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连小文和小武也相继去了杨家远在长乐边境的庄子上,至于他们被驱逐出府的原因,府中仆妇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侍候郭老姨娘不周到,有的说是因为少夫人曾在新关出事的原因等等。
流言传入桃花源里,阮蕙不动声色,采青与芍药倒沉不住气了。
芍药还不知道黄姨娘的事,只当有人散布流言说少夫人侍宠专横连老姨太太的人都敢动,当下便有些忧形于色。
采青虽知道内情,却也有些担心,不免趁着无人时跟阮蕙说,“……您要不要到老侯爷面前探探口风……倘若真是因为您在新关出事而驱逐了这么多人,还不知外头怎么议论呢!”
“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越发胆小了……咱们行得端坐得正,就算这些人是因为我被驱逐出府,又与我何干?那也是他们绺由自取。” 阮蕙不以为意,眼看杨慷即将完婚,若不趁机整治整治,长乐王府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儿呢!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自己嫁给杨恪这些时日,虽不曾加入戏台,却也做了看戏的观众,再添一个秦秋水,秦秋水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又有御赐的县主封号,岂不是又有好戏可看?
当然,她身为世子夫人,也不好总呆在戏台下看戏。毕竟,她已经成为杨家的一份子了。等杨恪、杨慷回来,老侯爷势必要处置黄姨娘,这段时日,倒是跟着黄姨娘学着怎么管理中馈要紧。
采青挨了训。倒不在意,只皱着细眉道,“三人成虎,咱们毕竟入府不久,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好……”
“我的姐姐。你就放心好啦!”阮蕙忍不住伸手拧了一把采青的脸颊。“你要真担心,就去青柏园看看姨太太吧!”
黄姨娘自从那天一身盛装以半个女主人的身份和阮蕙一起主持了杨怡的婚礼之后,次日便称病不起,一步也未踏出青柏园。阮蕙倒也亲自过去看过两次,见她只是脸色灰暗并无轻生之念,知道她便有什么想头,也必等杨慷回来后再行实施,遂放下心来,任她在屋内静养。
采青自知黄姨娘难逃一死。想起她平日里和善可亲,不免有些生出些许悲悯,转念又想起她意图害死阮蕙,复又恨她心肠歹毒,思来想去,就不想过去看她,便冷哼一声,“厨房里熬着燕窝粥呢。我得去看看。”说着拔腿就走。
阮蕙不由得轻笑一声,唤了芍药进来,“……你去看看姨太太吧,顺便送一碗燕窝粥去……”
芍药应了,依言而去。
回来时径直进屋,看见阮蕙坐在窗下看书,就顿住脚步,半晌没有动弹。
阮蕙把目光从书上移到芍药身上,见素来沉着的她脸上隐现几分慌乱。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姨太太出了什么事?”
“姨太太她……她方才咯了血……” 芍药吞吞吐吐地说道,脸上也有几分失色。
阮蕙不由得一惊。这又是上演哪一出?是黄姨娘自导自演,还是又另有他人加入戏份?不会是……这么一想,也就坐不住了,遂放下手里的书卷,站起身来,“哦?怎么会这样?”
“姨太太说……叫您不必过去了。”芍药抬起头来,“她还说,世间人之善恶。自有因果报应,只是时辰迟早罢了。”
这么说来,这咯血的事,就算不是她自己所为,她也已经认命了。阮蕙心里暗叹一声,脚下略滞了滞,还是迈出门去。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阮蕙却觉得“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杨恪的姨母兼继母,十几年也不曾苛待过杨恪兄妹,更何况那天还曾跟自己嘱托了一番,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放任不管。
芍药眼见阮蕙走出房门,这才跟了出来,边走边低声说道,“听姨太太身边的晴云说,送怡小姐出阁后的当晚,姨娘的旧病就犯了,这几天又越发严重起来。”
旧病复发?阮蕙心里一动,嘴里嗯了一声,步子迈得更大。
不多时就到了青柏园。
长乐侯恰巧也在,正在睡房里由丫头侍候着吃药。
阮蕙忙上前见礼。
长乐侯咳嗽了两声,方才摆摆手道,“你来得正好,我刚要让人去请你。”说着示意身边侍候的人都出去。
几个丫头与芍药都退出房门。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黄姨娘躺在暖阁的软榻上,面色灰白,仿佛一夜就老了十岁,鬂边竟隐隐出现几根银丝,尤其让人心惊的是,她那双原本摄人心魄的如丝媚眼变得空洞无神,就连阮蕙站在她面前也恍若未见。
阮蕙的目光落在黄姨娘身上良久,才转向长乐侯,“父亲叫媳妇来,是为姨娘的事么?”≮我们备用网址:≯
长乐侯微微点头,“那天听了你的话,老侯爷和我都觉得有理,就想着等慷儿完婚后再处理这毒妇……不料她,她竟然自己下了手……”说着伸手一指软榻边的痰盂,“几天下来,已经在咯血了。”
顺着长乐侯所指,阮蕙看到痰盂隐隐有几团暗红的血迹,她这人素来怕血,见状忙转过头去,又向长乐侯问道,“父亲是说,姨娘自己服了致命的毒药?”
想是念及十几年的夫妻恩情,长乐侯也似有些不忍,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娶了她姐妹二人都不得善终,先前黄氏自尽而死,而今她妹妹又……”
阮蕙的目光掠过黄姨娘了无生气的脸庞,不由得心里一软,向长乐侯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姨娘?”
“黄氏害你之事,慷儿至今还蒙在鼓里,她如今自寻死路。也不知等不等到慷儿回来,我与你祖父商量过了,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一定要让她自己跟慷儿说个明白,省得慷儿误会我们。甚至恨我们一世。我已经写信去了晋阳,叫慷儿立即返回长乐。”长乐侯缓缓说道,“黄氏这里,我也让人去请了常妙春过来诊治。只是她已无生念……我想着你是女子,又一向善解人意,不妨劝解她几句,拖到慷儿回来为最好……”
听长乐侯口口声声都是站在杨家的立场考虑,阮蕙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软榻上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来。她虽然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可这么多年以来。就算不能功过两抵,也终是为杨家尽心尽力地操持了十几年,这个时候,没有人记得她曾为杨家付出过什么,只认定了她犯下的错,只想着给她定罪,根本没有人想过她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走上不归路。甚至连亲生儿子的最后一面都不想见了。
阮蕙定了定神,好半晌才说道,“听晴云说,姨娘前些天旧疾犯了……姨娘之前,曾患过什么严重的病么?”据她看来,黄姨娘不该这么快起了轻生之念,按她的推测,至少也应该等到杨慷娶秦秋水进门,再不济。也要等到杨慷从晋阳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旧疾?”长乐侯一愣,想了想,才沉声说道,“早些年她倒生过一场大病,还是常妙春的师傅为她治好的,说是……”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神色也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阮蕙心里一动,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长乐侯的目光转向暖阁里的黄姨娘。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阮蕙也随之扭过头去,向黄姨娘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两人的关注,软榻上的黄姨娘忽然动了动,一只纤瘦的手腕伸出锦被,发出轻微的声音,“世贤……”
阮蕙听不真切,连忙上前几步,轻声唤道,“姨娘,姨娘!”
黄姨娘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移了过来,对上阮蕙的脸庞,忽有暗光一闪,旋即又移了开去,嘴里继续喃喃低语,“世贤,世贤……”
阮蕙这才听清她说出的两个字,当即重复了一句,“世贤?”
长乐侯在听到阮蕙吐出这两个字时,一时心乱如麻,当即站起身缓步向软榻走来,走到黄姨娘跟前,沉声说道,“芳娘,我在这里。”
原来叫的是长乐侯。阮蕙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直觉黄姨娘有什么话想对长乐侯说。
黄姨娘恍惚看清面前的人影,慢慢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抓住眼前的人,却又与他擦身而过,嘴里仍旧含糊不清地叫着,“世贤,世贤……”
毕竟同床共枕十几年,长乐侯眼见黄姨娘如此,只觉心里揪然生痛,眸中已蕴上一层水光,伸手握住了黄姨娘在空中乱舞的纤细的手腕,微微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芳娘,我在这里。”
这一次,黄姨娘终于听清了长乐侯的话,眸光慢慢聚拢,突然变得熠熠生辉,那张灰白的脸孔也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她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抚上长乐侯握着她手腕的手臂,唇角高高翘起,缓缓说出一句话来,“还能看见你,真好。”
此言一出,阮蕙只觉心里一酸。这个女人,深爱着她的男人,可她的男人,是不是也深爱着她呢?
长乐侯与她双手相握,好半晌才哽咽出声,“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这些年你都熬了过来……这一回,一定要等到慷儿回来。”
这个时候,也许杨慷才是黄姨娘心头最舍不下的人了吧?
却听黄姨娘微微笑道,“慷儿倒好……只有你,病了这么些年,妾身放心不下。”
111、传家印
长乐侯顿觉喉头一哽,胸口似被人擂了一拳隐隐作痛——她既这样放心不下,为何又要作出那些歹毒之事?可他看着黄姨娘苍白如纸的面色,这句话终是难以出口。
阮蕙站在一旁,眼眶也微微有些濡湿。
黄姨娘脸上喘息良久,方才继续说道,“妾身只怕等不到慷儿回来了……等慷儿完了婚,您就再……纳一房妾室吧……” 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艰难。
这时,门外的丫头轻扣了两声房门,脆声说道,“常大夫来了!”
长乐侯不由得手上一紧,闷声说道,“你别说了,等常大夫为你开了方子,这病自然就痊愈了……”说着便吩咐丫头请常妙春进来。
因阮蕙是已婚妇人,又与常妙春熟识,也就没有避开,倒上前迎了他进来,便退在一旁看他为黄姨娘问脉。
常妙春二指轻扣黄姨娘脉搏,良久,站起身来,沉声向长乐侯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长乐侯一怔,旋即记起自己已经恢复王爵,当即领常妙春去了书房。
阮蕙站在黄姨娘的软榻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刚准备叫那门边的丫头进来,忽听黄姨娘叫她,“恪儿媳妇……”她回过身来,就见黄姨娘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忙上前一步答应着,“姨娘叫我?”
黄姨娘挣扎了一下,似要坐起身来。
阮蕙忙制止她的举动,温言说道,“姨娘还是躺着说话吧!”
黄姨娘纤瘦的手指就缓缓举了起来,伸到阮蕙的面庞上轻抚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好半晌才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恪儿……”
阮蕙忙打断她的话头,“您别多想,好生养病要紧……”
黄姨娘苦笑一声。“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十五年前就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回,这次,想是逃不过了……” 说着又喘息了一会,继续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却一直开不了口,眼下我时日不多,若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黄姨娘之前如何害她,这临终之际,总会生出点忏悔之心吧!阮蕙心里一忖,当即应道。“姨娘就长话短说吧……休养身体要紧。”
“十五年前,我怀慷哥儿那阵,太夫人在我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当时我差点死在她手里……” 黄姨娘目光飘渺地望着窗外,缓缓说道。“那个在我药碗里下药的人,就是老姨太太……”
阮蕙心里一跳。这么说来,当初在新关时郭老姨娘与自己说的那一番别有用意的话就不难理解了。
“太夫人的心思我自然明白,是怕我进门后苛待恪儿兄妹……还好有世贤……”黄姨娘的眼里慢慢蒙上一层氤氲。“才得以保住慷哥儿……不过自这次死里逃生之后,我就从此埋下了病根。”
难道这就是黄姨娘所谓的“旧疾” ?阮蕙暗暗忖度。
“当年我的病,就是常妙春的师傅给问的诊,他说……我中了毒,是几种毒物混在一起制成的毒,无法彻底清除,只能捱一天算一天,不想这一捱,就捱了整整十四年……” 黄姨娘眼里陡然闪过一丝寒光。“所以我,我恨她差点害我一尸两命,只想替我们慷哥儿讨回公道!所以我,我才会起心想要害你和恪儿……如今我知道错了……我犯下大错,死不足惜,就是……慷哥儿尚未完婚,世贤的病又没有起色,我,我死不瞑目呀!”
难道,黄姨娘并不是自己服用了毒药。而是真的有人要害死她?阮蕙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便劝慰道,“姨娘,您就别多想了……这些年都捱过来了,又怎么会等不到慷哥儿完婚呢?您只管安心养病,慷哥儿想来也快到家了,等他回来,咱们一起再商议着给他拣个吉日早点成婚……”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勉强。杨慷与秦家的婚事,经过了这起风波,成不成还是两个字,看黄姨娘这个样子,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别劝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是个罪人,如今知道自己做错了,可这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横竖逃不过一个死,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虚的,我如今才算想明白了,可大错已经铸成,再无挽回的余地……”黄姨娘长叹一声,“你进门的时日虽然不长,可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对怡儿和慷儿是一样的,并不因嫡庶而有所区别。只怪我一时糊涂,差点害了你……”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姨娘就别再提了。”若说阮蕙对黄姨娘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面对一个垂死之人,阮蕙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还是出言安慰。
黄姨娘不禁流下泪来,哆嗦着嘴唇低声说道,“慷哥儿从小就是个心软的,经不住人背后撺掇,往后,还要你多多担待……”
“您放心,有祖父和父亲在,慷哥儿一定会出人头地……”她掏出手帕替黄姨娘揩去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
正说着,长乐侯推门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怔住了。这情景,当年要是能出现在太夫人和黄姨娘之间,只怕便没有如今这样的波折了。
阮蕙见长乐侯进来,便坐床沿上起身,问道,“父亲,常大夫怎么说?”
“她这病,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