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身体微怔,心中升起一阵阵不忍,然而他不敢执拗,只得实说道:“大人多年积劳成疾,阴阳失调,痹症日渐加重,再不加以调理,恐怕。。。。”
“恐怕什么?”包拯眉头一皱,沉沉问道。
“恐怕。。。。”大夫沉吟着,不忍将真相说出口。
包拯哼笑了一声,道:“恐怕会死是吧?哈哈,人总有死的那一天。”
大夫见包拯这么轻易就将那个死字说出口,又是惊诧又是忧心,连忙道:“不过也无妨,我这就开副调理的房子,包大人多多休息,再顽固的疾病,也会痊愈的。”
包拯将手一摆,对王朝说:“行了,王朝,送大夫出门吧。”
王朝点点头,引着大夫出了门去。
包拯咳了两声,觉得胸腔愈发燥热紧闷,脑子也愈发的沉重,他斜眼望向展昭,见展昭一脸阴默站在那儿,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对王朝和其他人说:“都出去,我有事跟展昭说。”
王朝听闻,微微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展昭。他不知道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展昭将包拯背着回来,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展昭一直一言不发站在一边,表情凝重,眉头紧锁,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此刻见包拯刚醒,便要单独跟展昭谈话,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于是带着众人都退了出去。
待人一个个都走光了,房间里只剩包拯和展昭的时候,包拯对展昭扬起手,示意他走近一点。
“全都告诉我吧,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包拯胸闷无比,一句话说出口,已憋的大喘连连。
展昭嘴角微微有些苦涩。说?从何时说起?那些已那么遥远的事情,如今要说,如何还说的清楚?
包拯见展昭沉默,微微有些怒了,声音也提高了一些:“你们果真做了那样的事情?!你们果真合起伙来一起骗皇上,再一起瞒着我?!”
展昭听包拯语气愤慨,心中愧疼,可是事情做下,他又不愿意狡辩,只能垂着眼睑,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早已翻涌起惊涛骇浪。
其实包拯在朝堂之上听见齐冯那样说时就已经相信了,这样的事情柳涵完全做的出来。他不敢相信的是,柳涵那样一个聪明的孩子,加上展昭这样一个稳重的孩子,竟然会赌上自己的生命来做这样的傻事!包拯心口好疼,但更多的是失望,蒙在鼓里的失望,太过信任的失望。
展昭以为还有下文,却迟迟不见包拯开口,抬眼望去,见包拯脸色涨红,张大嘴巴,眼睛里一瞬间布满了血丝。他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仿佛不能呼吸了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展昭吓了一跳,连忙扑了上去;“大人!大人!”
岂料,包拯意识任然清醒,形如枯槁的手一把抓住展昭的手腕,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展昭,仿佛在说:我失望透了,失望透了!
展昭鼻子一酸,险些流下男儿之泪。他沉沉开口:“大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柳涵八成已经被皇上关了起来,齐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的置她于死地的机会。她活不成了,我也活不成了。我们都到黄泉之下陪您。”
这确确实实是展昭的心里话。他已经看透了,活着,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的机会,齐冯虎视眈眈的看着,皇上又有意无意的阻挠,包拯无可奈何,他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柳涵被圈禁在那深宫之中,年复一年的隔墙相望,或许,只有死才能在一起。
包拯听展昭提起柳涵,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思念那孩子。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失败的,对上无法忠君,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孩子这样欺骗皇帝。对下无法慈爱,眼看着有情有义的一对活生生被拆散。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他不仅挫败,他还疼痛。
包拯张着嘴巴喘了一会儿,气微微顺了,他艰难的说道:“去打听打听消息。。。。”
展昭明白包拯是让他打听柳涵的消息,然而皇上发怒,人人自危,谁敢将消息外传?这个道理包拯也懂,他只是不甘心,不忍心。
展昭点点头,道:“放心吧大人,我这就进宫去打听。”
而此时的文德殿。仁宗裹着厚重的棉衣,正襟危坐的阅读奏折。敬德公公在一边拨着火炉,企图让屋子里暖一点,再暖一点。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公公,跪地请安道:“启禀皇上,齐大人求见。”
仁宗眉头一皱,眸子里露出一丝丝不满,他仍旧端着奏折,头也不抬的说:“让他回去,寡人近日,谁都不见。”
小公公得令,弓着身子飞快的退出来,对等在殿外的齐冯说道:“齐大人,皇上说了,近些日子,谁都不见。”
齐冯闻言,先有些怒气,接着一咂摸,乐出了声。谁都不见,那就是说,不见他齐冯,当然也不会见包拯,更不会见任何说客。齐冯得意洋洋的笑着,身子一转,走下了台阶。
傍晚时分,展昭求见,仁宗不闻不问。一天之后,朝中大臣上奏请愿,一部分大臣要求仁宗立审此案,杀掉柳涵,重责包拯,以儆效尤。一部分大臣恳请仁宗详查此事,容后再审。两天之后,求见的大臣愈发多了,在文德殿外碰面的机会就多了,双方不免针尖麦芒,唇枪舌战。仁宗被众人吵的心烦,命敬德出去,将一干人等皆打发了去。
而此时的天牢里,柳涵贴着冰凉的墙壁,发丝微微有些散乱。她两眼无神,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的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关进来的第一天,她已想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源于何处。不用问,定是齐冯那个卑鄙的老家伙,他挟持心柔,当着朝中众臣的面要求仁宗治罪。只是心柔他们为什么又回来了,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就该躲在一个深山老林里过起逍遥自在的日子了,为什么要回京来呢?难道是齐冯派人抓他们回来的?可齐冯应该不知道有他们存在才对。难不成齐冯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件事,效仿柳涵,找了一个假的心柔?柳涵想了半响,直到头有些疼了,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刚开始,柳涵还满怀希望,等着有人来看她一眼。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除了送饭的卒子,不见一个人进来。她一个人坐在抱着膝盖墙角,漫长的白天黑夜,没有一丝光线投在她身上。她恍恍惚惚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只南柯一梦,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睁开又闭上,依然是满目萧条的监牢。
这回是真的完了。
柳涵自嘲的勾起嘴角。她能想象得到外面是个怎样的情况。大臣们各执一词,双方僵持不下,仁宗贵为天子,却也得听纳朝臣的建议和意见。眼下这般没动静,便是最好的情况,这说明要她生和要她死的人数呈均等,所以皇上才无法采取措施。若是要她死的人多过要她生的人,那此刻,她便在断头台上了。
柳涵坐得腿有些麻了,于是稍稍调整了姿势,上身端正了些,昂头唱起了歌。
“爱一旦结冰一切都好平静
泪水它一旦流尽只剩决心
放逐自己在黑夜的边境
任由黎明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想你的心化成灰烬
真的有点累了没什么力气
有太多太多回忆哽住呼吸
爱你的心我无处投递
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
爱的委屈不必澄清
只要你将我抱紧
如果云知道
想你的夜慢慢熬
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
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
如果云知道
逃不开纠缠的牢
每当心痛过一秒每回哭醒过一秒
只剩下心在乞讨
你不会知道”
暮色渐临。章庸刚走进天牢暗室,就听见空灵的歌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歌声缠绵而凄切,时而低沉时而高亢,随着音符的循序渐进,歌曲的感情也愈加浓烈。不知为何,章庸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无边无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歌声一路领着他,一路感染着他,直到找到一丝微弱而温暖的光线。
歌声在长长的石板室通道里回旋,忧伤的气息刺激着章庸每一个神经。他轻挪步伐,怕扰了歌者的兴致。
然而他的脚步声还是异常清晰的传进柳涵耳朵里,柳涵听见声响,立刻闭上了嘴巴。
歌声戛然而止,章庸不禁有些遗憾。
柳涵表情淡淡的,看着来人。章庸见偷听被发现,不禁有些尴尬,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开口道:“柳姑娘,皇上召见你。”
柳涵心头一动,从地上站起身,将身上的灰尘仔仔细细拍打干净,才从容的走了出去。
第90章
文德殿。
柳涵默然跪在殿下。
仁宗趁夜色将柳涵召来,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他凝视着柳涵,沉声问道;“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等着要你的性命?”
柳涵惨然抬头望着仁宗,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不用柳涵自己说,仁宗也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叹了口气,道;“你还想说什么?”
柳涵目光一黯,知道这盘棋,自己终究是输了。于是淡声道;“柳涵没什么好说的。皇上仁慈,早知道这事却没有处置柳涵。多活了这么多年,柳涵已经感激不尽了。只是。。。。我干爹他,一无所知,还请皇上饶了干爹府上的所有人吧。”
仁宗眉头轻轻皱起,道:“寡人自然不会追究你包拯。所以你现在是认罪了吗?”
柳涵听了认罪两字,心头一凛,突然抬头道:“皇上,我想见见心柔。”
仁宗闻言,只稍微迟疑,便挥手招来敬德道:“去将心柔带来。”
敬德公公点头,退后两步,转身迈着大步跑出去了。很长功夫,才带进来一个形神憔悴的女子。柳涵回头望去,早已认出那人面黄花的女子。
“心柔。。。。。”
心柔听得呼唤,抬头看去。
四目相接,往日种种顿时浮现在眼前。柳涵眸子一紧,被背叛的委屈愤怒不甘顷刻间放大,她从地上站起来,怔怔的道:“真的是你。。。。”
心柔听了这话,也觉无限心酸:“我。。。。”
柳涵一颗心坠入万丈悬崖,她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意:“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一度猜测,并不是你们回来了,定是齐。。。。有人假扮的。没想到,真的是你。”
心柔只听柳涵说了两句,眼泪已扑簌簌落下,嘴唇喏喏,似有满腹的话语要说。
仁宗坐在殿上,见两人这般说话,起身走下殿来,状似无意的对敬德公公说:“寡人要去看看皇后,你在这守着吧。”
敬德公公了解仁宗有意让她们二人好好说几句话,微一点头,随着仁宗走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偌大一个文德殿只剩柳涵心柔二人。
烛火跳跃,柳涵心柔各怀心事,相对而立。
沉默了半响,心柔开口道;“对不起。。。。”
柳涵眯着眼睛,心中自然有气,倔强着不说话。
心柔泪眼涟涟,神经瞬间崩溃,她扑通一声瘫跪在地上,哭得无限哀切:“彭辉他。。。。他死了。。。”
柳涵闻言怔了怔:“怎么死的?”
心柔哭泣道:“为了抵抗齐冯追踪的人马,他誓死拼杀,可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柳涵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齐冯怎么找到你们的?”
心柔哽咽着,抬头来看柳涵:“这些年,我们一直过着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生活。。。。。”
柳涵眉头皱了起来,心中的不安愈发深了。
心柔抽抽搭搭的道:“柳姑娘,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送我们离去时,彭辉在跪在船板上求你和王爷原谅?”
柳涵点点头;“我一直都没忘记。”
心柔眼泪不止,道:“当年彭辉其实是被齐冯的人抓住过的。齐冯要他做内应,便放了他。可是彭辉一直都没有真正答应过他们。后来姑娘跟展大侠冒着生命危险送我们出宫,彭辉便决定带着我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可是齐冯派出的人一直跟着我们。我们不敢抛头露面,哪儿偏僻,哪儿荒无人烟,便往哪去,如此在深山中躲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两个个月前,齐冯的追兵发现了我们藏身的地方,苦苦搜寻。彭辉为了保护我,被箭射中。。。。当天晚上就。。。。就去了。。。”
心柔越说越伤心,最后嘤嘤哭了起来。柳涵如同被雷击中,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年他们被当做刺客被章庸追的那晚,彭辉便被抓到了,尔后几天一直没有他的音讯。原来那晚彭辉承认的事情不是对段思琪下毒,而是做了齐冯的内线!那么段思琪的毒是谁下的?柳涵身上一阵阵的寒意,难不成?。。。。柳涵想起蓝染交给她的人员调遣记录册。如果真的跟那个被改了名的“小莲”有关系,就算她知道事实的真相怕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孙莲死了,小莲她更是从未见过,唯一知道内情的大公公如今也死了,一本不会开口的册子什么都证明不了。柳涵眼神猛的一黯。
这么多年前的沉冤一瞬间真相大白,可是自己也被连累成阶下之囚。这突然而来的冲击让柳涵仅剩的一丁点希望化为泡影。
心柔还低声的抽泣着,瘦削的肩胛狠狠的颤抖着。彭辉的死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柳涵心底一软,慢慢蹲下来,低声道:“别哭了。。。。”
心柔听见柳涵的安慰,哭着抱住她,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失去彭辉,她就像盲了双目,落入深宫大牢,她无从躲避,无从活命。
柳涵何尝不是万念俱灰,眼下除了等死,怕是再没有任何路可走了!
三天之后,仁宗下旨,对柳涵一案最后审结。满朝大臣跪在殿下,听殿前官朗声宣旨。
“寡人绍膺骏命。今有包希仁义女,张扬跋扈,胆大泼天,欺上瞒下,其罪可诛。故收押在监,秋后问斩。念包拯忠君爱国,不追究其罪,钦此!”
圣旨一出,满朝唏嘘一片。齐冯低着头,勾起的嘴角尽是小人得势的张狂得意。包拯和展昭跪在殿下,如同五雷轰顶,抬头呆呆的望着龙椅上双目微眯的仁宗。
殿前官走下台阶,嗓音尖细对包拯说:“大人,接旨吧。”
包拯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觉得心中被掏去了一块,生生的流着血,流着泪。颤抖着伸出手。展昭在一边瞪大了眼睛,不禁出声喊道:“大人!”
包拯闻声回过头来,见展昭拳头紧紧的握起,目光里竟然闪着泪花。他鼻子一酸,泪水顺着枯燥的苍老的面颊淌下来。
他接过旨,颤抖着躬下身子:“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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