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采青与芍药两个亲自领着小丫头呈上四个精致的木匣子,大的里面装的是晒衣石,小的里面装的是几根形状各异的斑竹,隐隐有清香扑鼻。
贤王妃仔细看了一遍,便出声赞道,“你这里从哪里觅来的?在这长宁,这斑竹可是稀罕得紧了。”
一边拿起一节斑竹,指着那竹节上形似泪滴的斑痕,颇为感叹,“这姜女娘娘为了寻夫,想是把一身的眼泪都给流干了。”
胡夫人也故意跟着凑趣道,“不管这姜女娘娘是不是把眼泪哭干了,总而言之,为了寻找丈夫,她是尝尽了人间的辛酸苦辣……若换作她的丈夫,只怕未必肯了她流这么眼泪呢!”
景王妃便娇笑一声,“哎哟,敢情今天咱们来佑王府是来忆苦思甜来了?这不过是些传说,谁知道这姜女娘娘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又有谁知道她丈夫是不是值得她流这许多眼泪?所以呀,咱们也甭管别人家里的事了,只想着自己将来别像这姜女娘娘一样才好!”
她一番话里,好像透着一层深意,似乎另有所指。
贤王妃就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猴精,这会儿倒说了句正经话。咱们女人哪。靠男人不行,那就靠自己……男人们不心疼咱们,咱们就自己心疼自己,及时行乐,放宽心怀,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就够了。”
景王妃不由得抚掌大笑,“婶母这话说得极是。”
正说着,江玥又引了两位小姐进来,一位是户部尚书的千金马湘,一位是长宁指挥副使的千金叶月香。
这两位才是江玥心目中认定的最佳人选。也是她心目中真正的主角。当下,江玥便十分热情地向众人介绍她们两个。
阮蕙就起身相迎,众人又是好一阵寒喧。
眼看所请的人都到齐了,采青就从外头进来请阮蕙示下,是否现在安排吃饭。
阮蕙就道,“雨后初霁,外面阳光晴好,不如就在院子里吃吧!”又向各位征求意见。
客随主便。
客人们自然没有意见,又见窗外阳光和煦。丝毫不见灼热的气息,当下也就听凭阮蕙的安排。随她步出厅堂。
虽然准备得有些仓促,这院里还是布置得十分妥贴,没有王家的富贵气象,也有世家洗尽铅华的低调的奢华。
贤王妃看在眼里,也不由得微不可见地点头。
只有胡夫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拿眼四处打量。
因阮蕙对这次相亲不过是存了可有可无的想法,在见过两位盛装打扮得如同神妃仙子下凡的马湘和叶月香第一眼后,就否定了她们。于是便招手让采青过来,低声吩咐她把两位少爷引出亭台,远远瞧过一眼后,就不必过来了。
她的声音十分低微,旁人自无法听清。不过她的神态却显得落落大方,倒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胡夫人好像看出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方便询问。只借机试探了一句,“怎么,佑王妃家里还有客人么?”
这么一问,阮蕙也不好再瞒着大家。但她自忖光明磊落,也就爽朗地笑道,“客人倒是没有,就是我家里两位兄弟今天恰好也过来了。这里都是女客,我怕他们对园子里的路径不熟。故此让丫头们传个话去,叫他们尽管呆在房里不要出来。以免惊扰了各位小姐。”
她这样把话说明,胡夫人倒也不好说什么,就微微一笑,“佑王妃生得如此姿容,嫡妹也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两位兄弟想必也是人中龙凤了……” 听她的意思,竟是想让阮蕙的两位兄弟出来见上一见。
阮蕙自然不能让她如意,当下自谦不已,“胡夫人过奖了……两位兄弟姿质平庸,哪当得上夫人如此夸赞?”丝毫不露一点口风。
景王妃在旁边就笑道,“当不当得上胡夫人的夸赞,让他们出来见见不就知道了?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只有马小姐和叶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姐,咱们家里谨妹妹和文妹妹都是许了人家的……见见倒也无妨。”
阮蕙本就因景王妃不请自来心存戒备,听她竟顺着胡夫人的口气要把阮蒙阮茂请出来相见,不由得笑道,“既然你们真想见见,我自是求之不得,他们的亲事还正没着落呢,若得了夫人和王妃们的青眼,就请你们为他们保个良媒,也好了结我父亲母亲的一桩心事呢!”
事已至此,她索性以静制动,看看景王妃和胡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这两位浓装艳抹的未婚小姐,她是一个也看不上眼的,就算她们相中了阮氏兄弟,她也会找了借口推托。
阮薇坐在阮蕙的下首,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络,半句也没有提到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吃味,此时又见景王妃特意提起阮蒙和阮茂兄弟俩个,心里自然更加不是滋味,当下便接了阮蕙的话头道,“是啊,临来长宁之前,母亲就把我们兄妹仨个的婚事都托付给大姐了……”
景王妃不由得朝她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胡夫人目光斜睨,略扫了扫她,也佯作没有听到。
倒是江玥,闻声抬头,眸光在她脸上停留半晌,才又垂下头去。
阮蕙不由得心生恼意,当着众人又不好发作,便笑道,“你放心,母亲既然把你们托付给我,我一定尽力而为。”一面又吩咐采青去请舅爷们过来。
众人虽没说什么,不过从阮薇方才的两句话,就已经看出这姐妹俩个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和睦。
好在阮蒙与阮茂两个不多时就随采青过来,因有未出阁的小姐在场,两个显得有些拘谨,十分恭敬地跟在座的各位夫人们见了礼,便彬彬有礼地立在一旁,静候阮蕙的吩咐。
众人眸光落在两个初初长成的少年身上,一时间各怀心思,面上却都显出十分热情喜爱的模样。
贤王妃更是显出长辈的慈爱来,还十分认真地问起了他们兄弟俩人的功课情况。
阮蒙与阮茂两人便也不敢怠慢,依次回答,便也慢慢放开些。
胡夫人的眸光落在玉树临风般的阮蒙身上,心里便寻思开了。这阮蒙,听说进了太学院旁听,一定心怀锦绣,要不然,就算以佑王爷的面子,也是轻易进不去的;而那个阮茂,是继室所出,虽长相不输阮蒙,气度上却略逊一筹,到底不如阮蒙不卑不亢。若自己是未婚女子,抛开阮蒙是佑王妃嫡亲的胞弟这一条,都是要选他的了。
而叶小姐与马小姐虽然不是玲珑剔透的妙人,却也好歹在长宁的交际圈里混了这么多年,哪里还看不出阮蕙这次请客的真正原因?看到阮蒙与阮茂两个相偕而出,芳心早是一片沸腾,各自垂下头去,悄悄打量着他们,暗暗作着比较。
就算阮蕙本意不欲给阮蒙两个相亲,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将错就错,看到马小姐与叶小姐两人羞涩的情态,心知只怕两人还真动了心,当下就笑道,“好了,既然各位见过了我家拙弟,就让他们退下去,大家一起吃饭,如何?”
各人的目的皆已达到,自然纷纷同意主人的建议。
阮蒙与阮茂两人便告退。
胡夫人与景王妃的眸光有意无意地碰撞在一起,似乎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随即各自别开脸去,恢复常态。
她们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却还是落在一直留意席间众人动静的阮蕙眼里。
难不成,她们两人,还真想从阮蒙与阮茂的亲事上下手?
阮蕙心里微微一忖,旋即十分热情的让江玥离座代她招呼客人。
众人似乎对阮蕙如此礼遇江玥都感到十分惊异,不过各人都在这件事上保持着沉默,当着江玥,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江玥则好像完全无视众人略显意外的眼神,兀自热情地招呼着众人用餐。只是,她心里明白,就算她此刻代女主人招呼客人,任谁都可以看出她地位的尊卑,就算她将来真的嫁给杨恪,也只能是一个妾室,贵妾再尊贵,也只能是妾,永远只能是妾。她眼角的余光扫着座上夫人小姐们嫣然可亲的笑脸,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涩意——或许,她的选择错了。可是,既已经作出选择,她就如同走上不归路,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阮蕙一直微笑地陪坐在贤王妃的下首。虽然她是主人,可毕竟是晚辈,还是把贤王妃推至上座。她也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座上众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对于江玥略显涩意的笑脸,她自然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江玥给景王下了毒,可她的异样,是否能说明她内心的不安?
对于一直泰然自若的景王妃,阮蕙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在得知自己的丈夫被人下毒,而这个下毒的嫌疑人就在眼前,且还是丈夫当年传闻中的情人,她还能保持着矜持而高傲的面孔,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不能不说,她的城府,比起江玥,有过之而无不及。
194、迂回战
秋月忙在一旁解释道:“咱们小姐为了路上方便,才扮成男装,倒让姐姐们笑话了。”
墨儿微微笑道:“也亏得表小姐能想出‘女扮男装’的妙计来,咱们这些没见识的丫头,斗大的字也识不得几个,只从戏文里听过这样的事情,像表小姐这样的巾帼英雄,咱们佩服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笑话?”
她这边说着,春兰、夏荷并两个小丫头已将桌子收拾出来,把热气腾腾的三荤二素外加一盆鸡汤摆上了桌子,才来请阮苏华入席吃饭。
等阮苏华入席,墨儿盛了一碗鸡汤,双手捧到阮苏华跟前,微微笑道:“因为老太爷突然病势加重,主子们都得在西府那边侍候着,所以这会儿府里头也没个正经的主子来主事。老爷说等老太爷缓过气儿之后,便让表小姐正式拜见府里的各位长辈,大公子也托我转告表小姐,说先前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请表小姐多多担待。”
阮苏华赶紧接了鸡汤,陪笑说道:“看姐姐说的,我这不请自来,已给府里添了许多麻烦,还要请你们多多担待才是呢!”
墨儿忙笑道:“表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这都是咱们丫头们份内的事儿。”
正说着,院外进来一个小丫头,老远就叫道:“墨儿姐姐,不好了,老太爷他……!”
墨儿不由秀眉一皱,嗔道:“没看到表小姐在这里么?这般大呼小叫也不怕惊了她?有什么话慢慢说。别像丢了魂儿似的。”
小丫头赶紧回道:“刚才西府的唐管家过来说,说老太爷病势又沉了……书儿姐姐担心大公子,叫墨儿姐姐赶紧与她一起过去西府瞧瞧。”
墨儿微一沉吟,便对阮苏华说道:“表小姐这一路劳顿也累坏了,吃完饭就先歇息吧,老太爷的事您也不用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明儿个就好起来了。”说罢便令那小丫头去了。
阮苏华本想提一提去拜见府里的各位主子,可墨儿如此一说,她也不好再开口相求。只得叫秋月送了那小丫头出门。
她看着满满一桌菜肴,不停地安慰自己:面包有了,一切也都会有的。她在心中默念几遍,方才举起那颇为沉手的象牙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当然,这种优雅的吃相全是因为墨儿与春兰、夏荷两个在旁边看着才强撑出来的)她本想叫上秋月坐下来一起吃,可又深知主仆有别的规矩,只得强忍住涌上喉头的话。
等她吃完,秋月也盛了一碗饭吃了。
春兰与夏荷亲自收拾好桌子。墨儿则吩咐两个丫头打来热水替阮苏华净面,待春兰与夏荷收拾妥当便叫她们回去。自己则与两个小丫头留下来相陪。
阮苏华再三客气地道谢,说:“这里有秋月就够了,哪能要墨儿姑娘亲自陪着呢!”
墨儿笑笑,道:“这是大公子交待下来的事情,我们做丫头的可不敢违逆半分,要不然,明儿个大公子发起脾气来,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阮苏华听了,不好再推辞了。心道,正好趁此机会缓一缓,也未必是件坏事,兴许还能从墨儿嘴里打听一些欧阳府中的情况。她这么一想,当即面露微笑,对墨儿笑道:“墨儿姐姐,你是大公子屋里的大丫头么?方才那春兰与夏荷也是大公子屋里的丫头么?”
墨儿笑笑,说道道:“是的。大公子屋里还有一个大丫头叫书儿的,想必表小姐已经见过了,也是个妙人儿。春兰与夏荷是大老爷屋里的二等丫头,想是大老爷不放心,才差她二人过来侍候。”
阮苏华不禁感慨——果然是大户人家,连丫头都有三六九等之分。她微微点头,又道:“秋月。给墨儿搬张凳来,咱们说说闲话儿。”
秋月当即亲热地拉住墨儿。请她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方才笑道:“咱们小姐是头一回来。府里的主子们怕都认不全,姐姐横竖无事,不如跟咱们小姐说说各房主子们的情形吧!”
墨儿似有疑惑,片刻之后忽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是了,表小姐虽说是远房亲戚,一向又不曾走动,自然不太知道府里的情况。咱们府里呀,人口也不多,总共三房,分为东、西两府。长房便是咱们大老爷,娶的是当今贤妃娘娘的姐姐沈氏,住在东府,膝下有泽大公子、涵公子和湉小姐;二房早年多年前已迁至长定城;三房三老爷不幸英年早逝,遗有浩公子与溦小姐,跟老太爷、老太太一起住在西府。府里通共就这么几位主子,都是极和气的人,等表小姐见过他们就知道了。”
阮苏华点点头,这府里人口也不多,刚才就已经认识了两位,只是他们的脾性如何,却还要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去慢慢了解了。
墨儿见了她一脸倦容,便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表小姐不如早点歇息吧!”
阮苏华也觉得全身乏力,于是也不再客套,点了点头,便来到睡房宽衣休息。
秋月上来替她盖上薄褥,墨儿又点了熏香,放下水红色的纱帐,方才说道:“我同秋月就在外间的榻上歇着,表小姐若有吩咐,只管叫我就是。”
阮苏华又“嗯”了一声,透过纱帐看墨儿与秋月掩上门退了出去,又哪里有半点睡意?
这二十日的奔波路上,她不停地琢磨自己今后的出路,不知道投靠欧阳崇康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若是在前生,她还能自力更生,可在这大乐朝,一般的良家女子,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她身无所长,又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呢?除了来投靠欧阳崇康,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一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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