了。」
「那好!」白礼熙一拍手,「反正修篁也不喜欢她,我看就别耽误人家了。干脆让你哥哥积极一点,对恋梅展开攻势……」
「不行!」尖锐的声嗓驳回白礼熙的提议。
两人同时一愣,望向发声的人,只见沈修篁绷著一张脸,神情相当难看。
「不行。」他喃喃重复,眼色阴暗,双拳紧紧收握。
他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无法容许其他男人对韩恋梅存有私心。
她也会对那个学长笑吗?也对他撒娇吗?就像对他一样?
不!他不能忍受!浪涛席卷,在沈修篁心海汹涌起伏。
见他这副阴晴不定的表情,白礼熙忍不住偷笑,拍了拍他的肩,「对她好一点吧,修篁。」
「别辜负她了。」李燕兰也嫣然一笑。
两人一搭一唱,都没点出这个「她」是谁,可谁都能轻易明白。
一阵珍重道别后,沈修篁凛著一张脸,默默转身离去。
搞不清楚状况的卓尔春愕然凝望他背影。「他怎么啦?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有吗?」白礼熙耸耸肩,朗声笑了,「大概是忽然发现自己得快点采取行动了。」
「对啊,再不…作的话,说不定某个女人就要被人抢走了。」李燕兰笑著接口。
「某个女人?谁啊?」卓尔春茫然望向罗恩瞳,「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我想他们指的是恋梅吧。」罗恩瞳眨眨眼,方才在一旁的她可是从头到尾听清了三人的对话。
「恋梅怎么了?谁要抢走她?」卓尔春依然状况外。
没人理他,迳自拉起行李上手扶梯。
卓尔春连忙追上,「喂!你们等等我啊。告诉我怎么回事嘛。」
「快走吧,就要登机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恋梅究竟怎么了?」卓尔春实在忍不住好奇,苦著脸追问,「快说啊!」
「我们是说燕兰的哥哥。」白礼熙总算回了一句。
只可惜。这句话令卓尔春更摸不著头脑。「燕兰的哥哥?京俊吗?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