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冷冷说道,“方才这张白纸,不过是我仿了秦仁德的笔迹所写,并非秦仁德的亲笔所书,姨娘怎么不看清楚了再撕呢?”
老侯爷此时已是面色铁青。不管这张纸上写了什么,就冲黄姨娘亲手撕成粉碎,便坐实了杨恪方才所言。
黄姨娘双膝一软,身子摇摇欲坠,杨林站在她的身侧,下意识地伸手相扶,她却用力一挣,杨林便退后一步,她就径直坐倒在地上,眼里露出绝望之色,“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说着双膝跪地,爬到老侯爷膝前,痛哭出声,“我死不足惜,还请老侯爷瞒了慷儿,这孩子心思单纯,我不想让他因此痛苦终身。”
“既知如此,何必当初!”老侯爷冷冷说道。“你也不必哭了,若顾着慷儿的脸面,明天还得打起精神来办好这场大事!”
泪水顺着黄姨娘的两颊潸然而下,她俯下身去,“砰砰砰”地冲老侯爷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看着杨恪一字一句地说道,“慷儿并不知我所作所为,还请你不要为难于他。”
107、真相白
这一夜,胜仙居、青柏园与桃花源三座小院,都是灯火通明。从胜仙居回来,杨恪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阮蕙说了一遍,竟与她的推测相差无几。
原来,黄姨娘其实并不是杨恪的亲姨母,杨恪的母亲竟是黄家领养的,黄家看中杨家的富贵,这才让黄姨娘入府为妾。黄姨娘倒也沉得住气,视杨恪兄妹如己出,直到杨慷出世,她的野心就开始逐渐膨胀起来。但老侯爷一向精明,加上她行事又极为谨重,所以就一直没有下手,不想杨恪被软禁长宁,她这才真正意动,觉得时机到了——长乐侯被擢升王爵,若是身为世子的杨恪有什么意外,次子杨慷便能取而代之。
喜脉之事就是她买通了关志而诊断出来的,为的是要让阮蕙在老侯爷和长乐侯的面前失去信任,这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新关之行,她又买通了小武,让他伺机制造事故,能一举让阮蕙丧命自然是上上之策,这是第二步。第三步,她给秦仁德写了封密信,让他在长宁想方设法谋害杨恪。秦仁德与杨恪之间的恩怨,她是一清二楚的,就算是为了私怨,她相信秦仁德都会答应她的要求,更何况将来秦秋水还要嫁进杨家?若杨恪一死,杨慷便能成为世子承袭爵位,秦秋水一进门就是世子夫人,秦仁德又何乐而不为?
只是没想到秦仁德在派人暗杀杨恪时被识破,杨恪反拿住了他,从他口中套出黄姨娘的阴谋,还被迫把黄姨娘密信的内容说与杨恪。杨恪这才得知阮蕙在家里处境危险,次日便在金殿之上以嫡妹出阁和中秋团圆为理由请求孝宗让他回长乐,又有老安王为他讨情,孝宗只得答应,杨恪披星戴月赶回长乐,终于赶在八月十四到达。本欲等杨怡出阁后再处理黄姨娘一事,但眼见阮蕙憔悴消瘦。便忍不住当场揭露了黄姨娘的行径。
黄姨娘也未多做辩解,只恳请不要为难杨慷。
杨恪念及这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倒也没有说什么苛责的话,答应将此事暂时瞒下,一切都等杨怡出阁后再说。
阮蕙听完。有些隐隐不安,好似遗漏了什么,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又想着明天就是杨怡出阁的大日子,杨恪又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也就抛开了那些念头。
这一夜,夫妻俩人抵足而眠,不过略略打了个盹,天就大亮了,这才匆匆起来洗漱以毕。杨恪就去了外院。
杨恪一走,黄姨娘就差了汤嬷嬷来请阮蕙,说有事相商。
阮蕙想着今日不比寻常,就算黄姨娘有什么后着,也决不敢在今天动手,便带着采青和芍药两个前往青柏园。
黄姨娘一身盛装端坐在厅堂正央,手里正捧着一盏热茶。想是一夜未眠,眼圈微微发青。上好的宫粉也不能完全掩去,两只眼睛里也布满血丝,看上去显得有些萎靡不振,见阮蕙进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相迎,“今日让你过来,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半句不提昨夜发生的事。
开门见山,必定十分紧要。阮蕙也就不与她客套,只当不知道昨夜的事。扶了她的胳膊坐下,正色说道,“姨娘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黄姨娘便叫侍候在身侧的丫头婆子们退了出去。
阮蕙心里一跳,顿时生出警觉,当即看向黄姨娘。
黄姨娘却不拿眼瞧她,只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茶杯,好半晌才长叹一声,“我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姨娘有什么只管说便是了。”阮蕙看她神情有些异样,不由得心里一紧。便宽慰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话,就当真见外了。”
黄姨娘这才抬起双眸看向阮蕙,“你是杨家正经的世子夫人,虽说进门的时日不长,这中馈的事,原该由你管着才是。”说着苦笑一声,“我嫁入杨家十几年,蒙老侯爷的看重让我管理着中馈,我一直兢兢业业,上礼下宾,不曾与人有过垢秽,扪心自问,也算对得起恪儿怡儿的母亲和杨家的上上下下了……眼看怡儿即将出阁,慷儿也要完婚了,我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话让阮蕙听得有些渗得慌,总觉像交待临终遗言似的,她急忙笑着拦下黄姨娘的话头,“我在娘家时向来诸事不理的,一时半会儿哪学得会管理这样繁杂的事务?”见黄姨娘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当即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姨娘管家这么多年,便是要享福,也得等慷哥儿办完婚宴不是?” 她知道老侯爷不会轻饶了黄姨娘,就算暂时不动她,也不过是想等杨怡出阁后再跟她清算,黄姨娘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老侯爷的用意?杨慷是黄姨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如今也只有杨慷,才能暂时牵绊住她,不令她生出轻生的念头。
黄姨娘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袖管上,终于伸手,轻轻抚上阮蕙的柔荑,好半晌才柔声说道,“慷哥儿有你这样的大嫂,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秦家那姑娘心里……往后,还要你多多担待些。”
看样子,黄姨娘是心意已决了。阮蕙心里暗叹一声,反手握住黄姨娘的手,轻声说道,“姨娘别担心,世子与慷哥儿手足情深,又有圣上的御旨在前……您就放心好了……”
黄姨娘再次抬头,眼里已是泪光盈盈,“但愿如此……”一语未了,已是泣不成声。
外院的鼓乐声缓缓传入,接着便听见汤嬷嬷在门外低声催请黄姨娘。
阮蕙神色一正,肃然说道,“苏家迎亲的人就要来了,父亲和世子只怕正等着咱们呢!”
黄姨娘这才掏出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痕,在阮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汤嬷嬷站在门外,一脸忧色,看到两人相偕而出才算松了口气,遂张罗着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出去帮忙。
果然,两人才走出青柏园,就碰上了吕嬷嬷,说是老侯爷请她们两个到二门处迎客。
原来是各府的女眷们到了。
黄姨娘听了,就挺直腰背,与阮蕙携手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从容,让阮蕙不得不从心底里感到钦佩——作为一个母亲,为了儿子的将来,只怕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即使黄姨娘即将不久于人世,但为了儿子的尊严,她必定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虽然杨家接二连三地办了几场红白喜事,不过因为最近复了王爵,来往的宾客反比之前更多,但凡长乐境内的大小官员几乎无人缺席,一些商贾大户也纷纷前来,就连秦仁德,也亲自上门贺喜。
看到秦夫人笑容可掬地在丫头的搀扶下进了内院,黄姨娘脸上的笑意就微微一滞,阮蕙就跨前一步,彬彬有礼地跟秦夫人寒喧了几句,就把她引到众位内眷之间。
好在黄姨娘也做了杨家这么多年无名有实的主母,只片刻恍惚后就回过神来,立即拉着秦夫人,十分热情攀谈起来。不管秦仁德怎么样卑鄙无耻,秦秋水作为圣上御赐的县主嫁入杨家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杨慷的将来,她还是不能因小失大。
巳时刚过,苏定就身着大红喜服,头戴束发玉冠,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
杨怡心里怦怦直跳,却是一脸娇羞,宽大的袍袖掩着半边玉面,只露出一只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时不时偷偷往窗外瞄上几眼。
待夫人纷纷送上添妆大礼,吉时也就到了。
眼看喜娘为杨怡覆上喜帕,黄姨娘的眼角就湿了,又上前低低叮嘱了几句,直到喜娘催促,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一边。
喜娘挽着杨怡的胳膊到了二门。杨恪与杨慷两个就候在二门外。杨恪是长兄,又是嫡亲,自然由他背杨怡上轿。
长乐风俗,女方必由一位嫡亲兄弟送嫁,若无嫡亲,便是表堂兄弟也可以替代。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显示杨家对杨怡的疼爱与重视,杨恪和杨慷两人都决定去送嫁去晋阳。
直到送嫁的队伍走出老远,阮蕙才回过神来。杨恪昨天并没有跟她提过送嫁之事,看样子应该是临时决定的。
黄姨娘显然也感到十分意外,呆呆地盯着杨恪与杨慷兄弟两人躬身上了华盖马车,直到马车拐上另一条街道消失不见,她才转过身来,眼里又是一片迷蒙。
也许这一别,就成了他们母子的永别!
新娘已经出门,宾客们自然也不便久留,吃过午饭便纷纷告辞。
阮蕙眼见黄姨娘眉宇间忧色更甚,心里也觉不安,便特意嘱咐汤嬷嬷好生留意。
汤嬷嬷跟了黄姨娘十几年,又是心腹之人,自然早知内情,昨夜黄姨娘从胜仙居回来面色灰败,长乐侯竟还一夜未归,她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黄姨娘出了事。因此这一夜就不敢睡实,只守在黄姨娘身边照看,好不容易天亮,黄姨娘略作梳洗,就让她去世子夫人,也不知世子夫人跟她说了什么,黄姨娘的气色稍见好转,可新娘子才出门,黄姨娘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她又哪能不担心?眼下少夫人如此慎重交待,自然心存感激,当下便吩咐院里的婆子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小心侍候,又单独嘱咐了心腹丫头看好黄姨娘。
108、生疑窦
不管老侯爷和杨恪是何用意,阮蕙还是自有一番思量的。若是黄姨娘在杨慷去晋阳送嫁时突然“病故”,杨慷会作何感想?设身处地站在杨慷的立场上来看,肯定是会怀疑黄姨娘“病故”的原因,这于整个杨家,尤其是即将娶秦秋水过门的杨慷,都不是一件好事。而黄姨娘有心要瞒下杨慷,是不可能亲自跟他说明她的所作所为,唯今之计,只有先稳住黄姨娘,再从长计议。
等宾客们相继离开,已到酉三刻,阮蕙回房正在寻思怎么跟老侯爷开口询问黄姨娘的事时,吕嬷嬷就到了桃花源。
采青十分客气地请吕嬷嬷进屋吃茶。
吕嬷嬷微微笑着,连连摆手,“老侯爷和侯爷正在胜仙居里等着少夫人呢……下回过来喝茶吧!”虽然长乐侯已复了王爵,可吕嬷嬷还是没有改口,想是这么多年来已经这样称呼惯了。
阮蕙不敢耽搁,便带了采青往胜仙居而来。
此时幕色渐沉,晚风轻轻吹拂在人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让阮蕙略显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有老侯爷在,事情总不会往最坏的方面发展。
进了胜仙居,一眼便看见老侯爷和长乐侯相对而坐,一人面前放着一只茶盏,不见郭老姨娘的踪影,阮蕙便上前行礼。
老侯爷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冲阮蕙摆摆手道,“坐下说话。”
阮蕙便在长乐侯下首的锦杌上坐了。
“今天辛苦你了。”老侯爷和颜悦色地说。
“……今天多亏了姨娘,要不然,孙媳可真应付不来,那么多官员的内眷,有好些孙媳都不认识……”阮蕙恭敬地说道,并适时把功劳加在黄姨娘身上。
老侯爷闻言,面色微微一沉,“这么晚了叫你过来,正是要跟你说黄姨娘的事。”
阮蕙抬起头来,望着老侯爷。这么快就要作出决定了么?
老侯爷稍稍缓和了一下神情。这才说道,“恪儿昨夜都跟你说了吧?”
“世子跟孙媳说姨娘一时利欲熏心作了错事。” 阮蕙说道。
“她所作之事,岂是一时利欲熏心才做错了的?!”老侯爷刚刚压下去的怒意骤然再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水四溅。“枉我这些年来将真心待她。不想她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长乐侯忙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父亲还请息怒,这样的女人,哪值得父亲生气?”语气平淡,冷漠得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老少两位侯爷的表现如此失常,在阮蕙看来,完全是因为一向和善可亲的黄姨娘伤透了他们的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孙媳看姨娘也生了悔悟之心。还请祖父能看在她这些年来悉心照料世子爷和怡姐儿的份上,能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阮蕙望着老侯爷,十分诚挚地说道。
老侯爷没想阮蕙一开口就替黄姨娘求情,微微愣了愣,便沉声说道,“她如此害你和恪儿,你还处处为她着想?就算慷儿没了娘,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和他爹、他大哥呢!”
长乐侯面无表情地也出声应和。“这样的女人,多留无益。”
阮蕙只觉呼吸一滞。难道是要处死黄姨娘?不,一定要让她活下来,就算要死,也要等到杨慷回来后再死,她不想看到杨慷回家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黄姨娘的死讯。
她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方才缓缓说道,“慷哥儿即将完婚,要是姨娘有什么好歹。让慷哥儿心里怎么想得开呢?”略顿了顿,又道,“蕙儿自幼失去母亲,曾经深深体会过那种痛彻心肺的无助与茫然,每每在半夜惊醒,总会胡思乱想,总是觉得母亲死得蹊跷,也总是……对任何人都产生怀疑,觉得他们都是害死母亲的凶手。蕙儿不想让慷哥儿,也变得跟蕙儿一样。”
她说得柔缓平和。一字一字娓娓道来,说到最后,语气渐显沉重,还隐隐透出几分惶然,十分贴切地与她所说的话吻合起来。
这样的后果,老侯爷和长乐侯自然曾经考虑,当时一想不觉有什么不当,可听阮蕙情真意切地这么一说,倒生出些许顾虑来了,当下对视一眼,老侯爷这才转向阮蕙道,“慷儿是个明理的孩子……”言下之意,竟是肯定杨慷不会怀疑他们。
“难道孙媳就不是明理之人?”阮蕙唇边浮现一丝冷笑,“当年孙媳母亲去世,孙媳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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