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石暗暗诅咒,额上青筋微微一颤。
他僵直着身体,拼命克制呼吸,不让为天儿紧张担忧的情绪外露。
但寒蝉仍是看出来了,黛眉微微一扬,‘看来你的确很关心楚天儿。”
他抿紧唇,“是又怎样?”
她凝望他数秒,“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维护他们兄妹俩。”寒蝉语声冰清,“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
“……什么意思?”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嘲弄他说,“你的母亲在你十岁那年死于龙门人手中,不是吗?”
墨石闻言一凛,默然。
“莫非你真不晓得””寒蝉一双澄澈美眸凝睇他。
出乎意料之外的,墨石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虽是肯定,面容却不见一丝牵动。
寒蝉心中奇怪,“你难道不想报仇?”
“龙主于我有收留之恩。”
“嗯,龙主于你有恩,龙门于你有仇,恩仇相抵,算是两不相欠了。”寒蝉语气淡然,“既然如此,你也没必要对那两兄妹忠心耿耿。”
墨石冷哼一声,“我想怎么样你管不着。”
“是管不着。不过为了楚天儿的性命,你总得做个选择。”
“我不选择,除非他亲自跟我谈。他冷冷地说,黑眸明势,“我要问明白他为什么背叛龙门,亲手毁去三剑客之间的义理情谊。”
“他不在这里。”寒蝉只是这样清清一句。
“那他在哪儿?办公室吗?”
“你知道?”总是平静无痕的秋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行飞发现他做的一切了。”墨石沉声道,嘴角微扬,瞳眸紧盯着寒蝉清丽的容颜,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光影,“他们现在恐怕也正在摊牌吧。”
“你是说楚行飞现在在他办公室?”
“没错。”他颔首,满意于她语音的微微发颤,“行飞不是个容易招惹的人物,奉劝你最好快去,否则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语音未落,一道银光突地在墨石眼前一闪,他心神一凛,野兽般的灵敏令他身于迅速一侧,闪避子弹的威胁。
果然,他才刚刚闪开,一颗银色子弹便直直朝他方才站立的方向飞去,丝毫不偏。
好枪法!
他心中暗赞。这样在一瞬之间拔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就连CIA内也找不出几个枪法如此神准的人才。
不愧是那个人最引以为傲的助手。
他内心赞叹着,脚步却丝毫不停,迅速掠过寒蝉一身黑衣的窈窕身形来到她身后。
冰凉的枪口抵住她后脑勺。
“不愧是天剑。”对于他的迅速压制,寒蝉似乎并不害怕,挺立的身躯不见一丝颤动,语音一贯镇静,“好身手。”
“放了天儿。”他沉声命令。
她默然不语,右手中指与拇指悄然轻扣,做出了个欲弹指的动作。
墨石注意到了,知道她准备借这样轻微的动作指示房内的人动手,他心念—转,猿臂立即一伸,扣住她的皓腕,接着用力转过她的身子,严厉凌锐的眸子镇住寒蝉。
“你想现在就毫无价值地死在这儿,还是留一条命去救他?”他一字一句自齿间迸出,语音清冷。
她身子一僵,仁立不动。
“白白在这儿送死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如留着一条命到那里帮他。”
“你不会放了我的。”她木然地说。
“我会。”
“你——”她忍不住愕然,震惊的扬起美眸,“为什么?”
“兄弟一场,我不希望他跟行飞任何一个人有所损伤。”他解释,语声平淡,寒蝉却听出其间无限怅然。
“你——她深深地凝望他,“果然是个重义气的好男人。”乌黑青丝一甩,她不再犹豫,自怀中取出一把金色钥匙递向墨石,“去救她出来吧。”
墨石接过,跟着垂下举枪的手臂,同样深深凝望着寒蝉,“你也快去吧,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寒蝉摇摇头,凄然一笑,“他不会的。”轻细的语音方落,娉婷的倩影已走出十步之外。
墨石忍不住对着她看来孤寂却又决绝的背影高喊:“你究竟为何帮他?为义?为情?”
迅捷的步履不停,“你又为何守护楚天儿?为义?为情?”清冷的嗓音远远传来,直直送入墨石心坎深处。
他仁立不动,神思一时陷入迷惘。
是啊,她问得是。
他究竟为何执意守护楚天儿?为义?为情?
“天儿,你还好吧?”打发走了负责看守的彪形大汉,墨石急急奔向瘫坐在地、手脚皆被缚上绳索的楚天儿。他迅速解开绳索,拉着她的皓腕仔细审视其上淡淡的淤青,难掩心疼的语气,“一定很痛吧?”‘还好。”楚天儿只是淡淡回应。抽回手腕。他却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冷淡,依旧焦急地审视她全身上下,从微微凌乱的发丝,神态疲倦的容颜,到皱摺明显的衣裙。直到确认她毫发无伤后,一颗忐忑的才终于安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没事”她望着他,眸子深邃难测,“你不必担心。”“嗯,我放心了。”他微微一笑,跟着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傍着她在大理石地板上坐下。她沉默半晌,忽地幽幽开口,“你为了我特地从华府赶来这里?”“嗯。”“不是有个任务吗?”他只是耸耸肩。她瞥他一眼,“CIA知道你无故抛下被保护人,会生气吧?”
“管他呢。”
“他们会不会因此审判你?”她低细的语气似乎蕴含着某种担忧。
墨石蓦地转首凝望她,“你担心这个吗?放心吧,无所谓的。”性格的嘴角轻轻一勾。
秀丽的樱唇却没有回应他的微笑,“为什么无所谓?他们不会因此怪你,还是你不怕他们惩罚你?”
“我不怕他们惩罚我。”他回答,口气平淡镇静,像叙述一件最平凡不过的小事。
他决然的口气令楚天儿一怔,不觉陷入沉默。
他注意到她不寻常的反应,“怎么了?”
她无言,缓缓落下墨睫,掩去眸中神来。
“究竟怎么了?天儿。”他问,神情关怀。
“我不需要你的守护。”半晌,她蓦地扬首,清澈瞳眸直直望入他眼底,映照他因乍闻此言显得阴暗不定的神情。
他不说话,静静回望她,眸中掠过一道道复杂光芒。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不需要你来干涉我的一切。”她重复,语音坚定,“我要你放过我。”
墨石闻言,一怔,“放过你?”
“是的,放过我。”美眸深沉幽缈,“求你。”
“为什么这样说?天儿,你讨厌我吗?”他轻轻蹙眉,虽是面色阴沉,问话的口吻仍是温煦和缓的。
她撇过头,“不讨厌。”
“觉得我令你厌烦吗?”
“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人来干涉我的一切!”她蓦地爆发了,直起窈窕的身子,燃着灿焰的明眸生气勃勃地瞪视他,“我不需要有人替我决定该做什么样的工作、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不需要有人自以为是地保护我!”
“天儿…”
“你以为你是谁?竟然自作主张替我辞了工作?你有什么资格那样做?”
“天儿,你误会了…。”
“你到底为什么非缠着我?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守护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是龙门的弟兄杀了你的母亲!”她锐喊,尖细凌厉的嗓音回荡于室内,穿透墨石的胸膛,令他温热的血液一凉。
他眯起眼,面色蓦地沉暗。
她心跳乱了规律,恐慌于他的忽然变色,唇间却仍倔强地迸出句句清脆珠玉,一颗颗击向墨石的胸膛。
“你明知我们是你的仇人,明知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天!你为什么不恨我、怨我……”
“是龙主收留了我……”
“可也是他让你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楚天儿激动地大喊,“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在先!恩怨相抵,你大可以不必觉得对我们有报恩的必要。”
墨石怔然,对着楚天儿激昂而苍白的丽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实在,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对楚家是怎样一种感情。不错,当他二十岁那年无意间得知当年杀死母亲的人竟是龙门弟兄的时候,内心的确大受震撼。
他是曾经怨过、恨过,楚南军、楚天儿,甚至引以为知己的楚行飞。
但,仇恨潜藏在心底,随着岁月的流转却越趋淡薄。
别的不提,楚行飞是真正待他好的,从来就把他引为至交知己,分享一切好事。
虽然他不曾在行飞面前提过怨恨龙门的话,敏感的他却察觉好友对组织的不满,于是千方百计为他斡旋,不让他担负组织内任何肮脏事务。
他唯一必须做的,只是护好天儿的安全。
行飞让他身在龙门,却不必接触令他厌恶的人、事、物。
这份用心与体贴他虽然从不点破,却一直暗暗感怀于心。
不错,龙门是害死了他的母亲,但动手的人不是行飞,也不是天儿。
他们俩是无辜的,他没必要迁怒他们。
因而,怨恨淡薄了,逐渐消融。
到这几年,他已然很少记起曾经有过的怨恨,一直到今天。
他轻叹口气,“天儿,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恨你们,也不怨你们。”双手叠上了楚天儿颤抖的肩,他柔柔地吐着气息。
而她,因他温柔的行止全身一僵,“为什么不?”
“因为那不是你们的错。”
“但我爸爸是龙门之主,我是龙主的女儿……”
“一样不是你的错。”他低低地说,眼眸锁住她犹疑不定的娇颜,“杀人的不是你,当时的你不过是一个八岁小女孩,何罪之有?”
“可是——”细白的贝齿咬住下唇,她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说法而平静,思绪不定。
“我恨的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怨的是自己竟在这样一个伤害无辜百姓的组织里成长……但我不恨你,一点也不。”他平静温和的声调确实听不出一丝怨恨。
她颤然,“墨石……”
他扬起手,抚上她冰凉的玉颊,“别把一切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天儿。”
她不语,默然望着他,美眸逐渐氤氲雾气。
“你跟行飞都一样,老爱把别人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钻牛角尖。”他叹息,既怅惘又心疼,“这样不好。”
“可是——”听着墨石温和的嗓音,听闻他完全不恨不怨她,她感动不已,却也难抑心酸。
就算他宽宏大量,不怨怪她,她也不值得他费心照顾,他实在不必要为了那莫须有的义气坚持照顾她啊。
她不要他因为恩义守在她身旁!
不要他为了她连自己的安危与未来也不顾了!
“我想独立,墨石,”她扬眸凝睇他,又是凄楚又是坚毅,“我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天儿——”他蹙眉。
“你不该自作主张替我辞了超市的工作——”
“你辞了超市的工作?”他截断她的话,微微讶异。
她亦一惊,“不是你?”
“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她茫然。
他凝思两秒,“大概是行飞吧。他最近在纽约似乎混得不错,也许想接你过来……”
“我不需要!”她激烈地反驳。
墨石不喜欢她激烈的反应,眉宇皱得更深,“他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他为我好。”她咬唇,“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地为我好,干涉我的一切。”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凝望她,良久,眸光深思。
她蹙眉,“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现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静定地问,深深望她。
她一颤,“什么意思?”
“如果真要证明自己能够独立,就不要逃避。”
“谁说……谁说我在逃避?”她倔强地反唇,眼睑却悄悄垂落。
“你是在逃避,天儿,因为无法面对困难,所以用安逸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你……凭什么这样说?”
“如果真想证明自己能够独立自主,就去找一份真想做的工作给我看,去成就真正快乐灿烂的生活给我看!”
“你——”她瞪他,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做给我看啊!”
他在逼她。
他知道。
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看不过她用一份安逸的工作麻痹自己,借着蜗居在偏僻小镇隔绝自己与这个世界。
她是在逃避!
因为认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无所求,就不会失望。
因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于是她不伎不求,不渴望、不向往,不为了去碰触她伸手不可及的事物,而拼命地跳高。
美其名是甘于平淡,其实是没勇气去尝试。
为什么她会连尝试的勇气都失去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她,更不希望看她从此一辈子都躲在自己精心堆砌的象牙塔里,不去面对塔外的世界。
塔外的世界是宽阔的、多彩多姿的,温暖而灿烂。
或许,也存在着冰寒残酷,会再度伤她。
可他宁愿她是受了伤后懂得疗伤,重新振作,也不愿她因为怕受伤而在自身周遭筑起高高的城墙隔绝一切。
他要她走出来!
“我是不是逼她太紧了?行飞。”
将眸光从窗外灰蓝色的夜景拉回,墨石转过磊拓挺拔的身子,面对静静坐在沙发上看他的好友。
楚行飞今天是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的,他已经透过戚家的关系取得了CIA的谅解,让他们解除了墨石非正式雇员的身分,不再打扰他。
他真正自由了。
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