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人影一闪,杜妈妈已拎着扫帚进来。
柳妈妈心领神会轻轻点头,便为阮蕙布汤。
因阮蕙是个傻子,李氏对她的防范自然相对放松,饭菜方面,虽说粗糙了些,却还是可以放心食用的。不过,阮蕙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没了吃饭的胃口,草草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便如往常一样拉着柳妈妈给她讲故事。
柳妈妈知道了芙蓉糕里的蹊跷,心里自是有些不安,当着杜妈妈的面,只得强打着精神为阮蕙讲起故事来。
说的人心不在焉,听的人也神情恍惚,讲到一半,站在门外的采青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柳妈妈,明兰来了。”
明兰是雅园的大丫头,而雅园的主人,正是三小姐阮薇,她叫她的丫头到德园来闹事什么的,已是家常便饭。
柳妈妈脸色犹疑正想说什么,便听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便出现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少女,在门口探头一瞧,瞧清房中情形,不由得嘴角微撇,向柳妈妈道:“我们小姐叫你们主子去书房!”
看着明兰不耐烦的样子,柳妈妈与采青对望一眼,心里更觉忐忑不安。
阮蕙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秀眉微不可见皱了一皱。
阮家富有,又是高门大户,每个主子均独居一座小院,每座小院都以院墙与游廓隔开,自成门户,各个小院皆严禁闲杂人等出入,便有往来,也需下人通报回禀。德园是以前的当家主母江氏的居所,相较其它小院,更是古朴典雅,多出几分内敛的华丽与庄重,只可惜阮蕙虽是嫡长小姐,却是个傻的,阮蒙又卧床不起,因此在阮府另几个主子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阮府上下人等任意出入德园已成习惯,仿佛忘了这里头住也是两位主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自己执意不去,只怕那丫头还会再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倒是不惧,可绝不能因为自己意气用事而连累了阮蒙;况且,在前世的剧情里,阮薇这一次找她,也并没有恶意,只是告诉她衡州邵仲平就要来相亲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芙蓉糕,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随即傻乎乎地笑道:“书房好,书房好,有娘亲的画像,有书香,还有墨香,好,好……”
“还请大小姐快些,天气热着呢!”明兰下巴向上仰着,眼睛微微斜睨,白晰的瓜子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居高临下的模样,就像一位傲慢的主子看着自己不中用的奴才。
杜妈妈想是见惯了她这种作派,低着头只作不见,采青虽是心里不忿,也怕得罪了明兰让大小姐为难,站在一旁也未出声。柳妈妈终是没能忍住,盯了明兰一眼,微沉着脸色缓缓说道:“我们大小姐还没说天有多热呢,姑娘倒耐不住了。”
明兰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她狠狠瞪着柳妈妈,冷冷说道:“她?她能分得清冷、热么?!”说着以手当扇,用力在脸颊边绕了几下,又是一声冷笑,“你们当这个傻子是个活宝,我们小姐可没那个耐性!”
阮蕙闻言,顿时大怒,当即跨前两步,举起手中的糖葫芦便往明兰脸上打去,串在糖葫芦上的大竹签立时在明兰白嫩的脸上划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随着这“啪”地一声脆响,屋里的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明兰吃痛,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左颊,睁大眼睛瞪着阮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尖声叫道:“你……你……打我!”
阮蕙傻乎乎的脸上犹有怒容,“你说我是傻子,我要告诉我父亲去!”哼,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况且,已经到了她奋起反抗的关键时刻了,这一掌,只是反击的开始!
这“傻子”二字提醒了柳妈妈。她回过神来,看着阮蕙愤然不平的模样,立即说道:“不过一个不知礼的奴才,哪用得着大小姐亲自动手?”说罢转过身来,向明兰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在大小姐面前大呼小叫?!大小姐打你还是轻的!以你出口谩骂大小姐之罪,便是发卖了你,老爷也不会责怪大小姐半句。”这话,原也不是随便吓唬人的。虽然上下人等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可阮府的规矩历来严厉苛刻,“以下犯上”的奴才,至少要挨上三十个大板子,打得重时,自然送命,便是往轻了打,也要落个终身残废。
平日里众人欺侮阮蕙他们姐弟,为了息事宁人,他们都忍气吞声,眼下情势逼人,加上得知江老太爷要来晋阳帮助阮蕙的消息,柳妈妈底气也足了些,自然便拿出了当年的气势。
明兰倚仗着三小姐撑腰,向来在德园狂妄惯了,这会儿碰了如此一个硬钉子,脸上早已挂不住了,不过她对府里的规矩还是很清楚的,因此只恨恨地瞪了阮蕙主仆一眼,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哼,你们等着!”便奔书房而去。
006、随机应变
柳妈妈返身握住阮蕙的手,心里一阵难过。大小姐明明聪慧过人,却被逼得装疯卖傻,大少爷更是被整治得卧床不起,又因没了亲娘,阮府上下,别说正经主子不曾拿正眼看阮蕙姐弟,就是下人们,也都不大把德园的嫡长小姐少爷放在心上。这个明兰,向来对大小姐言语轻慢,又是三小姐阮薇跟前得意的人儿,吃了大小姐这一掌,只怕不肯善罢甘休。眼下虽说江老太爷就要来晋阳了,可远水又哪能解得了近渴?再说今日李氏敢拿有毒的芙蓉糕给阮蒙吃,明天还不定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他们姐弟俩呢!这么一想,倒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能容忍明兰的放肆。
采青也显得有些迟疑:“柳妈妈,要不要大小姐……去书房?”
柳妈妈看了看阮蕙,一时间踌躇不决。
见她二人如此模样,阮蕙又哪会不明白她们的担忧?她嘿嘿傻笑两声,指着门外道:“去,去,我要去看我娘的画像!”
那杜妈妈这时忙上前来搀阮蕙,笑道:“柳妈妈忙了这些时辰,也该歇歇了,就让老婆子陪大小姐去吧!”她方才被阮继丰喝斥过,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此时正好借机与阮三小姐阮薇见见面,在她面前吐吐苦水,讨些散碎银两——这几天手气不好,连上月的月例银子都给输光了,昨日孙子旺儿要买两颗糖吃,还被自己搧了个大耳括子,今日若讨到碎银,不拘多少,也一定要买颗糖哄哄旺儿。
柳妈妈瞥了眼杜妈妈殷勤的笑容,心里暗骂一声,嘴上却客气地说道:“老婆子天生就是劳碌的命,等大小姐歇息的时候,我再歇也不迟。”
阮蕙自知杜妈妈没安好心,也不着急,只笑嘻嘻地冲柳妈妈道:“妈妈困觉,妈妈困觉,不用你去!”边说边抬脚出了房门,走到门边,忽对采青笑道,“帮我把芙蓉糕拿上,我要送给我妹子去,她得了我的东西,下次就不会在我的脸上画胡子,也不会让我晒昏了。”在她所知道的前世的剧情里,就是这一次的见面让傻大小姐听了阮薇的话,从而促成了那桩不幸的婚姻,让自己被风流残忍的丈夫折磨致死。只是这一次,此阮蕙已非彼阮蕙,她再也不会让李氏他们的算计轻易得逞了。
柳妈妈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芙蓉糕有问题她是知道的,这东西好不容易被大小姐带回屋,为什么又要把它送给三小姐呢?倘若让太太李氏知道,事情岂不是更复杂了吗?自从大小姐在一年前的某天突然变得聪慧起来后,柳妈妈惊喜之余,更多了几分担忧——在阮府,没了亲娘庇护的嫡子女,往往比那些庶出的少爷小姐们的地位更岌岌可危,更何况李氏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嫡长子的位置?不过,大小姐最近一年行事谨慎,处处逢凶化吉,让柳妈妈担忧的同时也有了些许欣喜,既然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一定有她这样说的道理。如此一忖,柳妈妈便略为放心了些,当下便向杜妈妈笑道:“既然大小姐让我歇着,就有劳妈妈照顾大小姐了。”遂叫采青一同跟去侍候。
走出几步,阮蕙又回头笑道,“母亲赏给蒙儿的茶叶好喝得很,妈妈再去讨些来,泡好了送给书房,我等着喝呢!”
柳妈妈虽不知阮蕙此举的用意,却还是连忙点头。
德园的书房距离东次间不远,就建在第二进房屋的东面,狭小而阴暗,与整个院落有些格格不入,很轻易就能让人看出改造过的痕迹。
杜妈妈与采青两人一左一右搀着阮蕙过了穿堂,便看见书房的屋檐下站着明兰,正拿手帕捂着受伤的左颊,哭哭泣泣地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抹着眼泪,十分委屈的模样,看到阮蕙主仆,她立即停止抽泣,也不理会众人,闪身进了书房。
阮蕙有意无意往四周一扫,并不见雅园的其他丫头,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采青上前两步,探头一瞧,看见阮薇正襟危坐在朱漆的书桌旁,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正满脸不屑之色看那信笺,明兰则拿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痕,后面站着雅园的另一个大丫头明菊,正拿着扇子给阮薇扇风,看到采青在门口一闪,便开口问道:“来了?”
不待采青说话,阮薇已然站起,嘴角挂上冷笑,斜眼睨着房门处,“怎么还不进来,难道要我起身相迎?”
不错,开场白的确是这样的,只不过,阮蕙没有像剧本中所写的那样战战兢兢地进屋,而是走到门口,笑嘻嘻地冲阮薇说道:“今天母亲给蒙儿送了醉仙楼的芙蓉糕去,我吃了几块,想着妹妹也爱吃这糕,便拿来送给妹妹。”说着便招手让采青把匣子递了上去,让剧情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阮薇看到刚刚被自己捉弄过的傻女会如此主动向自己示好,一时间竟有些愕然,半晌才冷笑道:“醉仙楼的东西,你也配吃?!”边说边走到采青身边,劈手夺过糕点匣子就往地下一扔,“便是喂了狗,也不能让你尝了鲜!”
阮蕙早已熟知她的脾性,心里暗暗好笑,却故作心疼的样子惊呼出声,“哎呀!这糕可好吃了,我才吃了两块……”
见此情景,明兰脸上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明菊想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脸上波澜不惊;杜妈妈却低下头去,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有采青,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嘴唇张了张,终是咽下涌上喉头的话。
一旁的杜妈妈眼见自己垂涎已久的芙蓉糕落在地上,不觉有些心疼,忙陪了笑道:“三小姐何苦与一个傻……大小姐一般见识?您若不爱吃,便赏了老奴吧!”虽说此时向三小姐讨要芙蓉糕,不啻于承认自己就如那狗一般,可想到芙蓉糕的昂贵和孙子旺儿昨日挨了打的可怜样儿,她还是开了口。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进入阮蕙的设想轨道。以她的经验推断,不管知不知道李氏在芙蓉糕里下了毒,阮薇都必不会要这些被阮蕙吃过的糕点,轻则扔掉,重则踩上几脚,让其变成粉末;采青和明兰,肯定也不会去捡地下的糕点;只有杜妈妈嘴馋是出了名的,若是知道芙蓉糕有问题,自然也不会向阮薇讨要了。
此时阮薇满脸得意斜睨着阮蕙,而杜妈妈则涎着脸向阮薇讨要芙蓉糕,显然都不知这芙蓉糕里的内情,也说明了李氏在下毒这件事上,连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隐瞒了。
此举无疑更昭示了李氏想要尽快除去阮蕙姐弟的决绝和狠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李氏作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来?要知道事情一旦败露,李氏必难逃重罚,轻则驱逐出府,重则白绫赐死,便是她的子女阮茂与阮薇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阮薇看到姐姐脸上可惜的表情,只觉心里畅意无比,当即爽快地答应了杜妈妈的要求,“既然你喜欢这芙蓉糕,便赏了你吧!也好过白白让狗吃了!”
007、从容计定
对于阮薇如此刺人的话语,杜妈妈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她弯下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糕点,一边谄笑道,“三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一边又张口去吹沾在上面的灰尘,心里还暗自庆幸芙蓉糕刚好掉在铺了石板的台阶上。
明兰眼见阮蕙受辱,也觉心中恶气出了不少,又见杜妈妈这般奴颜媚骨的模样,不由得讥笑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杜妈妈不过四十来岁,正当壮年,耳不聋眼不花的,自然将明兰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想着自己得了李氏的吩咐,多年隐忍在德园,经常受到二少爷和三小姐他们的奚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们倒也罢了,一个小小的丫头,竟也当面骂她,叫她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当下便直起腰来,冲明兰冷笑道:“老婆子年纪大了,又生得粗莽,原是做奴才的命,姑娘长得如花似玉,也只做了个丫头,可比老婆子的身份高不到哪里去!”
明兰才要回嘴,阮薇已冷冷说道:“你们都退下去,我有话要跟傻大姐说!”
在阮蕙的记忆里,阮薇从来没有正经叫过她一声大姐,纵然叫她,也都以“傻大姐”称之,仿佛有这样一位傻子是阮府的耻辱,哪里还有半分手足之情?就冲这一点,以后也定要让她吃点苦头。阮蕙心里主意已定,脸上却挂着傻乎乎的笑容,上前一步,似是要去拉阮薇的手,“是不是因为我给妹妹送来芙蓉糕,妹妹便喜欢跟我说话了?”
阮薇连忙退后,避开阮蕙伸过来的手,“真是个傻大姐!”说着还厌恶地皱了皱眉,“你便是送两座金山银山给我,我也不会喜欢跟你说话的!”
“那,你要怎样才会喜欢我呢?”阮蕙扑闪着大眼睛,满脸茫然。
“其实,要我喜欢你,那也不难!除非——”阮薇狡黠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退到丈外的杜妈妈和明兰她们,压低声音说道:“除非你让你外祖父答应衡州邵家的亲事!”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阮蕙心里一阵冷笑。她已经从前世的剧本中知道了衡州邵家的情况,为了慎重起见,她又在信中托江老太爷把邵家的情况打听了一遍,果然与剧情中的完全吻合,那邵仲平不仅风流成性,且还心狠手辣,听说与其父的小妾有暧昧不清的关系,让老父气得吐血而亡,家中侍妾十余人,有好几个是死于他的虐待,其妻刚刚过世一年,正准备娶个填房。不过,这一次李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山响,阮蕙却并不打算让她如愿了!
心念急转间,阮薇已逼近一步,目光森然地盯着阮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最好乖乖地嫁人,要不然,你们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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