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一窒,呼吸有一瞬凌乱,“你要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双腿会痛。”她微微一笑,“别想骗过我这个专业复健师,我不会上当的。”
他无言,只默默瞪视着她。
她加深微笑,“喝酒绝对不是解决疼痛的最好方法。”
“离我远一点。”他突如其来地开口,嗓音低哑。
“什么?”她一愣。
“离我远一点。”他忽地失去冷静,迸出震天怒吼,“该死的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几乎是半裸的吗?”
“什么?”她怔愣着,有半秒的时间捉摸不出他话中含意,但只一会儿,待她落下眸光发现自己半隐在水蓝色丝质睡衣后浑圆高挺的乳峰正因这样的姿势而呼之欲出,呈现某种魅惑诱人的状态后,面色忽地刷白。
“对……对不起。”她尴尬地立即后退,惊慌地手掩胸前,试图借此掩饰睡衣后若隐若现的窈窕曲线。
但很快地,她便发现这样的举动只是徒劳,丝料睡衣的设计原就以轻软的贴身为诉求,而一向只在自己卧房穿着睡衣的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设计太过撩人,能令自己的曲线遭人一览无遗。
“对不起。”她再度颤声道歉,一个慌乱地转着眼眸,寻找任何可以蔽体的东西。
这样的惊慌无措仿佛取悦了任傲天,他瞪视她数秒,忽地仰头,迸出一串清朗浑厚的笑声。
他笑得那样愉悦、那样自得,直到她终于从房间角落的衣架上取下了前晚夏绿蒂给她的白色浴袍,紧紧裹在身上后,仍然没有稍稍停止的迹象。
她只能瞪他,直到自己无法忍受。
“停止!”她锐喊一声,用尽所有的气力,掩盖他震天的笑声。“别笑了!”
他总算应声住口,黑眸却紧紧凝定她,蕴着某种像是好玩,又仿佛是嘲弄的光芒。
“没想到一向骄傲自信的薛羽纯,也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
她咬住下唇,“你不必这样嘲笑我。”
“你觉得难堪吗?”
她撇过头,保持静默,但渲染芙蓉玉的嫣红美晕却泄漏了她内心的感觉。
他不觉扬起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好一会儿,他像是惊诧自己莫名的开怀,笑意一敛,神情亦跟着一凝。
“你肚子饿了吧?”他问,语声却是冷淡沉涩的。“我让夏绿蒂送吃的东西上来给你。”
“啊,不必了。我精神好多了,可以下楼去吃。”
他皱眉,“你确定?你才刚刚退烧——”
“没问题的。”
“你真的要下楼?”
“是。”她坚定地颔首,“我要跟你一起用餐。”
季蔷漫天羽第03节
第03节
早餐的气氛相当沉闷。
算是一顿相当丰盛的早餐,除了德国式早餐固定有的硬面包、奶油、果酱、火腿、起士之外,考量薛羽纯初来乍到的因素,杰生还体贴地准备了热腾腾的蛋卷、美味可口的法式吐司以及玉米片等等,再加上热咖啡、牛奶、鲜橙汁各一壶。
高烧刚退的薛羽纯,面对这一桌丰盛可口的早餐,其实是相当饥渴的,但对桌男人的阴沉表情多少减低了她的食欲。
她要自己别在意,慢条斯理地享用几天来第一顿正式的餐点。
“要来些咖啡吗?”在餐桌边服侍的夏绿蒂执起玻璃咖啡壶,轻轻问着薛羽纯,英文虽生涩,面容却是和善的,挂着盈盈笑意。
薛羽纯回她一个甜美的微笑,“谢谢,麻烦你了。”
她点点头,轻巧地为她斟满骨瓷咖啡杯。
薛羽纯注视着她的动作,“你住在这附近吗?夏绿蒂。”
“嗯,就在这座小镇,山下那边。”
“跟家人住在一起吗?”
“是啊,我和父母住在这儿二十年了。”她微微笑,“还有一个弟弟,在海德堡大学读书,假日偶尔会回来。”
海得堡大学?正是“学生王子”求学之地。
薛羽纯想起了老电影里的情节,唇角弯起一抹浅笑,“有机会我也想到海德堡看看,那儿一定很美。”
“那儿离这里不远,靠近德国中北部。”
“是吗?”她啜了口香浓的咖啡,转向对面一直一言不发、默默进食的任傲天,“你去过那里吗?傲天。”
他抬头,冷然瞥她一眼,面无表情。“没去过。”
“你应该找机会去玩玩的。你知道知名作家龙应台也曾经住过那里吗?”
“我不想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截断她。“我就是哪里也不想去。”
“为什么?”她依旧是这么一句,慢条斯理地切着蛋卷,再慢条斯理地将它送入嘴里,接着方扬起星眸,定定凝睇面色阴暗的男人。“因为行走不便,所以你打算将自己困在这座小镇一辈子吗?”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打击任傲天的自尊。
他猛地掷落刀叉,在餐盘上敲出清脆声响,燃着怒焰的黑眸狠狠瞪视她。“看在你病才刚刚痊愈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我警告你,最晚明天早上,我要你滚出我的视线。”
“如果我不呢?”她镇静地回视他。
他怒瞪她,忽地转头,扬声高唤管家的名字。
杰生立刻应声前来,“任先生,有什么事?”
“这位小姐——”他指着薛羽纯,“我要她从明天起消失在我面前!你办得到吗?”
杰生一愣,没料到任傲天忽然唤他竟是为了这事,“可是任先生——”
“我问你办不办得到?”任傲天不耐地低吼,不许管家违抗他的命令。
杰生只能抱歉地侧转身子,“对不起,薇若小姐,恐怕我必须遵从任先生的希望。”
薛羽纯只是耸耸肩,朝管家送去一抹淡淡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杰生。”
“小姐是——”
“我领有物理治疗师的执照,是傲天的弟弟要我来替他的双腿进行复健。”
“小姐是医生?”杰生一愣,为她的身份感到讶异。
“你也希望你的主人能恢复行走的能力,像从前一样吧?”
“当然,当然。”他喃喃地。
“我能办到这件事。”她坚定地,望向他的星眸熠熠生光,“你愿意配合我吗?”
“我?配合?”他茫然地。
“首先要是让任先生戒掉酗酒的习惯,然后我会替他排定复健计划表,由你和我一直协助任先生进行。”
“要任先生戒酒?”
“是的。”薛羽纯颔首,“我需要你和夏绿蒂的帮助,丢掉这屋里所有的酒,除非有我允许,从今以后不许再提供任先生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
“我很乐意,薇若小姐,可是……”杰生犹豫地,他内心自然是百分之百赞成薛羽纯的提议,事实上他认为早该有人来拉任傲天一把,令他脱离自甘坠落的地狱。
他很明白自己不是那个足以担此大任的人,但眼前这位看来娉娉纤弱的东方姑娘,她能吗?
何况任先生看她的眼神还是充满厌恶,显然完全不打算照她的计划进行。
“够了吧,你还要无视我的存在到什么时候?”果然,任傲天开口了,语气是绝对的冰冷不善,寒酷的眸光亦足以冻僵任何一颗热诚恳切的心。“这里是德国,不是台湾。这是我任傲天住的地方,杰生和夏绿蒂是我雇用的人,你以为你能收买他们一起来折磨我?”
她转头直视他,一字一句,“我来是为了帮助你,不是为了折磨你。”
“哈。”他冷哼一声,语调讽刺。
她不理会他,迳自转向杰生,“吃完饭后替你主人准备洗澡水。你看见他纠结成一团的头发了吗?他早该好好清理自己。”
她语音清明,气势迫人,逼得杰生固然犹豫,却也忍不住微微点头。
他知道任先生不高兴,但这位台湾来的小姐说的也是实话,任先生确实该好好打理自己,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一向最注重外表的整洁清爽。
是因为摔断了腿,才变得憎恶洗澡。
“还有,你会理发吗”顺便将他这一头乱发剪掉!”薛羽纯说道,一面挑剔地审视任傲天凌乱披于肩头的黑发。“既然不爱整理,就不该留这么长的头发,替他剪成像基努李维那样的小平头。”
“是、是。”
“他有干净的衬衫和长裤吗?这一身衣服早该换了。”
“当然有。我马上替任先生准备。”
“麻烦你了。还有——”
“住口!”一声雷霆怒吼蓦地截然了两人的对话。
声音自然是出自任傲天。
只见他绷着一张铁灰的脸,额前青筋剧烈跳动,黑眸怒焰狂燃,威胁要吞噬薛羽纯。“我警告你,薛羽纯,你要扮家家酒、要玩这种无聊的医生和病人游戏,可以!你自己玩,恕我不能奉陪!”
语毕,他怒瞪她,好一会儿,面庞忽地一阵激烈抽搐。
“该死的!”他拧起眉,诅咒一声,迅速转动轮椅,意图退出餐厅。
薛羽纯连忙起身,“等一等!傲天。”她追上他,窈窕的身子挡在他面前。
“让开!”他怒吼。
“我不让。”她坚决地,片刻,蓦地蹲下身来,玉手放上他穿着棉质长裤的双腿。
他一颤,“你想做什么?”
“替你按摩。”她头也不抬,双手迳自按揉起他的双腿,从膝盖上头的大腿部位开始,沿着静脉一路揉落到小腿。
他愕然,愣愣瞪视她的动作,上半身不觉僵直,一动也不能动。
“告诉我哪里痛?”她突如其来地问,嗓音清柔。
“什么?”
“告诉我哪里痛。”她扬起螓首,星眸凝望他,“你的腿一定又发疼了吧?否则方才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蹙起眉峰,“什么样的表情?”
“一副明明痛得要命却又强忍不说的表情。”她瞪他,仿佛很不高兴他如此好面子爱逞强。
他咬紧牙,“我不痛。”
“胡说!”她斥责,瞪视他两秒后重新低下头,玉手在他双腿四处按揉着,终于找到一处特别僵硬的肌肉,她轻轻抚过。“是这里吧?”话语方落,她忽地用力一拍。
他不禁一声低喊。
“就是这里了。”她胜利地轻喊,接着便低眉敛眸,专注地替他按摩起那处强烈作疼的肌肉。
“羽纯——”他想阻止她的动作。
“别说话。”她清脆地截断他,动作丝毫不缓。
他怔然,望着她专注而温柔的动作,心底忽地漫过一道奇异的暖流,暖暖地、柔柔地,涨得他胸膛发酸发疼。
而双腿的疼,不知不觉逐渐消逸……
“你怎么会走上这条路?”他突地问道。
“什么?”她漫应着,依旧专心而仔细地按摩着他。
“物理治疗。”他低低地,再把自己内心的疑问重述一次,“你怎么会想走上这条路?”
她蓦地扬首,星眸蕴着愕然,“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他蹙眉。
她凝定他,羽睫微微颤然,良久,唇间逸出一阵低喃,“对啊,我想你一定不记得了……”
☆ ☆ ☆
“我要谢谢你妹妹,是她救了我。”
“是吗?”她淡漠地应着,瞥了他神采照人的容颜一眼,立刻别过头去。
她不想看,不想看他提到羽洁时如此兴奋仰慕的模样。
“我要回家了。”她说着,一面双手撑地,拼命扯动一双还微微僵硬的腿挺直立起。
他看着她的动作,“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她静定回应,上前拾起地面的书包。“谢谢。”轻轻抛落最后一句,她转过聘婷的身子就要离去。
一声闷响止住了她,她回转星眸,诧异地发现他竟然跌坐在地。
“怎么回事?”她秀眉一敛,看着他试图站起却仍然再度跌坐于地。“你受伤了吗?”
她终于察觉异样,翩然飞奔至他面前,蹲下纤细的身子,璀璨星眸担忧地凝视他。
“老毛病了。”他摇头,嘴角扯开一丝苦笑。
“老毛病?”
“这里,”他指指右脚踝关节,“十一岁那年拉伤了阿奇里斯腱,一直没法全好,有时运动过于激烈了伤口就会复发。”
“那是运动伤害?”她怔然。“因为足球?”
“嗯。”
她惊愕地望他,“那你现在还天天踢?”
“没办法,我就是爱踢。”他说,潇洒的微笑中蕴着几分固执况味。
“万一右腿因此废了怎么办?”
“那就让它废了!总比不能踢球好。”
她一窒,“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漫不在乎地,强撑着站起,扶着自己右腿一拐一拐地前进。“看,我还是能走,回去时再按摩上药就好了。”
她瞪着他,瞪着他一拐一拐行走前进的模样,不知怎地,心头泛上一股怒气。
忽地,一声闷响再度佛过她耳畔。
他又跌倒了。
她咬牙,再度奔近他。“不能走就不要硬撑。”她瞪他一眼,恶狠狠骂了一句,接着蹲下身子,伸出双手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右脚踝关节。
他震惊,“你在做什么?”
“没看见吗?我正在替你按摩。”
“我知道。”他不耐地,“我问为什么?”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这样一路摔回家吗?”她扬眸瞪他。
“住手,你又不是复健医生。”
“只是按摩而已没什么难吧?如果我错了你可以纠正我。”她淡淡地,重新垂落螓首,专注地替他搓揉关节。
他不再说话,静静由她按摩着,好一会儿,轻柔沙哑的嗓音蓦地扬起,“其实你技术挺不错的,满适合当个复健科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