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你这是在指责我吗?”穆凊扬没有用很大的声音说话,但那阴冷的肃杀的口气也让袁尔莫突地警觉,眼前这病若羔羊的男子可是天璜贵胄的贝勒爷!
因此他马上躬身一跪,伏在地上道:“请三爷息怒!奴才是一时错愕,言语不敬!望三爷恕罪!”
穆凊扬冷哼一声道:“告诉你,我这副样子正是你镜儿做的好事,他每日在我药里下毒,让我的病每况日下,好在天网恢恢,总算泄了底才被我正法了!”
袁尔莫听的有些头昏眼花,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镜儿这麽大胆,硬着头皮道:“三爷…只怕这其中有误会…”
“误会?”穆凊扬挪动一下支撑辛苦的身子,狞笑道:“真是个好说法,若你是想好好追究清楚,我是不反对将案子交议部处理,像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奴才,竟有这麽大的胆子残杀王公大臣,难保没有人指使,只怕到时侯七勾八连,你袁府也逃不了干系!”
袁尔莫不由得心一吓,惊觉这件事实在无法认真起来,因为镜儿怎麽说都是出自袁府,不管他做这事是什麽道理,抄灭九族都不为过。
袁尔莫自廿岁便被皇上特例拔擢晋御前行走,官途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虽是十来年宦海浮沈,倒从也不曾沾染上这麽麻烦的事件,不由得背若芒刺,思量着道:“是臣下不对了,臣下乍听此事,诚惶诚恐,私心脱罪便口不择言,还望三爷顾念臣下原一片好意,想送个小厮照料三爷起居,恕了臣下,若三爷非想苦心维护,也不用降尊纡贵的告知臣下,臣下实在愧对三爷!”
穆凊扬看他戒惧恐慌的样子,才稍为消了心,脸色由冷转温道:“镜儿的事可大可小,只是我原就不兴拿小事作文章的人,你起来吧,你镜儿一条命用我的健康来换,也不枉他了!”
袁尔莫忙急速的叩了好几个响头缓缓站了起来,偷眼望着气定神闲的穆凊扬,已没有刚进门的冷漠才稍加懈心,赶紧守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箴言,立在一旁待他开口。
“袁尔莫,问你一句话,你实话回答!”
“三爷请问,若为臣下所知,定当无所不答!”
“很好…”穆凊扬咳了两咳才道:“你可记得四年前,你的侍卫梁容保曾帮你买一个小厮奴才傅京华?”
袁尔莫万万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名字,不由得一阵心虚的涨红脸,哑着嗓子道:“臣…下记得…”
“嗯…那你也知道这位傅京华便是那日在黄沙坡军营里的傅先生了?”
“臣下…知道…”
穆凊扬再度挪动了身子,似像无比疲累的支着额道:“我不想知道是什麽原因会传出他暴死袁府的消息,只他曾在异地医疗过我,算来,也算对我有恩情,无意间知道他似乎和你袁府有些过节,便想代他向你讨个情,希望以後袁府不要再追究了,成吗?”
“臣下谨遵三爷命令!”
穆凊扬缓缓动了动似想躺着,袁尔莫忙扶着他,便听他道:“若可以…当他有所危难时,你便代…我…好好关照他吧!”
待续…
第卅五章
隔日,连应祥已迫不及迨的拉傅京华来见穆凊扬,然而却在到门口时被里格泰憨实的身子挡住了。
“主子说不用见他了!”里格泰楞楞的说着。
连应祥看到傅京华的脸沈了下来,忙道:“为什麽不见,主子昨日才说要见傅先生…”
“主子说请傅先生不用再费心,因为昨儿圣上自京城派了御大夫来了,嗯,主子还说,他现在有很多事要处理会很繁忙,会有一阵子无法见傅先生了…”里格泰语带犹豫又道:“…若傅先生有什麽事,可以去找袁尔莫大人,他应该会很乐意帮忙的!”
傅京华苍白着脸,颤道:“三爷要我去找袁大人?”
“是…”里格泰似乎不明白,为什麽他会出现这副深受打击的表情,随及又道:“嗯…主子还要我跟你拿个东西,什麽龙蟠匕首的,他说先前请你保管,现在他有用处,所以要拿回了…”
圣旨在这几天到了,当时京城还不晓得穆凊扬的状况如此糟糕,因此竟软求硬逼似的要他仍留守东北。
其实严格说来也是因为朝廷对他寄予厚望,因为皇上有意要彻底解决天朝与罗刹国多年来的争端,也就是说,近年来或许会有大肆兴兵的一日,而熟悉东北战况的大将实在不多,因此皇上希望他多加“保重”,同时只允许他将身上的职权先暂时卸下,却不得回京。
结果,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穆凊扬竟是无法充份休息,全都在交接职务。这一交接,穆凊扬病危的消息终於传了出去,官邸里无时不刻充满着来探病的官员…
穆凊扬靠坐着,一手抚着镶嵌亮闪的匕首,一手紧紧握住手肘长的黑色辫子,眼泪无助的掉了下来。
里格泰看着他悲恸的表情,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突然听他轻声念着…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他的声音充满哀伤,里格泰没有读过书更不懂诗文,不知道穆凊扬在念什麽,然而那句句透着绝望的音调,让一向豪爽粗气的里格泰心里凉惨惨。
正不知作如何处置时,里格泰忽地双肩一麻,惊恐的张大嘴,原来穆凊扬的汪汪泪水竟变成了鲜红色,顺着他乾瘦的脸庞,蜿蜒而下,里格泰吓的魂飞魄散,忙粗手粗脚,毫无章法的帮穆凊扬擦着血泪,胸口再也抑不住悲伤的哭道:“主子,您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不让傅先生试试,却硬要骗他呢!您看您…这血…”
穆凊扬终於忍不住伏在里格泰胸前,凄伤的哭道:“我的七筋八脉全毁了,救了也癈了…若真要活的像死人…又何必!”
“难道便要这样等…死…”里格泰苍凉的哭着,像个孩子一样的抱住穆凊扬,却因为手上早沾上了穆凊扬的血,弄得四处尽是怵目惊心的鲜红。
穆凊扬哭了好一会儿,才挪动了身子,虚脱道:“里格泰…拿纸笔来,眼前好黑,我…快瞧不清了…”
这篇锺王小楷写得十分歪斜,却是穆凊扬拖着病、颤着手,字字谨慎的斟酌落笔的,目的便是要帮这四个贴身长随开脱,要王爷、福晋不可因自己死在外地而悲伤过度迁怒他们。
连应祥拿起这封充满热血又温柔的信,心一抽,不由得哭了起来。
“别哭…人生自古谁无死嘛!”穆凊扬裂嘴一笑,手虚扶一抬,吃力道:“起来,起来,咱们在木城…苦战没死…现在,你家主子竟要死的这般窝囊,又有什麽好哭?”
四个人听罢,一颗颗头摇得像波浪鼓般,想了许多安慰他的话,却因太过悲伤而说不出来,只呜咽道:“主子!别!别这样说…休息一阵便会好的…”
穆凊扬凄然一笑道:“别说这混话!现在是大寒时节,我回都回不去,看来得死在这儿了…”他深吸一口气又道:“若真不幸,我在此归天,只求你们安生把我送回家去,让我瞧瞧王爷、福晋再落地,便算成全了你们的忠心,知道吗?”
四个人此起彼落的叩起头,里格泰是个满洲粗人,率先压不住气终於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连带着三个人也跟着伤肝动肠,淅沥哗啦的哭起来,看着他们这般难过,穆凊扬心里十分情伤,无奈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安慰,便闭上眼,哑着声道:“好了,你们先出去,我真乏了,应祥,你管他们尽自去做自己的事,我就不再见了!至於来问侯的官员也帮我应付了,我想静一静,…喔…应祥,晚会儿忙完,你一个人进来,我有事交代…”
直到黄昏时分,连应祥总算应付完许多探病的官员,走进穆凊扬这充满草药味的昏暗房里。穆凊扬退下身旁的内侍,让连应祥扶起自己这病骨支离的身子半坐着。
连应祥不动声色的瞧了瞧,穆凊扬的气色比早晨好了许多,原本又白又瘦的双颊总算上了些血色,只一头因病而半白的头发衬得他苍老许多。坐定,穆凊扬便用那黯淡无光的眸子,为难不安的瞧着连应祥。
“主子,你有什麽话尽管说,奴才不要命也帮你办!”
穆凊扬避开他的眼神,张惶四顾像在说服自己道:“人死如灯灭,再难堪的流言,反正也听不到了…”随及握住了连应祥的手。
连应祥眼见过去这双能拉硬弓、勇持倭刀的手,变得又冰又凉又白又细,若不是明白穆凊扬有要事交代,心一酸,差点抑不住悲伤。
这时穆凊扬的双眼变得深沈,语气也急迫道:“应祥,我要你帮我顾个人,保他一生周全!”他咽了一口口水,神色更加严肃道:“那便是你傅先生,傅京华。”
连应祥早猜出他要说的是谁,便不慌不忙的点点头道:“主子,我可以立誓,只要应祥活着的一天,便有他的一日!”
听罢这话,穆凊扬像了了一大桩心事般,神情转为柔和,眼神也黯淡下来,他向後松乏的靠了靠,放开了连应祥的手道:“应祥,你这段日子都陪在我身边,帮我和傅先生传了许多话…”穆凊扬顿了顿,苍白的脸忽地红了红,探视般瞧了他一眼道:“我想,你多少已猜出我和他…关系匪浅了吧?”
连应祥心里咯登一跳,他是早有所疑的,只是一直以来都刻意不顺这思路想,然而穆凊扬这一坦言,却使他再也绕不过去了。因此他低着头想了半日,总算想到了如何回话:“不管主子和他是什麽关系,奴才永远忠於主子!主子既交代要好生照顾他,奴才无论如何必是照办的。”
穆凊扬惨青的脸朝他凄然一笑,似乎很安慰,但他垂眼思量一会儿,便又忧心道:“应祥,我不怕你不照顾他,只怕你因我和他这份暧昧情份让你瞧不起,顾起他来心里不爽脆,到头来会伤了他,也为难了你啊!”
连应祥哑了言,只怔了半日,便溜下身,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严峻的望着穆凊扬道:“主子,请恕奴才放肆,奴才有话要犯颜直说!”
穆凊扬一股不安升上心,但仍毅然道:“你起来,但说无妨,在这关头,说明白总是好的!”
连应祥深吸几口气,仍旧是趴在地上轻声道:“奴才与傅先生相处日久,其实心里也曾对傅先生有所…有所…”他艰难的粗喘口气才接道:“有所绮想,只是奴才一直忍着不去钻究,现下主子既托奴才照看傅先生,奴才是高兴都来不及,奴才就是拚死也会保他一世周全!所以主子是大可放心的。”
原以为他和冷颖奇一样,要来个长篇大论的劝解自己不要心系男宠,搅坏了後世名声,可却没想到竟是一长串的表白,穆凊扬虽然生了病,但思路仍很快捷明晰,他一下子便想起在客栈时,连应祥就曾多次找自己开脱傅京华的罪,一下子说他辛苦,一下子说他有心,最後还自请留在客栈照料他到康复。
当时,自己也曾吃过他一次味,可时日久了却给忘了,现下听他侃侃而言,也不知怎麽的,心口竟紧紧一缩,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蒙得自己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待续…
第卅六章
连应祥看着穆凊扬青白的脸,突然感到自己似乎表示的太快太明白了,本来原意是要让穆凊扬放心的想法,搞不好反而挑起了他的不安及妒意,伤了他的身更伤了他的心,因此忙叩下头急道:“主子,奴才的意思并非要取代主子在傅先生心中的位置,奴才的意思是,奴才会尽心尽力的照料他,请主子别…别多疑…”
最後这句“多疑”几乎快发不出声了,可穆凊扬仍没有任何表示,只一张脸木然怔忡的瞧着他,连应祥的心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後悔明言的念头闪出脑海,让他接不下去,只好慌乱的猛磕头道:“请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直等了好半晌,穆凊扬总算叹了口气,虚弱道:“应祥别急,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一下子知道你竟对京华有情意,心里不舒坦…”
果然!连应祥脑袋轰然乍响,只觉眼前白茫茫,便是咽了好几口水也清醒不过来。
穆凊扬瞧他伏在地上剧烈颤抖的身子,语意温柔道:“别这样,别这样,是我自己要你照顾他的,可却又疑心你,你表达的意思我明白,便是想让我放心,不是吗?你,你就当是你这心量狭窄的主子在吃你的醋吧!”
“主子!”连应祥惊喜交加的抬起头,心一酸,再也克制不住的掉下泪,扑到他身前哭道:“主子!主子!你别和奴才吃味!奴才对傅先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头,傅先生对主子是深情厚意的,他几次来都是又跪又求奴才要见你,上次你让我去收了他龙蟠刀,他更是伤心的哭昏倒地,若不是他在意主子,他也不会这麽伤肝动肠啊!”
穆凊扬听的心中凄测,默然的望向屋顶一会儿,眼泪忽然扑簌簌滚落下来道:“说来,也是我太不知足,过去,总是怨老天,既是让我和他同为男儿身,又何必让我喜欢上他,结果,老天乾脆给了我这没来由的病…让我们想见也不长…这几日,我又对京华这般无情凶狠,不知他往日还会不会想起我啊!”他终於抑不住满腔悲苦与无奈哭出了声音。
“主子…别再想了!您的身子受不住啊!”连应祥听到这性格刚如铁的主子如今竟悲泣的难以自己,直怕会伤了神,忙自己抹抹泪,拚命劝解,然而穆凊扬却哭没几声,忽地觉得晕头转向,眼前是忽明忽暗,一股作恶冲上心头,只说了句:“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便不醒人事了!
待睁开眼,便觉得四周一片凄黑,一股低声啜泣的哭声,硬是压抑般时断时续。
他想开口却觉得喉头乾涸如火燃烧,只原本几要四分五裂的身子竟不再痛楚,静等一阵,眼前也缓缓亮了起来。
他吃力的转着身,侧头一瞧,便见到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绝色面孔,他心头轰然一热,全身血都沸腾起来,冲击的头都有些晕眩,只是精神也为之一振。只觉喉头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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