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因,你在说什么?!”宋江南转过去用眼神剜了成因几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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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南当然会怒,纪北辰确实是木,不是性格,而是心智。
她一个晚上没有睡安稳,倒不是药不管用,只是之前在网上看怎么织围巾,才学了一天,毛线已经用完大半,而看着半成品不规则地散在床边,宋江南哀嚎一声,关灯挺尸。
心里有惦记,所以今天起得早,上班前抽空去附近的百货公司捎上一团毛线。
十一月初时,W城已经开始刮风,夹杂寒意扑面。
下班之后的宋江南,回绝了成因共进晚餐顺带着血拼的请求,乖乖躲在公寓小房间里鼓捣。这么坚持了一个星期下来,不仅失眠没有好全,顺带着落下个感冒。
这回看的,就不仅仅是神经内科。
“普通感冒,拿了药,吃一个星期就好。”门诊老医生保持偏瘫表情,从头到尾一个语调,问完她的病情就低下头,自顾自写字,“沙沙沙”飞快,宋江南摸着鼻子想安心看他写字,眼睛还来不及落在纸上,他已经递了单子过来
那眼神却好像在说,你慢慢看,爱多久,多久
宋江南吐了吐舌,稳稳接过单子,实在是觉得这个医生最近行事一定不顺,所以才吊着死鱼眼,说一句吐一个泡泡,再说一句,再吐一个。
领药的人大声谈天,谈论上海的世博会,温哥华的冬奥会,还有江南的暴雨。宋江南拿到药,想着刚刚一群人,嘴里同时发出“江南”这个音,实在是觉得好笑,于是在去二楼的楼梯上,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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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南转身,看见站在楼梯口的护士手里端着瓷器托盘,里面盛满各种不同包装的药,像是一些褪色的糖果。宋江南笑着点头,说,你好。
刘护士快走几步,和她并肩,说,你的名字好记,所以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
宋江南想,会不会因为名字的关系,所以连带着它的拥有者,也容易被人记住?这个认知又添加了一份开心,宋江南说,我今天来复诊。
复诊?
刘护士好像不太相信,她说,看你今天情绪很好,我还以为是来感谢医生的。。。到了,纪医生应该在里面,他总是来得很早,一般值班表上最早看到的签名就是他的。
宋江南说,真看不出来,感觉你对纪医生的评价很不错,可是我怎么觉得他这个人很冷啊?
刘护士低头看表,说,纪医生虽然冷淡了点,但是人不错的,你和他相处久了才知道。
宋江南继续问,他来这工作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挺久了啊,为什么上次他说,自己刚参加工作啊?”
“医生这个职业是特别的,往往一工作就是十几年几十年,就比如升职称,都是五年一升,甚至更久,所以一年真的不算什么。。。到了,现在真的到了,你进去就能看见他了。。。纪医生,江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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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纪北辰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是觉得应该有效果,所以宋江南才这么神清气爽。
宋江南说,好多了,回去用冰敷了一下之后第二天就好了。
所以,第二天我就跑去百货商场给你买毛线,不过这句话宋江南没说。她抬头,自认为表情可亲,却只接收到纪北辰眼里的狐疑,他说,我问你吃了药,觉得怎么样?
宋江南脑海里瞬间跑出一个小人拿着棒槌使劲槌她脑袋,叫你丫自作多情,人家大夫问的不过是属于自己管辖范围内的。
宋江南说,失眠还是老样子,有增无减。
纪北辰说,有增无减?
那表情,似乎被打击到了,于是宋江南说,可能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导致我实在不能睡着。
“客观原因?”
“是啊。上次不是弄丢你一条围巾吗,所以这几天。。。我选了一条给你,看看,是不是差不多,和那条。”
围巾重见天日的时候,就是它易主的日子。
宋江南注意到纪北辰看见围巾时的细节,明显的身体停顿,甚至连着那句“人不如新”也一并通过外耳道收入。
“织得不好吗?”
“很好。再给你开一些药,如果过一个星期还不好,试试看心理科。”纪北辰并没有在评价围巾上深入下去,低头“刷刷刷”几笔写好单子。
宋江南说,纪医生,你今天的字,比上次要潦草。
纪北辰说,恩,他们看得懂。
下一个病人进来,看准了纪北辰就开始诉苦,说夜里睡不着,白天却很精神,但是最近发现,到了白天有点吃力了,工作不上心,为此挨了老板的批,所以跑来看看。
宋江南想,这人的症状和自己太像了,不过幸运的是,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运气,老板对她很好。
给病人开完方子,纪北辰抬头,看见宋江南仍旧看着自己。
第5章 》 先生⑤ 《
宋江南笑着说,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在等你。
“等我?”
“成因和我说,她已经告诉你了,中午一起吃饭。”
纪北辰似乎有些诧异,说,她也叫你来了?
宋江南点头,说,今天是周六,上次来也是周六,你都是周末值班的吗?
纪北辰摇头,我帮同事代班,这个月周末都会在医院。
纪北辰说这话的时候,窗子外面一阵风吹进,室内好闻的消毒水味道飘了起来,肆虐着钻进她的心肺,宋江南忽然觉得清醒起来,笑咪咪地看着纪北辰
“很少会有人在十一月还开窗,纪医生,你很怕热?”
纪北辰看见宋江南揶揄地笑,也跟着笑起来,好脾气的样子,他说,早上我都会开窗,防止自己睡着。后来,他又问宋江南,你确定要一直等着?我十一点半才下班。
宋江南说没事,反正正好闲着,你这里有水吗?
纪北辰起身给她倒了一杯,宋江南就着这杯水,吞了几片白色的,黄色的药片。
“你感冒了?”
宋江南点头,说,我正好相反,晚上有开窗户的习惯。她点头的功夫,有一个病人神色忧郁地走进来,坐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厚重棉大衣覆盖住前一个病人的温度,他整个人却因为这身黄色的外套,看起来亮堂堂的,和纪北辰冷静的脸色交相辉映。纪北辰很快就转移视觉中心,耐心问来人,从病史,到症状,最后对症下药,这其间,宋江南的存在,都被冷落了又冷落,她有点不甘心,来来回回,从办公室走到门口走廊,然后又走回来。
周末一向很安静的,不论是家里,心里,或者应该是医院。走廊上人不算少,甚至还有些扎堆。地板凉凉的触感和半空中央空调吐出来的风搅在一起,形成微弱气流。她想到冷辐射,又想到热辐射,一下子觉得,科学很值得人尊敬。
鞋底冰冷的感觉,像极了她夏天光着脚丫,踩在大理石地面的感觉。
附一医是三级甲等医院,附属于W医学院。成因和她说,这是W城第一家由国人创办的医院,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八/九载,去年刚换新的院区。
成因也和她说,那是纪北辰的母校。
此刻,附一医二楼走廊的尽头,崭新的彩色电视机里传来一声惨叫,吸引了过道上大部分人。
宋江南和很多人一起,顺着声音看过去。
屏幕上范冰冰惨白了脸色,惊恐地用手捂着脸,手直指下水道深处,那里聚扎了一堆老鼠,“唧唧”着啃食生肉,画面令人作呕。
后来,范冰冰和陆毅回到房间,释小龙说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比命案更悬。”
陆毅可有可无的赞同神色,让宋江南觉得很不爽。使劲想了一会儿,她才憋出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少年包青天》。范冰冰出演这部电视的时候,不过是个刚满20的小女生,那时候的她,有没有预料到7年的时光会给她带来什么。
就像那时候的自己,也未曾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人走进生命。第一眼,是一瞬,却是一生。
最后,她瞪了电视几眼,踱了几步走到纪北辰的办公室门口,扒着门往里看,终于看到纪医生的空档。
只不过才进去坐了几分钟,又有各种人进来,偏头痛,脑膜炎,宋江南就像是一种新型疾病,别人看她不懂,她看别人也不懂。
纪北辰询问的时候,耐心,亲切,事无巨细。虽然她听不懂那么多专有名词,可是纪北辰不慌不忙的样子,总让人感觉,他好厉害,有条理地说那么多,不用翻书,也不用小抄。
中间刘护士扶着一个年迈的老人进来一次,手里拿了脑电图递给纪北辰,看见宋江南还在,脸上表情开始高深莫测。
“江南,你们?”
“我等他一起,中饭。”
纪北辰接过脑电图细细看着,窗帘被挽起来,十一月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星星点点跳跃在脑电图上,有火焰的美感。
刘护士一脸了然的样子,正要出去,纪北辰说,我和她同事是高中同学。
刘护士“哦”了一声,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就出去了。
纪北辰开完医嘱,对宋江南说,不好意思啊。
宋江南“哦”一声,然后想,这句不好意思,听起来真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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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等了好久,纪北辰才有下班的动作,对宋江南说等他一下,接着就去隔间里换好衣服,拿了钥匙和她并肩走在楼梯上。纪北辰拨电话给成因,问她地点在哪里,成因也许说了什么,纪北辰听完,就笑开了。
阳光和侧脸,并不能同时存在,如果它们那么有默契,会不会顾及身边笑着看他的女人。
宋江南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纪北辰挂了电话,转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宋江南又说,那他们一定是太陷入,都说不出话。
纪北辰可有可无的赞同神色,带些自豪,宋江南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这不是释小龙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比命案更悬”时,陆毅的表情吗?
他和陆毅并不是同一种风格,陆毅给人的感觉,应该算是阳刚,而纪北辰呢,宋江南想啊想,就想到一个词,诗书婉忆。大学时的一个师兄,就是这个网名,那时候宋江南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小女生。那个师兄,温吞吞的性格,就像纪北辰。
而小女生这个词,适合20岁之前的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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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北辰”
这是成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在宋江南这一个星期的记忆里是的,在纪北辰和成因熟识之后的记忆里也是的。
“怎么了?”
“那个,今天请你吃饭,是想说。。。”成因在犹豫,在不安,她手下的搪瓷筷子和碗撞击的声音把这一切泄露无疑。
“难得见你这么吞吞吐吐,说吧,有什么事。”纪北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说话。宋江南觉得奇怪,和成因共事以来,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接着,成因就说,柯泽要回来了。
纪北辰说,哦,然后呢。
成因说,我想和他和好。
之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纪北辰不善言辞,表情却很生动,宋江南忍不住想,柯泽是谁?最后,纪北辰也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是点头说,要珍惜他。
一顿饭吃得很奇怪,但成因是粗线条的,说完这件事就换回原来的模样,和纪北辰大侃特侃,从国际形势到周边八卦,纪北辰也似乎是刻意忽略之前的消息,配合地回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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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因,什么事?”宋江南问。
刚刚饭吃到一半,成因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滑稽,最后宋江南先站起来,接着成因就借口去卫生间,跟了过来。
成因看着门口没人,又把她拉进里间
“宋江南同志,我想正式问你一个问题。”
“恩,你问。”
真的让她问,她反倒不知道怎么措词,最后还是选择直白一些,“我是故意介绍你和纪北辰认识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宋江南说,很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成因似是没有料到宋江南这么直接,她原先还想了几百种理由套出她心里想的,最后听见了,还是有点吃惊的,似乎。
“才一个星期,就能确定,是你喜欢的类型?”
“成因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语,它被人叫做‘一见钟情’”
第6章 》 先生⑥ 《
泰戈尔写过一句诗:有一次我梦见我们是互不相识的,可是当我醒来才发现,原来我们是相亲相爱的。
宋江南梦见,自己和许一笙相亲相爱,可是当她醒来,却发现已经两不相识。她想,许一笙是谁?
后来得出结论,许一笙,不过是人生里无数颗尘埃中的一颗。就像她遇见的纪北辰,如果不是刻意要记住,说不定早就随风飘散了。
宋江南已经连续失眠两个星期,身体每况愈下,现在还拖了个感冒,简直是惨绝人寰。成因帮她请的假,下班之后带了水果来看她。成因走的时候说,如果身体都不养好,还有什么本钱?
下半句没有说,但是宋江南懂,于是神奇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当天晚上睡得困难,但是一入睡,就是九个小时。
最后,成因把这归功于美男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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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纪啊,你又来了。”安详的老者任由岁月在脸上刻下深浅不一的沟壑,即使这样,他也不曾有一丝的沧桑感。
“恩,我来了。最近感觉怎么样?”纪北辰带了小米粥,这是老者现在唯一能不借助外力进入胃中的食物了。
“死不了,活不了,用一个词说,就是‘半死不活’。”老者笑着说出的话,好像不是说自己,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云淡风轻的。
“小心烫。”纪北辰暂时拔了老者的口罩;把床升起45度,一勺一勺,吹凉了才喂给他,老者配合地吞咽。
“小纪啊,其实你没必要来看我了,我这把老骨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你看到冰冷的我,心情多少会有影响。”
“你错了,尸体我见多了。在医学院的时候,在法院的时候,还有殡仪馆,见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病房了。”纪北辰神色未变,一下一下把粥吹凉,小心喂给他。
“病房。。。我都住了一年多了。你来这里,也是一年多了吧?咳咳。。。”
“慢点。。。恩,是一年多。”纪北辰慢慢拍着他的背,拍顺了之后又说,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我真没想到,就我这身子,也能拖这么久,真是累赘啊。难怪那些人不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老者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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