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顿时惊觉,一手抚着她柔顺的青丝,一手托着她的下巴,满眼心疼,“傻丫头,怎么哭了?”
阮蕙吸了吸鼻子,“妾身……是高兴得流泪了。”她抬眸看了看杨恪略显瘦削的脸庞,心知杨恪这些天所经受的压力已是无与伦比,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陪在他的身边,不愿旁的事情困扰他,就算明天他迎娶秦秋水过门,今夜她也还是要恪守一个贤妻的本分。至于明天的事情,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好蕙儿……”杨恪轻轻揩去她的泪痕,“我已经在长宁求诚王为秦家三小姐赐了一门好亲……我杨恪,今生今世,就只娶蕙儿一人为妻……”
阮蕙不敢置信地望着杨恪深情的双眸,失声叫道,“世子……”
“还叫我世子?”杨恪温柔地拧了一把她娇嫩的脸颊。
“恪——”阮蕙只觉方才的空落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是满满的,沉甸甸的甜蜜。
086、来者不善
杨恪翻身,从床榻边上的衣袋里摸出一张契书,递到阮蕙跟前,柔声说道,“你看,这就是当年我与秦家签订的契书。”
借着明亮的烛光,阮蕙看清了这张薄薄的契纸上印着两个血红的指印。仅从杨恪淡淡的一个“求”字,就能想象出他为了这纸契书所付出的代价。或许他仅仅只是为了己身,不过能获得自由,阮蕙还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她侧过身子,伸手勾住杨恪的脖子,“平安是福。只要你平安归来,其他的,对妾身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
“真的?”杨恪眸光深邃,伸手搂在她的纤腰上。
看他这模样,一定是知道了她对老侯爷说的那一席话。这样也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底线。阮蕙垂眸一笑,微微点头。
杨恪的手就微微用力,将她光?洁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良久,才沉声说道,“你说得对,只有平安才是真福气。其他的,都是过眼烟云。”
听着杨恪的感触,阮蕙一阵默然。或许这次长宁之行,只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杨恪不主动提及,她也不便冒然相询。内宅妇人插手朝政,那就是僭越。
夫妻俩人相依相偎,一夜好眠。
次日大早,黄姨娘就差人送来了乌鸡当归汤,说是给阮蕙补身子的。阮蕙想起那天说要吃斋二十一天,掐指算来,还差整整五天,当下就让送汤的厨娘代谢姨太太费心,又跟杨恪把当初吃素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亲自把勺喂他,好说歹说像哄小孩子一样让他喝完。
杨恪年幼丧母,养在老夫人膝下,虽说黄氏嫁进来后待他也不错,但终归隔了一层,加上老夫人又是个凉薄的性子,老侯爷与长乐侯都是粗枝大叶的男人,杨怡又比他小了整整四岁,自懂事后都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红,似阮蕙这样宠溺他的情景闻所未闻,眼下倍受呵护,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异样,看着阮蕙的眼神愈发变得温柔似水起来。
阮蕙喂他喝完乌鸡汤,又亲自侍候他更衣去给长辈们请安。
不想竟在胜仙居里碰到了秦表舅。
秦表舅看起来也瘦了一圈,竟连腰背都有些佝偻起来,不过精神尚好,此刻正笑眯眯地跟老侯爷说话,看见阮蕙杨恪牵手进来,那双炯炯有神的三角眼顿时扫了过来,旋即又站起身来迎出两步,堆起笑容跟二人寒喧。
阮蕙不经意地抬眸,已瞥见秦表舅眼里闪过的那一丝犀利,不知为何就心里一沉,脑中顿时闪出四个字来:来者不善。
果然,几句寒喧过后,秦表舅就挺了挺脊梁,打着哈哈向老侯爷道,“老侯爷,晚辈今日造访,是为小女的婚事而来。”
老侯爷昨夜已从杨恪那里得知事情经过,知道杨恪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含糊,冲秦表舅说道,“昨夜恪儿才跟我说起他与你签订契书的事……仁德呀,不是老夫倚老卖老,当初你让恪儿签这契书,我看就有些不厚道!”
秦仁德顿时脸色一沉,本来挺直的脊梁就略弯了弯,好半晌才出声,“老侯爷,这事您可冤枉晚辈了。”说着瞟了杨恪一眼,“杨世子虽然年轻,论心机手段,也并不输于老侯爷当年,这契书的事,原是他向晚辈提出来的,晚辈不过是觉得有利无弊,便跟他签了。”
“有利无弊?”杨恪微笑着站起身来,向秦仁德道,“我铤而走险,虽为私仇,却为诚王的宏图大业助了一臂之力,此事于你,自然无利弊了。且不说咱们谁先提出签?约,只说现下。”顿了顿,又道,“梁王与皇帝同时暴毙,皇帝遗昭里又立了诚王为储君,诚王即将登基,诚王妃将贵为一国之母,秦三小姐也已与新帝的同胞兄弟景王定下亲事,若不是我那一张契书,这等泼天的富贵,还不知会花、落谁家呢!”
秦仁德眼角抽了抽,却还是冷冷地不松口,“我知道此次世子功不可没,可我家幺女那个脾气,只死认契书上所说,非世子不嫁,便是圣旨赐婚,她也宁死不从!”说到这里,面色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世子,秋水说了,只要你肯娶她过门,便是贵妾,她也认了。”
此言一出,阮蕙顿时大吃一惊。这个秦秋水,当真对杨恪情有独钟么?竟连新皇赐婚都敢拒绝,这等坚决的心志,就算她做了杨恪的贵妾,将来也必不是个息事宁人的。
“既然诚王已经答应解除我们签订的契书,秦表舅往后就休要再提契书之事。”杨恪眼角的余光扫向阮蕙,见她略显忐忑,当下冷冷说道,“诚王已御赐良缘,那景王更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与秦三小姐堪称绝配,她又何苦屈尊下嫁?”
老侯爷也在适时地插上一句,“恪儿说的甚是,以令爱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愁寻不到比恪儿更优秀的良配?若屈嫁恪儿为妾,岂不是连新帝和皇后娘娘的脸面都不顾了?仁德呀,你还是劝劝令爱吧,何苦在恪儿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这个时候,阮蕙是不适宜出声的。若加入劝说阵营,定会被人说她是心胸狭窄的妒妇。
“老侯爷,抛开契书不提,您老人家就看在仁德这些年来孝敬您的份上,答应让秋水做世子的贵妾吧!”秦仁德见众人死不松口,眉峰顿时皱成一团,好半晌,才带着哭腔道,“要不然,那丫头真寻了短见,可叫我怎么有脸去见她九泉之下的亲娘呀!”说着说着,竟然涕泪齐下,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老侯爷见他如此,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神色便踌躇起来。
杨恪轻叹一声,拍拍秦仁德的肩膀,沉声说道,“表舅,你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此事,恪儿决不敢从。”
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秦仁德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一时老泪纵横,眼中再无锋芒,只有乞求和哀怜,“今日要是不答应仁德的请求,仁德就长跪于此……”
撇开秦秋水不论,阮蕙对于秦仁德的爱女之心还是深为感动的。只是他苦苦强求自己的丈夫来娶他的女儿为妾,她这个做妻子,就算再仁慈宽厚,也难免生气,心中一怒,当下就伸手去扶秦仁德,不咸不淡地说道,“令爱天姿国色,嫁人为妾实在太为可惜,若她执意要嫁给世子,您就让世子先休了我,这样,令爱嫁进杨家便是正室,也不算辱没了新皇和皇后娘娘的脸面。”
087、伤别离
秦仁德闻言,身子顿时微微一僵。
这位世子夫人的美貌,与他女儿秦秋水在伯仲之间,凭心而论,甚至还要略胜两分,加上新婚燕尔,夫妻之间必是如胶似漆,也难怪杨恪他不肯答应纳自己的女儿为妾了。
杨恪与他相交数年,平日里不苟言笑,并不是贪色之人,哪怕他签了契书答应事成之后娶女儿为妻,却始终对女儿淡淡的。他看在眼里也急在心头,只是自己的宝贝女儿非君不嫁,他也无可奈何。后来杨恪去了一趟晋阳,回来便说在那里订下亲事,女儿得知后急急赶到长乐侯府,竟一夜未归,当时正值自己外出,回来听说此事,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却又无可奈何。那一夜,女儿在长乐侯府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他忍不住猜测女儿是不是失身于杨恪了,女儿总不肯说,问得狠了就流泪,只说非杨恪不嫁。他心里懊恼,却又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大事成了,没想到杨恪竟先一步向诚王提出解约的事来,还请诚王为女儿赐了婚。自己虽然觉得身为诚王胞弟的景王比杨恪更胜一筹,无奈女儿却认定了杨恪,当场便失声痛哭,说宁死也肯嫁给景王。诚王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亏得诚王妃八面玲珑从中斡旋,这才平息了诚王怒气,父女俩从长宁归来,女儿已瘦得不成人形。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气之下便径直到了长乐侯府来为女儿讨个公道。
不料长乐侯府祖孙三代都不答应这门亲事,竟连他松口送女儿为妾也不愿意,落得这般下场,真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现在,这位世子夫人还假装贤惠地说出这样一席话来,差点让了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不过当着老侯爷他们,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少夫人,你这话可就让我秦仁德无地自容了……”顿了顿叹息道,“真是冤孽呀!冤孽呀!”边说边顺着阮蕙的虚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老侯爷深深一掬,“事已至此,我再说无益,只能回家看着女儿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去了。
杨恪忙送了出去。
阮蕙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垂首向老侯爷道,“还请祖父原谅孙媳方才莽撞失言……”
“婚姻之事不可强求,恪儿既无决娶她女儿,他苦苦相逼也无济于事。”老侯爷轻咳一声,“你方才的言语,倒让他有些难堪。”
“原是孙媳错了,还请祖父责罚。”阮蕙心里暗笑,却作出低眉敛首聆听教诲状。
老侯爷心知杨恪不肯纳秦秋水为妾全是为了眼前这个娇美如花女子,加上他喜欢她的心直口快,当下就挥了挥手,呵呵笑道,“其实……也算不得有什么失礼之处,往后莫再犯就是。”
正说着,杨恪已送了秦表舅回来。
这么快返来,想必只送到二门。
杨恪面色有些凝重,让阮蕙先回桃花源,说要跟老侯爷说说话。
想必是有关朝政的事。阮蕙暗自思忖,便退了出来。
此时正值晌午,差不多已是午饭时辰。
丫头婆子们簇拥着阮蕙回了桃花源。
正巧芍药几个忙着将冰镇过的新鲜葡萄摆盘,看见阮蕙回来,忙递了上来请她尝鲜。
酸酸甜甜的味道加上清凉的口感,让阮蕙方才在胜仙居里的不悦瞬间消弥。不过,秦表舅离去时那微眯的三角眼里透露出来的那股狠戾之色,隐隐让她感到不安。
未时时分,杨恪回到桃花源,面色从容步履轻快,一反先前的凝重之气。
阮蕙正靠窗打着盹,见状忙吩咐采青她们摆饭。
六月初的天气,已渐渐有些热了起来。
杨恪的胃口很好,足足吃了三碗米饭。
饭后,支开闲杂人等,杨恪这才正色道,“因新帝在六月十八登基,我还要去长宁走一趟……这一来一回的,有众多官员同行,可能要一月个时间才能回来……”
阮蕙想着他原本可以留在长宁等新帝登基后才返回长乐,这番来回奔波,多半是因为想见到自己。如此一忖,眼里便有些温热,“……几时动身?妾身也好为世子打点行装。”
“长乐官员一行定在初六辰时动身……也没什么好打点的,都让杨林提前预备着了。”杨恪笑微微地揽住她的细腰,“你跟我说说话儿就行了。”
杨林是贴身保镖,这类活计想来从前也是做惯了的,交给他自然可以放心。不过阮蕙却觉得还是自己亲自为他打点更放心些,当下便笑道,“世子如今成了亲,若还处处让杨林打点,岂不是让人笑话妾身?这些事呀,往后都交给妾身来打理,你就别再麻烦杨林了。”
杨恪不由得勾唇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夫妻俩人依在木榻上小声说话,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杨恪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竟主动跟阮蕙提起了这次江北兵变的事。
原来江北兵变,幕后操控者正是杨恪与诚王杨瑾,此事已策划整整五年有余。最初是因梁王手下大将金大成强抢了一名都尉的娇妻引发哗变,接着冯参将奉命领兵赶到江北火上浇油,杨恪飞鸽传说给诚王,随后也连夜赶到江北,却宿在冯参将的帐篷里并未当众露面,暗中与几位老王叔联手操纵这场兵变。等到梁王警觉,诚王已率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宫中内应打开城门迎接诚王入宫,梁王畏罪自尽于梁王府,老皇帝本就缠绵病榻,闻得巨变就一命呜呼了,不过在临死之前,诚王还是弄到了老皇帝的遗命昭书和传国玉玺,为明正言顺地成登基为新一代大周皇帝作好了万全的准备工作……
杨恪作为此次兵变的领导者,功高盖主,理所当然地成为新帝大力封赏的功臣。杨恪拒绝了“长乐王”的封号和良田千顷美人数名的赏赐,只跟新帝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解除当年与秦表舅签订的那一份契约。新帝此时急求安抚功臣之心,此等小小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并亲手从老丈人手里要来了契书送还杨恪。
虽然杨恪语气平淡娓娓道来,阮蕙还是听得心惊肉跳。当时不觉得什么,这时候隐隐生出后怕之感,与杨恪交缠相握的手竟沁出一层细汗。
这一次的长宁之行,虽然打着朝贺的旗号,谁知道又会有怎样的风险?
088、送君行
这一夜,阮蕙睡得不甚安稳,半夜竟从梦中惊醒,只觉后背一片冰凉。她睁开双眸侧过头来,正对上杨恪静谧安详的睡颜,俊朗的脸庞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透过轻薄窗帘映进来的朦胧月色洒在床前,让阮蕙恍如置身梦境,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杨恪的脸颊,触手温热而柔软,她这才稍觉安定。
杨恪翻了个身,眼睛微微张开,看到阮蕙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发呆,一只手就顺势压到她的柔荑上,柔声说道,“醒了?”
阮蕙脸上一红,想要抽出手来,却早被他紧紧握住掌中,他的身子随即也移了过来,轻轻把她圈在怀里,温软的嘴唇落在她的脸上,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怎么了?想我想得睡不着?”
阮蕙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抬眸望着他含情脉脉的面孔,忽想起方才的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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