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能感觉到她语调里的忧伤,他有些不耐烦:“链链,你怎么总是这么麻烦?”她挂了电话,四周冷清清的。
链链在卡若琳家街角处的咖啡店下了车。清晨的咖啡店,远远地在大街上就看到里面散发出的橘红色的灯光,暖和而亲切。她随手在门口拿了一张免费的地铁报,点了咖啡和两块羊角面包,上了年纪的侍者笑着跟她说:“您真早。”她也笑笑。当她坐在咖啡懒洋洋的蒸气前面,真实的巴黎才像大幅海报一样浩浩荡荡重新张贴进脑海。
她回到这个暂时属于自己的落脚点了,路上的车辆开始慢慢多起来。新的一天正在进行,不容置疑。
卡若琳已经出门了,链链一个人把行李拖进房间,然后关上门,开了暖气,钻进被窝里。寂静重新把她包围,这到底是个居无定所的异乡,她的生活跟别人并没有很大的相关。
傍晚时分,G打来电话,说一个小时后来接链链,跟他一个诺曼底来的朋友共进晚餐。链链马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G如今是她形式上的情人了,他正在充当她生活里一个新鲜、忠实的水手,摆渡她的时间向下一个驿站进发。
链链坐进G的车里,跟他吻了吻,几天不见而已,一次北京之行,链链觉得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了。G的气色不错,他从风衣里摸出一瓶粉红色的香水递给链链:“小丫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香水,看看这个可以吗?”链链接过来,打开瓶盖,在衣服上洒了一下,很细腻的幽香,是“粉红樱桃”,她一直喜欢的牌子。
“谢谢。”
“晚上还有另外的礼物给你,嘿嘿。”G吐出舌头,搞怪地笑笑。
“怎么样,回国开心吗?北京应该很冷吧。”
“是啊,挺开心的,只是呆(待)的时间太短了。”她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天梭”表上的日期。
G的诺曼底朋友是个体育记者,戴着镜片像啤酒瓶底一样的远视眼镜,G在餐馆里面见到他,整个人变得更加精神百倍,夸张地跑过去跟他拥抱。他们一起手舞足蹈地喝着白葡萄酒、吃海鲜,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链链在旁边安静的(地)陪着,她正好需要一个喧闹的晚上。巴黎城市的体味骤然变得陌生了,她不知道暖和的餐馆外面,未来有多少寒冷的季节将要经过。
G的车随后就载着三个人回了家,已经深夜了。
“链链,我的朋友今天住另一间卧室。你不介意吧?”G在卧室里小声跟链链说。
“没关系啊。你们好久不见了,应该好好聊聊嘛。”
“我还有个礼物给你,看看这个。”G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光滑的乳白色塑料棒,一端是圆头,另一端是可以放电池的平口。
“啊?!”链链叫了一声,脸马上涨得通红,她赶快扭过头去。这种电动棒,链链在电视上见过,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拿在自己手上。“你疯了,干吗给我这个?”
“你可以多尝试一下,说不定这个比我的手更让你着迷呢。”G说着,拨了开关,那塑料棒就突突地抖动起来。他让链链躺到床上,一边脱去链链的内裤,一边把抖动的圆头的一端,放在链链那个渐渐凸起的点上,链链马上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一股麻酥酥滚动上升的热流开始席卷全身,她用力抓住床单,高潮在几秒钟之内就汹涌喷发出来。
链链汗湿了一小块床单,她搂住G的脖子,疲惫地放松两腿。她咬着G的耳朵说:“太神奇了,这个东西。”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自己玩,是个好东西吧?”G得意地抱着她。“女人啊,这个永远是个好礼物。”
G然后抱来电脑,找到一张成人影碟,两个人在咿咿呀呀的伴奏声里,又开始云雨起来。
上午,链链起来很晚,枕头旁边放着一小杯煮好的咖啡。G和他的朋友已经出去了。
链链起来懒散地逛逛,G的大客厅里放着很多只纸箱子,里面很多书,和搬家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链链发现了一本厚厚的、陈年的相册。她兴奋不已,像个寻宝家发现了一片尘封多年的废墟一样。
她端着咖啡慢慢翻开相册。G是地道的法国贵族出身,他曾经给链链讲过由姓氏推断一个家族背景的方式,显然,他对自己的出身也保留着不可亵渎的荣誉感。照片上二十岁出头的他,穿一身黑色修身的礼服,高挑华贵、气宇轩昂,身边是风姿绰约的白色新娘,有着如朱丽叶·比诺什般可以穿透岁月烽烟的清澈眼神。那应该是他几乎从未提起的唯一的婚礼吧。后面还有,他的三个孩子分别降生和童年时候的照片,都标示着确切的时间和拍摄背景。那些一丝不苟的介绍文字,让链链忽然看到了一个时时刻刻享受美妙家庭生活的细心爸爸,这跟他不可一世的暴躁脾气又判若两人。
这个如今五十岁的男人,此时像一个积淀了遥远岁月的古董一样唤起了链链的极大兴趣,他所经历的不同时代的风雨和历史、他高耸的鼻子和浓密的胸毛、他的古怪脾气、他优雅的举止和简单自由的生活都覆盖着一个个艰深而危险的谜语。
但这一切跟爱情有关吗?
G曾经不止一次提醒链链:“别轻易提起爱情,我们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眼下很快乐。是快乐,不是爱!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或者你有新的情人了,你随时可以离开。你还太年轻,你还有无数精彩的生活将要经历。你的未来值得祝福,但我没办法陪你走那么远。”快乐是达到爱情的致命因素,如果一个关系里没有快乐了,就根本没资格谈爱情。G说,他结婚的时候非常年轻,因为他那时候对生孩子抱有浓厚的兴趣,但二十年后,他和老婆同时厌倦了两个人的关系,所以他们离婚,归还了各自的自由,做回了普通朋友。在这个婚姻当中,他最骄傲的东西,就是从来没有欺骗过老婆。
链链看到,眼前的照片正是过往那场婚姻的开端,而如今,无论对于G所处的年代还是对于这场婚姻,它都成了一段完整而鲜活的历史。再谈爱情,变得迟到和无奈。
《半个橙子》 第三部分《半个橙子》 纯真年代(2)
这让链链更加迷茫,她忽然发现她和G的关系所带有的冒险意味,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无法想象结束的时间和形式,但终将结束。
G始终把他们定义成片断或者选择。哦,这个高个子情人,链链迷恋上他的身体,她的灵魂却是如此寂寞。
有一天,阿本来巴黎了。他跟链链认识了有五六年的时间,他曾经只是链链的一个采访对象,连熟悉的朋友都算不上。奇怪的是,这些年来,他们的手机都换了无数个号码,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总是能阴差阳错地接续上一些联系。比如阿本偶尔经过北京的时候,他们会约个餐馆吃顿晚饭,聊起一些他们仅有的简短回忆,或各自的生活。这也是一种朋友,两个人年龄相仿、生活在不同的时空、远远地、默默地祝福着彼此的成长。
而自从链链来了巴黎之后,他们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音信了。这层毫不刻意的关系,让人找不到它存在的逻辑。阿本奇迹般地再次打通了链链的电话,告诉链链他来巴黎参加三天的展览会。这意外的消息,就像一颗遗落在海洋里的珍珠在两年以后忽然自动出现在失主眼前一样,链链高兴得原地跳起老高。
是的,这惊喜还有另外的原因,链链不能骗过自己,她一直毫无希望地暗恋着阿本,这份隐秘的牵挂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就一直沉入到她心底的一个安全角落,从来不曾提起。
在市中心一站的地铁出口处,阿本浅笑如菊,目光里多了成熟和自信,光滑的脸庞一如当初的年轻和健康,好像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尽管他此时正奋斗经营着一个成长良好的企业。一阵阵的紧张在链链身体里热烈地跳跃。链链记起自己在北京地下室的时候,就偷偷打过他的电话,但每次只要一接通她就赶快挂掉,她知道那样子很傻,但她那时疲惫地需要一个完美的寄托。
“链链,你怎么变化不大啊?”阿本的声音温和而干净。
“那你觉得我应该有怎样的变化呢?”
“女人嘛,应该变老变丑才对阿,为什么你没有呢?你看,我都老了。”阿本说罢,双手挡在胸前,假装做出害怕被打的样子,链链喜欢他轻柔的动作。
阿本拉着链链找了家越南餐馆,他说他从小就吃越南的牛肉粉长大,对这种粉很有感情。这家餐馆也的确是沿街众多的亚洲餐馆中,最正宗的越南厨艺。链链暗暗佩服他的眼光。他们每个人要了一大碗牛肉粉,吃得很开心。
“你经常来巴黎吗?好像你对这里很熟悉。”
“嗯,我每年来欧洲几次,法国最少一次吧,对于我们做服装行业的人来说,巴黎的地位了不得啊。”阿本抬头看看链链:“你呢,还做记者吗?打算留在这里吗?”
“对,我还在中文报纸工作。现在还不好说,现在法国的经济状况不如以前,失业率高,又是非移民国家,很难讲是否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留下来。”
“但也要看到它强势的地方,比如服装业,巴黎成熟的产业环境和配套服务,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无法比较的,这种情况在短期内都不会改变。你如果喜欢留在这里,就要对这个城市充满信心。”
“我也只能尝试着寻找机会,我想我会尽量坚持的。”
“如果巴黎真的情况越来越差,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经济就是这样,它在高潮和低谷的时候都是利润空间最大的时候,明智的人懂得分析和把握自己的优劣。”
阿本说着,不忘小心翼翼地给链链的碗里夹些菜。链链看着阿本,他一举一动的斯文和从容,正是他孤身打拼创业的见证,他身上多了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令她潜入心底的音乐幡然奏响。
吃了饭,链链陪着阿本到市中心的几条品牌街去逛店。这也是阿本研究服装的重要工作之一。这个下午,链链开心极了。她心甘情愿地替阿本当助手,阿本去试穿衣服,她就替他提包,并整理好买来的大大小小的袋子,像个忠实的随从。她看着阿本一会儿把自己打扮成西装绅士,一会儿又变成运动王子,心里面就充满了实实在在的乐趣。几个小时,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的路,链链除了呆呆地欣赏着阿本举手投足间的无限美感,竟然完全没有其他知觉。直到夜色降临,街头亮起了红通通缠绵的灯火,她才发现,她手里已经提了大小十几个衣服袋,阿本看着她,感激地笑了。
她们到了歌剧院广场旁的一间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不知何时斜洒起了细小的雪粒,门口橘黄色的灯光下,像挂了个轻薄闪亮的珠帘。就伴着这冬末入夜的飞雪,链链满足地坐在阿本的对面,啜饮着手里的小杯咖啡。这么多年了,她忽然第一次有勇气想知道阿本的感情世界。
“你怎么还不结婚啊,都老大不小的了?”她故作放松地问。
“我啊,哪里那么容易呢?你看到了,我的时间百分之七十都是世界各地的(地)乱飞,拿单子啊,展览会啊什么的。有个女朋友想陪她都不可能的。”阿本无奈地歪歪头:“我跟女朋友的关系很难维持长久的。”
阿本的眼神是无比真诚的,这是比他帅气的外形更吸引链链的原因。你在那里面见到的是只有孩子才有的无辜和单纯。面对着阿本,链链无言以对,她只是在心底绝望地呐喊:时间你停一停吧,让我充分享受这一分一秒跟他相处的快乐!
阿本另外的朋友很快开车来接他回住处了。
《半个橙子》 第三部分《半个橙子》 纯真年代(3)
链链低头看了看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G打来的。
“有事儿吗?G,我一直在陪国内来的朋友逛街。”
“宝贝,你今晚来我家吗?我想你了。我来接你吗?”G安静的时候,像个温顺的狮子。
“不用了,这么晚了,我自己坐地铁过来吧。你等我就好了。”
链链慢吞吞地进了地铁。这么快跟阿本就分开了,不知道下一次又是几个两年再见,整个的年轻时代又有多少个两年可以蹉跎?她看到上帝,正狰狞地笑。
G今天难得的清闲,在电视前面不紧不慢地喝着小口的红酒,偶尔随手整理一下桌子上的书报。链链的情绪一时很难自拔,她吻了G,说自己不太舒服,就先进卧室了。
链链满脑子还是下午逛的那些店铺和阿本的影子,阿本长久以来像睡在链链脚下的火山石,平时大家都相安无事,但只要他稍一动作,链链的世界就面临房倒屋塌的危险。她无法拒绝他如此顽固的(地)占据着她心里的这个角落。山在的时候,他们的房屋曾经有过很好的抗震性,现在山已经不属于她了,她觉得自己在一个下午就被粉碎了。
链链摆弄着手机,心里忐忑不安,他们近在咫尺,只有这一天时间,明天阿本将离开,继续他候鸟般的迁徙。她感觉有一句堵在心头的话必须释放,否则她会后悔错失的这个年轻时代。
“阿本,我喜欢你。”她终于发出了这条信息。好像几年以来淤积的阴郁的天气,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很意外,你好吗?我正在跟朋友吃饭,我回来马上打给你。”阿本发回了信息。
G一个人呆(待)在客厅里很无聊,就来到卧室,他关切地坐到床边,“今天玩得开心吗,(?)去哪些有趣的地方了?”
链链忽然觉得心里面无法同时装进去两个男人,尽管G就在眼前伸手可触,她还是躲过他的眼睛,说:“去逛那些服装店了,很漂亮的,就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