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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芸虽然年轻,毕竟机警过人,闻言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了一番,也觉出有些异样,当下毫不犹豫地让厮儿去告知苏定,请他共商对策。
还未等厮儿返回,灌木丛中突然跃起数十个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弯刀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阮蕙及苏家的马车,手起刀落间,外围猝不及防地厮儿已闷声倒地。
阮蕙手撩车帘的手还未放下,陡见眼前巨变,不由得大惊失色,大声叫道:“芸二哥小心,有埋伏!”
阮芸先前已心存戒备,眼见蒙面人冲到跟前,一怔之间已拔出佩在腰间的长剑,厉声喝道:“何方小贼,还不束手就擒?!”说毕已纵身马上前,举剑刺向为首的蒙面人。
为首的蒙面人一言不发,跟阮芸斗起一团。一时间,乒乓咣啷之声不绝于耳。
那边苏定已闻讯赶来,见状急忙加入战团,以助阮芸一臂之力。
近在咫尺的打斗十分激烈,坐在车内的阮蕙听耳边不时传来的闷声惨叫,只觉双股战战,不自觉地把手伸入怀中,握住了阮蒙夹在药草中悄悄送过来的那柄短刃。
采青与姚妈妈更是惊得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地缩在车角,早已手足无措。
苏夫人此刻却端坐在车内,满脸笃定,丝毫不见遇险的慌乱。
苏容满脸惊惶,拽着苏夫人衣袖的手还微微发抖。
苏夫人温言安慰着她:“容儿别怕,你二哥布置周详,一会儿就没事了。”
这话显然是说明苏定早有预料,苏容闻言便安心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外的声响慢慢小了下来,并逐渐趋于平静。
阮蕙撩起车帘,只见周遭除了玲儿珑儿四个丫头,已不见阮芸。她正要出言相问,就见车后飞快奔过来一个小厮,说是苏夫人有请。
采青认出是先前帮她买黄鱼的苏家小厮茗儿,这才放下心来,搀了阮蕙下车。
下得车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令人触目惊心。更令阮蕙震惊的人,苏家的平头马车两旁,齐刷刷地站着数十个蓝衣蓝裤劲装打扮的男子,有的满身狼狈,有的脸上还有血渍,显然是刚才厮杀所致。而倒在地上的尸首里,也有这样装束的人。
难道……苏家的平头马车里坐的,并不是丫头仆从,而是这些“保镖”?又或者,苏家预知此行必有凶险早就做好了博杀的准备?
阮蕙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提着裙裾,由采青搀着,一跛一跛往前而行。只数十步,便到了苏夫人所乘的翠盖朱缨八宝车前,早有守在车旁的小丫头放上脚踏,采青便扶了阮蕙上车。
028、喜认干娘
苏夫人满脸淡定,伸手挽了阮蕙胳膊,让她靠窗坐下,这才微微笑道:“蕙儿,方才……没吓着你吧?”
一个弱质女流遇上这样惊险的事情,又岂能不惊惶失措?阮蕙双手绞着帕子,露出慌张的神情来:“……外头死了好多人,我芸二哥也不见了……”
“蕙儿别怕,你芸二哥只不过受了点轻伤,仆从们正在帮他包扎。”苏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是些想要抢劫财物的强人,等定儿安排妥当之后,我们即刻上路。”语气平静安详,竟没有丝毫历经险境的余悸。
阮蕙看着苏夫人镇定自若的神情,听着她不以为意的解释,想着方才所见那些蓝衣劲装汉子,只觉心头的迷雾陡然散开,就如拨云见日,眼前瞬间一片光明。
她之前也并没有完全相信苏容所说“这伙人是冲阮大小姐来的”的话。她阮蕙不过区区一个闺阁弱女,与人无怨无仇,就算是为了所谓的“美色”,也不至于让人冒如此大险——要知道大周例律森严,拦路抢劫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因而阮蕙绝对有理由相信,即便她生得美如天仙,也绝不会令强贼如此大张旗鼓铤而走险。
况且,她虽是阮家嫡长女,却又是人人都知道的傻子,而且不被阮家长辈喜爱,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这伙从晋阳跟出来的强人,又怎么会浪费人力财力甚至生命来劫持她?
心念百转间,她已经十分肯定:此事与她并无干系。
既然与她不相干,那这次遇险,就必定与苏家有关了。
如此一忖,阮蕙便点了点头,转过头来轻声向一旁的苏容问好。
苏容却连眼睑也不抬,只冷哼一声,便算是应了声。
阮蕙也不恼,咧嘴一笑,颊边绽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苏夫人却觉得有些失礼,脸色微微沉了沉,正要教训女儿,就听车外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母亲!”苏夫人撩起车帘,见是苏定,便道:“怎么样了?”
苏定已换过干净衣裳,仍旧是一身雪白,在如水的月色里显得飘逸俊朗,丝毫看不出方才与人进行过激烈的打斗。他的目光顺着苏夫人往撩开的车帘里睃了睃,随即沉声说道:“让母亲和妹妹们受惊了,贼人已全部清除,即刻便可以启程上路了。”说罢上前两步,向苏夫人低语:“儿子已派人回晋阳禀告父亲……皆是死士,没能找到活口……儿子忖度……贵妃娘娘……”
因声音低微,阮蕙只隐隐听到这几个词汇,她将这几个词汇拼在一起,不由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此处离晋阳并不远,以苏家在晋阳的权势,这伙人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由此可见,这伙人绝不是一般寻常的小喽啰。
那又是什么令这伙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呢?
苏家虽然门庭显赫,却也难保没有得罪过别的权贵,更何况还有一位身在皇宫的贵妃娘娘出自苏家,自古后*宫之斗都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即便苏家人不惹别人,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欲置苏家人于死地。苏定所说的“死士”,便是活生生的明证。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家早在动身前便带上了几十个武艺高强的“保镖”,要不是早有预料,又怎会如此兴师动众?
苏夫人听完苏定所言,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沉,瞬间就恢复平静,只淡淡说道:“如此甚好。”顿了顿又问,“阮芸怎么样了?”
苏定便道:“芸二哥左臂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请母亲放心。”声音清朗铿锵,却是特意让车内的阮蕙听清。
苏夫人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即说道:“那……咱们就即刻启程吧!”
苏定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马车缓缓启动。
经过这样一场惨烈的厮杀,死伤定是不计其数,苏家人竟恍若无事依旧泰然处之,就连苏容这样的弱质小姐也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样的苏家,不由得令阮蕙肃然起敬,继而生出强烈的不安来。
马车慢慢驶出山林,上了宽阔的驿道,缓缓加速,疾驰而行。
苏家的翠盖朱缨八宝车内。阮蕙略垂着眼睑绞着手中的帕子没有说话;苏容半闭着眼睛似在打盹;苏夫人不知何时手里多出一串佛珠,竟满脸平静地轻颂起佛音来。空气颇为沉闷。
阮蕙之所以不说话,也是怕言多有失,此际看到苏夫人如菩萨般静谧安详的面孔,心中惊疑愈浓,更加不敢随意开口。
苏夫人想是察觉到阮蕙的异样,微微笑道:“听说蕙儿先前崴了脚,可好些了?”
阮蕙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劳姨母挂心……都是蕙儿不小心……贴上膏子,已没有大碍。”
苏夫人不由得绽颜一笑:“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跟我客气了。”车里只有苏夫人母女并阮蕙,的确没有外人。
看着苏夫人意味深长的笑容,阮蕙心里一惊,旋即咧嘴笑道:“姨母说的是,您是我娘亲的妹妹,往后,我就把您当成我的娘亲来看,好不好?”语气中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苏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盛,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拉入怀中,“好孩子,你若不嫌弃,就认了我作干娘吧!”
“干娘!”阮蕙毫不迟疑地叫道,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这么强大的靠山主动靠过来,便如美味的馅饼从天而降,她正求之不得,又岂会客套推辞?
苏夫人立即喜笑颜开,从腕上褪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来,拉了阮蕙的手便套了上去,左右端详了一番,呵呵笑道:“略大了些,不过衬着你这雪白的手腕更显出这镯子的翠绿来了,不错,不错,等你再丰腴些就更好了……”
阮蕙心知这镯子贵重,却又不便推辞,只得连声谢了,要在车内行跪拜大礼。
苏夫人搀她起来,笑道:“……等到了晋阳,你再好好拜我一拜,到时候摆上几桌好好热闹一下,也让人看看我方墨兰认了这么个美貌如花的干女儿!”
苏容一直假寐,不耐烦地听着母亲与阮蕙的对话,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睁开双眸冷冷睨了阮蕙一眼,才不满地冲苏夫人叫道:“娘亲!”
苏夫人伸手拉过苏容的手覆在阮蕙的手上,亲昵地笑道:“你蕙妹妹是个藏拙的,你这个做姐姐的,要主动亲近些才对!再说了,你蕙妹妹在晋阳就咱们一家亲戚,以前咱们不知道,这往后呀,更要多多帮衬才是……”
苏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算是答应了苏夫人的话。
阮蕙则咧嘴一笑,重重地点头。这位苏夫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妇人,她若肯出手相助,不论在晋阳还是在扬州,于自己都是大大的有利。
029、初至扬州
自那次遇险之后,这一路行来,倒也平安无事。车队午歇晚行,竟比白天赶路要快了许多,果真如阮芸所言,在出发后第九日便到了扬州城。
许是阮芸派人前去江家报了信,这日凌晨,车队才进扬州城门,就有一个衣着齐整的中年男人拦住马车说要面见苏夫人。苏夫人一问之下,便知是江家遣人来迎,客气了几句便命那人引路。
阮蕙人在车内,看不见那人的穿戴举止,又听他回答苏夫人的问话不亢不卑进退有度,心里不免更多了几分警惕——这样的江家,应该不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之辈,为何十数年竟对本家嫡亲的外孙不闻不问?这其中,又有怎样的隐情?
苏夫人见了阮蕙忐忑不安的神情,只道她是“近亲情怯”,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温言宽慰:“……好孩子,你外祖父见到你一定欣喜若狂……不用担心……”
苏容到底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千金小姐,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自进了扬州城,便悄悄把车帘撩起一角,目不转睛地打量起扬州城内的景色来,见城中虽无晋阳的繁华埠盛,却也与别处不同,便也不悔此行,这时听见母亲安慰阮蕙的话,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嘴,目光里有些许轻视:“不过一个老举人,又有什么可怕的?”竟也是站到了阮蕙这一边。
这倒出乎阮蕙的意料,再想不到从没拿正眼瞧过自己的苏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腼腆地一笑:“姐姐说的是……我倒也不怕,就是担心外祖父不认得我。”
此言一出,不仅苏容憋不住笑出了声,就连苏夫人也乐呵呵地笑道:“你怕你外祖父不认得你,焉知你外祖父不怕你不认得他?”
阮蕙低下头,双手把帕子绞成了一团,双颊嫣红,如那桃花一般艳丽。
这样的害羞与窘迫,倒让苏夫人有些意外,看着阮蕙如花朵般绽放的脸颊,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意,伸手搂过阮蕙的肩膀,笑道:“有你干娘在呢,你什么也不用怕。”
说话间,马车已在一处宅院前缓缓停下。门前候着一个仆妇,忙忙地上前来打起车帘,并放上脚踏侍候苏夫人阮蕙她们下车。
阮蕙出得马车,才发现面前是一座的白墙青瓦的宅子,正门之上有一块牌匾,上书“江府”两个大字,两扇朱漆大门,门上的朱漆竟已有些剥落。还未及细看,那仆妇已满面笑容说着:“贵客到了。快请进,快请进!老太爷正盼着呢!”
苏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脸上却挂着矜持的笑容,一手挽着苏容,一手挽着阮蕙,随了那女人进门。
阮蕙虽然戴着惟帽,也能看清周遭环境,早已看清这是一幢二进小院,其陈设布置简单无比,甚至可用“寒酸”二字形容,远不及阮家万一,若论清静,倒合阮蕙的心意,只是她先前从阮老太太口中了解到江家境况虽不能与阮家相比,却再想不到竟清贫到如此地步,又联想到方才仆从的举止,心里更是惊疑不已,不免暗自惴测江家落魄的原因。
第一进自是外院,进了垂花门,又过了抄手游廊,才到了第二进院子,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三间上房,两边另有三间厢房,清一色白墙青瓦,尽显洗尽铅华后的朴素本色。
正房门前候着一个丫头,见众人进来,忙打起帘子,恭敬地请苏夫人进屋。
才跨进房门,阮蕙看见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由两个丫头扶着,颤巍巍地迎上前来,口里叫道:“可是我的蕙儿来了?”虽只走了几步,却因走得急了,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阮蕙眼见这老人鬂发如银精瘦如柴,心知定是江老太爷了,忙往前迎出两步,倒头便拜:“蕙儿拜见外祖父!”
老人听见阮蕙清脆的声音,一时老泪纵横,抖着手摸索上前,嘴里不停叫道:“蕙儿过来,快让外祖父好好看看!”
阮蕙素来心细如发,已觉出老人异样,闻言便抬起头来,定眼一看,不由得怔住:这老人双目无神直视前方,分明就是个瞎子!
老人已在身边丫头的帮助下触到了阮蕙的肩膀,当下上前一步,轻抚着她的头发,好半晌,才喜极而泣:“……我的好蕙儿,让你受苦了……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还能与你相见!”
阮蕙此前也曾对江老太爷有过埋怨之心,怪他十几年置阮蕙阮蒙于不顾,此时见到江家寒酸至此,老人还双目失明,心里一软便原谅了他,又听他失声痛哭,便不由得想起早逝的江氏、阮蒙和自己在阮府艰难的处境,一时间竟觉悲从中来,便也放声大哭,顺势把胸中的不快尽情发泄出来。
站在一旁的苏夫人也眼角微润,举起帕子悄悄拭去泪痕,轻轻扯了扯苏容的衣袖,示意她上前向江老爷子问安。
苏容见了祖孙俩相拥悲泣的情景,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