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看他口型,连蒙带猜才明白的。
她点头:“你一直在这儿等?你应该有钥匙吧,怎么不进去?”
他清清嗓子,眼神还是朦胧:“突然进去,怕吓着你妈,她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不想让你为难,”停一下,他又清嗓子,“追到他了吗?”
竹心蹲着有点累,也坐下。“我去他家,现在已经跟他分了。”
方子航侧头,忽然很自责:“要不是我。。。。。。”
“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在当白痴,连他劈腿都不知道,异地恋果然没好下场。”竹心仿佛控制不住笑声,笑得像哭。但要她哭的话,实在又哭不出来,心木木死死的,也不知道痛。就像跌倒划破皮,最初那两三秒没有感觉,过后才会痛。而她那阵痛,却一直没到来,始终是处在阵痛前夕的那两三秒麻痹阶段。
竹心自己都觉得有点不正常,心里更见难受,也仍是没眼泪,只有闷下头笑。笑眼下,忽然一条影子一晃,跟着她身体就往右斜,还没明白,上身就已跌进方子航怀里。
“一晚上没睡,累了吧?过去的事就别想,进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去家里找我。”方子航搂着她肩膀,两手在背上轻拍,下巴又搁她头顶,细细摩挲,像哄小孩儿。
那怀抱宽厚温暖,竹心栽进去后,有点不想起来,想就此挨着他入睡。。。。。。
失恋也不是什么大事。竹心要开始操心妈妈的肾移植手术,也没心力去自怨自艾,为失恋神伤。
亏了方子航,竹心不必再为钱的事发愁。工作既然不能兼顾,她就暂时辞职,专心在家照顾妈妈。保姆她也辞了,反正每天在家,家务自己都能干。竹心想等手术完,等妈妈身体稍微恢复,立马再重新找工作,正式还钱养家。
生活终于走上正轨。
周二,竹心大早就起来,和妈妈去医院办理住院,准备开始术前检查。她们出小区前门,准备到站台去赶车,走了没几步,一辆黑汽车开到身边。
车窗打开,方子航坐在副驾座上,笑着朝竹心招手:“竹心,好巧,你们去哪里?”
竹心没想会遇上他,招呼一声,就说要去和安医院。他又微笑:“更巧了,我也要去那边,去看个朋友,快上车,一起走。”上车后,竹心才给将方子航介绍给妈妈,说他是朋友,在公司认识的。
当天办理完入院手续,竹妈妈就在医院住下。竹心本打算向医院租张陪护床,留在那里过夜。竹妈妈却不肯,一来医院睡觉条件差,怕女儿睡不好,二来她病情尚算稳定,也不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还是让她回家睡。竹心就在那里待到傍晚,等妈妈吃了饭方走。
又没想到,方子航竟在住院楼下等她。他是自己开车,车子才熄火,竹心就出来了。他从后视镜瞥见竹心,立即推开车门,请她上去,一同回去。
竹心想反正目的地相同,也不扭捏,径坐上副驾。关上车门,她随口问了句:“你朋友怎么样了?”
方子航边倒车边笑:“骗你的,我没朋友住院,要不那样说,你不会让我送你们,”竹心愕然,他又笑,“送了你们我就去上班,下班了就过来,你吃饭了吗?”
为了方便装东西,竹心背的双肩包。她将包取下,放在大腿上,想也没细想就答说:“还没有。”
“去我家吃。”
竹心摇头:“不用了,我回去随便煮点东西吃。。。。。。而且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听要帮忙,竹心赶紧说:“也没什么事。”
方子航笑:“既然没事儿,那不就得了,还是去我家。”
竹心无奈:“我真有事,要去买菜,买饭盒,医院的饭菜不太卫生,我想自己做了带给我妈吃。”
“饭盒我让保姆买了,阿姨只能吃清淡的东西吧,我照尿毒症病人的食谱,开了一张单子,让保姆每天照着做,早中晚都有人给你们送去。。。。。。你不用拒绝,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就要做到,拒绝也没用。”
竹心一时觉得沉重。除了妈妈和吴宥赫,还从未有人待她这样好。她现在是举目无亲,能有个人照应,心里自然很感激。可是,已经用了他的钱,如何还能再受他这番好意。欠他越多,越无以为报,往后就越撇不清。
可她没想过,她已经欠下他,和他之间也早已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
“钱,我还是要还你,你不需要做这些,你的心意我领了。”她低头轻语。
方子航停下等一辆病床推过去,右手抬起,想去抚她头,又担心她回避,遂半路顿住,仍旧搁在方向盘上。他说:“你这人真固执,我不要钱,给你就是你的,你也别把事情想那么复杂,照顾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的家人,不是理所应当吗,不要觉得欠我任何东西。”
他这人,固执起来,比起她还油盐不进。竹心知道,在这个事情上,再和他争下去,也辩驳不出个结论,反正她已经决定要还,懒得再跟他浪费唇舌。
病床推走了,车子动起来。竹心的表情还是凝滞着。方子航见她半天都不说话,右转弯时,瞥她一眼,忽然笑:“竹心。。。。。。我总觉着,你有点怕我呢,你到底怕我什么。。。。。。不怕欠我钱,而是怕欠我人情,还不起?还是,怕我在你刚失恋的时候,趁虚而入?还是,其实最怕。。。。。。迟早会爱上我?”
竹心看他侧脸,片刻无言。他说的前两个,倒是全中。但最后一个,她却不怕,因为从没想过。她很清楚,若是爱上这样的人,后果可想而知,定然是阻碍重重,不会有幸福可言。说老土点,还是那句——他们是两个世界,两个阶级的人,门不当户不对,安能得良缘匹配的善美结局?当初和吴宥赫在一起,竹心也是忐忑,觉得高攀,若是他家人反对,她大概会不战而败。
而她和方子航,差距更大,根本是天上人间,爱他,完全是不自量力。“。。。。。。”她这下更没话说。快出医院,她朝窗外看了眼。
今天是夏天最后一天。天气闷热,没有阳光。从车窗望出去,光线阴沉,大风吹,乌压压的云像烟团子一样飘散。吹得泡桐、榕树的树枝纷纷颤抖,像病人抽搐的四肢。风声里蝉鸣凋谢,人语零落。
暴雨将至,不知道M市会不会下雨?看到本城天气变化,竹心不自禁会想起另一个城市。待意识到自己又要想起吴宥赫,竹心立刻去想些别的,转移注意。。。。。。
打这天起,每日早上,竹心一出小区,就有车在等她,傍晚出住院楼,也有车。偶尔早上,方子航也会在车上,陪她一起去看妈妈。甭管医院还是家里,许多竹心考虑不周全的事,方子航都替她做好打算,无论巨细。
又隔了几天,竹心就在和安医院做移植配型检查。
翌日,方子航送竹心去医院看检查结果。到移植科住院楼,方子航要接一个电话,竹心便先去找主治医师。
本来听说亲子配型成功率最高,但在检验结果出来前,竹心一直都担心得要命,就怕万一配型失败,不知要再去哪里找肾给妈妈。昨晚上,想到第二天就出结果,她更是焦虑地一宿没睡。到办公室,医生过来前,她还是抑制不住那种紧张,心脏狂跳,身体僵得都不敢动,直在心里祈祷。
可是,再怎么祈祷也不管用——医生给的结果,将竹心狠狠打击:她和妈妈的血型对不上,妈妈是A型血,她是承袭了爸爸的B型,另外,两人白细胞抗原的位点也只有一个相符;做不成移植。只能等合适的肾源。
拿到结果,竹心脑子都麻痹了,完全没法思考。医生又和她聊了几句,然后让她去和妈妈说一声,她茫然站起来,费了很大劲才走出去。出门右转,是病房,竹心却不敢往那边走。她转头,沿着走廊走到开水房那边,在休息椅上坐下。
缓了好一会儿,竹心才有勇气去想医生的话,可一想起来,就失望得直掉眼泪。开水房里,有病人的亲属提着水壶打水,热水从出水口哗哗流出来,雾气蒸腾。她的眼泪,就像那开水,直直往下流泻。只一会儿,那人就打满水,提着水壶走出来。见竹心一人坐那儿哭,他奇怪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走了。
出水口没有滴水,竹心的眼泪却还在流,收不住。
自打接受了妈妈得尿毒症的现实,眼泪也不知淌了多少,奇怪自己竟然还有那么多泪水,停也停不下。哭吧哭吧,要哭就在外面哭完,回头绝对不能在妈妈面前掉一滴泪。竹心便也不去擦眼泪,就坐着继续哭。
方子航打完电话,就上楼去找竹心。办公室里找不到她,他正准备去病房,远远就看到走廊尽头坐着一个人,身形像她。他忙走过去,停下脚步就问:“结果怎么样?”
竹心控制住抽噎,没说具体原因,只说配型失败。其实不消说,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方子航挨着她坐下去:“我也去配型,也许我的合适。”
竹心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痒痒的,眼中又有泪意,心头却很感动。可是配型不是想做就能做。默然片刻,她才慢慢跟他解释起来:活人捐献肾脏,只能是病人的家人或亲属才可以,就算配型成功,医院不敢接受他的肾脏。
听她说完,方子航凝眉:“只要肾脏合适,总能找到医院做手术,国内医院不做,就去国外,事在人为。”
竹心叹了口。就算合适,怎么能用他的肾?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金钱和人情上,她亏欠他太多,多得快没法承受。他的好意,她只能心领,不能接受。看他那样认真,她也不知要怎么劝,随口就问:“你是什么血型?”
“AB。”
天意吧,他和妈妈的血型不同。竹心有点如释重负:“我妈是A型,血型不相容,也没法移植。”
既如此,他亦无奈,看她眼角尚有泪痕,他抬手轻拂掉:“别急,我会想办法。”
唯一的办法,只有——等。亲属的器官配不上,只能等尸肾,或是那些心死亡的无偿捐赠肾。医院的尸肾一直供应紧张,那时候,全国无偿器官捐献还没开始试点,各种机制也不完善,愿意捐赠器官的人极少,数量可想而知。
肾脏资源这样奇缺,病人想换肾,少则等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都很平常。
日子,完全变成了等待。
至少,等待是有希望的。
方子航一直在帮她们找合适的肾脏,全国的肾脏移植中心,还有红十字会,只要有合法的肾源,他都会想方设法去联系排队配型。
两个月后,医院刚收到湖北省一家人民医院送来的无偿捐赠肾,血型是A型,移植科立即安排竹妈妈第一个做配型。结果是皆大欢喜,有九个点配对,基本和亲属肾一样。明天凌晨立即做手术。这一切,都多亏方子航从中斡旋。
第二天姑妈他们都赶了过来,手术成功。
又过了一个月,竹妈妈出院,而吴叔叔的案子,也查出结果。最后说是被栽赃,过个把月就能复职,听说还有机会升至局长。不管怎样,两边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年后,竹心和方子航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下方明跃。
又过了三年,竹妈妈去世,吴爷爷亦在同年辞世。
年复一年,时间从未停止往前。
八年九年,不过就是一晃眼,期间的经历,是曾经没有想到的,那些自以为惊天动地的聚散离合、与众不同的刻骨铭心,放之尘世来看,亦属稀松寻常、平淡如水。其实活着也没什么想不到的,人生在世,不过生老病死几件大事,余下的,仿佛顶重要,细而思之,也就只是如此而已。大部分的男女如此下去,也就是一生了。
可又谁曾料到,八年以后,他们又会重新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到这里就终止了。下一章,方先森的声音就正式登场啦。
☆、爱你如命
吴宥赫开车走后,外面突然开始落雨,竹心急忙奔回到屋子。
她打开灯。屋里极闷,下雨不能开窗,她打开落地扇,风才刮两下,又觉得冷,赶紧关掉。可没有风,又有点热,前胸后背额头都开始沁汗,只好抓起一本杂志,不住朝身上扇。
这种天气,真让人半尴不尬。竹心恹恹地,心里很烦躁。可能因为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刚散步又吹了风,上车又吹空调,一热两冷,身体吃不消。
她靠着枕头半躺下,手机撂在头侧。
屏幕突然亮起来,淅淅沥沥,雨声和手机震动声同时在耳侧回响,响得头痛。竹心看一眼,还是方子航打过来的。她伸手想点拒绝,可因为恍惚,不小心却按到了接听,又按到了免提。
听筒那边,传来方子航又惊又喜的声音:“竹心——别挂、别挂。。。。。。”
竹心吃惊地坐起来,盯着屏幕一看,才知自己按错了。她赶紧抓起手机,想中段通话。然而,听到他殷殷心切地喊别挂,她心又软下来,手指也动不了。
又听方子航问:“我查了,你不在武汉,也不在你爸那儿,你在哪儿?”因刚刚太急切,他声音还带点兴奋的颤音,所以有点抖。
竹心听他声音似乎还有点醉,不悦地皱眉:“你喝了酒?”
“你不在身边,我想你,不喝我睡不着。”方子航声音拉得好低。像从山坡底下滚起的雷声,轰隆隆,闷而重,直压在她心上。她心里不舒服,故没搭话。
“我要见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方子航忽然又急切地说,大概以为她又想挂电话,声音变得大喇喇的,有点要开始无理取闹的势头,话里带威胁,“你不说,我早晚能查出来。”
竹心小声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我想考虑我们的事。”
“你要考虑什么?”
“我。。。。。。我在想。。。。。。离婚的事。”竹心说完立即咬住嘴唇。
“离婚?!”方子航厉声大笑,喉咙像割破了,声音很粗粝,还带点说难绕肮以缢倒闵绷宋椅叶疾焕耄慊固嵴馐赂墒裁矗渴悄愫茸砹耍故俏液茸砹耍恐裥模憷鲜邓担遣皇怯窒胱藕臀谊耍ジ母瞿腥嗽倩椤!!!!!J悄隳歉鲂蘸那巴拢故悄歉鲋R缴蚴悄愦笱歉龈苯淌冢坎还苁撬愣夹菹耄愀腋瞧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