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老师一向有些赏识我,只可惜我这段时间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状态,辜负了她的信任。
今天我插花插得份外用心。全神贯注坐在操作台前数十分钟也没有离开凳子半步。方老师非常高兴,赞我今天的作品大有“草月流”精髓。
同学也拥过来欣赏。林澜说:“齐憩插得真有灵气,是否是因为把感情全都寄托进去?”
我一时不知道她的话是褒是贬,家政系的女孩子都是伶俐人物,说话玲珑得寻常一句话,就可以读出许多不同意思。
方老师喜悦。她说:“对,同学们,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问题,要用心,要有感情,把感情贯注到作品中,才有可能感动别人。”一盆花也能感动别人?方老师都一把年纪了,仍然天真得可爱。
她接着说:“林澜理解得对,齐憩这次的作品,看得出来是灌注了不少感情的,大家都好好观摩一下。”
旁边的谢雅玫状似天真的开口问:“那么老师,失恋这种感情,也可以投注到花艺中,借助花艺的力量来打动他人吗?”
我的脸色没有变,可是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悄悄的握成拳。
方老师一点也不明白这样的问题别有用心。她还在解释:“是的,失恋者通常有一种很强烈的感情,如果能把这样的感情贯注到花艺中,运用得宜的话,同样可以感动他人。”
有几处都传来嗤笑声。谢雅玫还在装天真:“那么齐憩学姐,你这件作品,准备拿来送给谁呀?”插花课上的作品,是允许被带走的。
“是呀,想拿去感动谁?”旁观的人群里,再有几个人轻佻的出声。
周围的笑声渐响,带点恶意嘲弄感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主观,疑心生暗鬼,老把别人的笑,联想为嘲笑自己。
我开始收拾书本。“有什么必要送人?这样的作品不算什么,我期待下一次插出更美更动人的作品。”
搞不清状况的方老师大喜。“这种心态好!同学们,你们都要象齐憩一样要求自已,才有可能在下一次追求更高境界。花艺是一门古老的艺术,你们好好的学习它,会在熏陶自已美感的同时,带给他人愉悦的享受……”
足足说了五分钟,她才示意我们,可以下课了。我们静静等她离开教室,才各自起身。
“齐憩学姐,你真的不要这盆花?”谢雅玫还在穷追猛打。她从来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
“不要。”我优雅的起身。“这不过是普通水准。”谢雅玫的插花水平一向差,我的普通水准,还真的有点打击她。
大家都往教室外面走。我们班下课都不抢的,不象其它班一拥而出,而是一个个颇具淑女风范,慢慢踱出大门。
可是到我出了大门,发觉不对。为什么大家都聚集在前面不散开?出了什么事?
我默默的绕过人群,准备离去。
可是脚步蓦然顿住,完全不由自己。萧杳就站在前方。原来她们都是发现萧杳站在前面,才一个个驻足不去。
我怔怔的望着萧杳。他就站在教室外面不远处那株银杏树下,阳光在他肩头脸颊勾出一抹金边,看上去是那样俊美。
明明已经打算忘记他了,从此形同陌路。可是看到他的出现,一颗心又开始不争气的狂乱跳动。我不知道,他是否来找我。或者,是来约会旁人。
这种情怯感觉,以往时常都在体验。每一次都觉得那样难过。
萧杳向我走过来。他说:“齐憩,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咬了咬唇,尽量提醒自己冷静。“嗯,好的。”我说。
我知道我的表现有点漠然。我看到萧杳眼睛,原本跳动着的一点小火花暗下去。他冷冷硬硬的低声说:“昨天……袁舒华跟我……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回事。”
他……他是什么意思?向我解释,他那么骄傲的人,是来要求与我破镜重圆吗?心脏一下一下大力撞击胸口,真担心下一秒它就撞出胸膛。
可是……就算和好了,那些裂痕,它依然存在。
这刻我真恨我是一个自私的女子。我听到我的声音说:“哦,是吗?”仍然是冷淡的口气。
萧杳眼中的小小火花,终于完全熄灭。他冷冷的说:“我今天来,就是要澄清这个误会。既然你明白了……”
我无意识的盯着他,不说话。仍然贪恋他俊美的容貌,虽然分手了,虽然不再亲密了……
他有点犹豫,接下来告辞的话在嘴边顿住。隔一会,他轻声的开口:“七七,有一件事情,我……”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我的心在狂跳。如果他叫我回头怎么办?要不要跟他走?
可是就在这要命紧张的关头,一声快乐的呼声响起:“憩——”
寒,不必转头,我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怎么来了。
“憩,快来……”循着声音转头望去,是云庭。坐在一辆拉风的银蓝色敞篷跑车上面,正兴冲冲的向我挥手,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
我倒抽一口冷气,他怎么能把车子……直接开到校园里。
下意识瞥一眼萧杳,他的脸色不太自然,有一点点发青。
我没有动作。众目睽睽之下奔向云庭?不用到明天,就可以在校园中演绎出各式各样绯闻版本。
云庭跳下车。
更为夸张的,他还自后座取过一大束花,抱在怀中,向我疾步走过来。
我有些心虚的后退一步。云庭……他不是想在这里,发挥他的表演天份吧?
还有,他拿的是什么呀?蓝色妖姬?他疯了,完全是爱现!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玫瑰喜欢海芋,还拿那么一大把玫瑰来。这么夸张的一把花,明显是为着某个目的而出现的道具。唉,一场个人表演秀,即将展开。
当然,或者并非一个人表演,不过如果我成为配角,那么也是出自无奈。
该死的云庭!我看着他眼睛里一丝狡黠笑意,大步走过来,让我避无可避,下一秒,那捧大大的花束已经转移到我的怀里。
“喜欢吗,憩?”那淳和的声音此刻特别温柔,只有象我这样与他熟络之至的人,才可以听出他藏在温柔下面的一丝笑意。
还有他对我的称呼——“憩”?肉麻死,这是哪出跟哪出?他一向叫我小憩。
我受不了的把花拿远一些。这么大一捧,只会阻挡我的视线。
“饿了吧?”云庭体贴的揽上我的肩。“我来替你拿。”知道我不爱玫瑰的香味,他又拿过花束。反正这件道具已经完成使命,它的去向不再重要。
“走吧,我在文华订好位子了,先去填饱你的肚子。”云庭拥着我的肩,看似亲昵,可是我的肩上传来一重重往侧边推的力。
偷眼望一眼萧杳,他的脸色铁青。
他在望云庭。
而云庭也在望他,眼睛里闪动着挑衅神色。我开始怀疑这出戏不是偶然发生,云庭是不是刻意在我面前打击萧杳,以此来替我出一口气。
他对我的保护欲简直强得可怕,以前每每有人欺负我,总要赶着替我找回场子。这一次,只怕也是出于同样理由。是我昨天在他怀里的痛哭触动了他要保护我的心吧。
两名大男生的眼光都象冷箭,冷嗖嗖的互相招呼过去。我感到云庭按在我肩上的手,更加用力。
我的脚步开始移动,跟随着云庭推我的方向。
我不能让云庭没面子。我想他这样子前来,也不过是为着替我出一口气。虽然我不见得领情,可是在外面,一定不能让一直爱护我的云庭哥哥没有落场势。
可是边走,眼光仍然带点依恋向萧杳站立的方向瞥过去。正好看到萧杳绝然转身的背影。他走得那么快,一下子就走出了我视线以外。
而我,让云庭半拥半拉,上了跑车。
云庭替我扣上安全带,似足一个体贴的情人。他的唇角一直带着温柔笑意,深褐色眸子,一直对我脉脉凝视。他的演技已出神入化,我有一刹那恍惚。其实,云庭也是一个极俊朗的男人。只不过,十余年的稔熟相处下来,审美疲劳,对他的俊美完全免疫,只会在不经意如现在这刻,偶尔发现云庭作为男性的魅力。
他笑着对教室的方向挥手示意,然后才发动车子。我别转头去看,哎呀,刚才忽略了班上一大帮同学,她们就在此地,近距离目睹全程。
“你来做什么?”恼羞成怒的感觉明白的写在不悦的问话里。已经脱离了其它人的视线,我的脸拉下来。
“我来接你放学啊。”云庭一边开车,一边笑吟吟的回答,完全无视我阴阴的脸色。
“你……”我气极之下,反而结舌。“你需要这么招摇的来接我?还有……你居然把车开进学校,你怎么进来的?”
“给点小费就进来了呀。”云庭好无辜的望着我。“小憩,你又没有跟我说过,你们学校不能开车进来。”
我咬唇。“不是不能开车进来,是学生不能在校内开车乱逛,全部只能驶入学生专用的停车场……”晕,我为什么跟他讲起学校的规则来了,明明,我是在责怪他用招摇的方式害我成为新一轮的话题人物这件事。
云庭快乐的把车打了一个转,开到另一条路上去。“那不就行了,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所以可以开车进来。”毫无悔意的把车驶出校门。
“顾云庭!”我气得跺脚,“我是说,谁让你来接我的?”
“呃?”他的眼睛转向我,装无辜。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没有人呀,是我自发自动想要来接你。怎么样,开心吧?”
他也不看看,我哪里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我很不欢迎你这样让我出名的方式。”我闷闷的开口。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仿效我的语气,也闷闷的说:“我想,你不欢迎的,是我的出现,打破了你跟那个人重续旧情的可能性吧?”
我惊跳。“胡说,我没有。”条件反射的否认。
云庭似笑非笑的睨我。我最怕他这样眼神,明明白白的说着:“看,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的”。
马上觉得自己气焰低落。我默默别转头去。
刚才这样气恼,会是云庭说的这个原因吗?是因为恼云庭破坏了我与萧杳重修旧好的可能?
我咬住下唇。
也许云庭说得对。以前中学时代,云庭也常来接我放学,都是夸张招摇的方式。那个时候我不见得反感,倒是觉得有点好玩成份。
萧杳……我在心里叹气。在他面前,我这样子跟以追求者姿态出现的云庭离开,只怕他不会对我谅解吧?
更何况,这个追求者,华衣美服,开拉风跑车……真是打蛇打七寸,这一切物质展示,都是对萧杳至大的刺激。
心乱如麻。
云庭才不管我心里情绪变幻,腾出一只手来,食指点上我的唇。“不要咬嘴唇,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纯教训口气。可是食指,一直停留在我的上唇上,带着点暖意,麻麻痒痒的。
我突然觉得异样,把身子往后退,当然,也没有再咬下唇。不能授人以柄。
云庭半点异样表情也没有,笑嘻嘻把手缩回去。
“小憩,”他说,“你这么咬嘴唇,嘴唇不痛的?”
我白他一眼,他作恍然状:“是饿了吧?马上就带你去吃东西。”
我啼笑皆非。他要对付我太容易,三两度散手就可以把我弄得晕头转向,忘记自已原本要申诉的主题。
我们在文华吃午饭,我下午没课了,所以可以吃得很悠闲。
吃完饭他拉我走。他说:“我去拜会一下莫奶奶。”
我有点退缩,他对我瞪眼。“小憩,乖,你自已想想,好久没有上门去了?”
我噤声。
还是跟他乖乖上门去。在大厅门口正碰上莫夫人准备出门去。看到我们,她脸上展开礼貌笑意。
“云庭,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含笑问。
“昨天下午到的。”云庭送上一个小小礼物盒。“伯母,一点心意。”
我在旁边展开笑容。“大妈。”我唤她。
莫夫人笑,同时示意一边的福嫂过来,把礼物收起。“我赶着赴个约,云庭你们自己玩,小憩多招呼一下云庭。”
我们都恭敬答应,她一笑,步态雍容的转身步出大厅。
莫夫人到了要出门时候,象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了,”她望向我,神色可亲,可是眼神淡漠。“你的母亲,近来还好么?”
“还好。”我恭恭敬敬回应。
她笑。“也是,她原比我年轻。”
在这里,他们上一辈人打什么机锋,我从来是装不明白。我仍然笑,笑得天真柔顺。
她转身,这次是真的离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今天她穿的一身织锦旗袍,从背影看,还是颇具风姿的。
笑容一直挂在我的脸上,那是单纯的,无害的笑意,我知道。我曾无数次的对着镜子观察,这样的笑容,才可以获得莫家人的接受。
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无害的小女生,没有太多心机,有一点点虚荣一点点小聪明。不太笨,可也不太聪明,不过胜在面孔甜美。所以,莫中冠——我的父亲,莫夫人的丈夫,以及莫如琅莫如玟莫如珏莫如珉的父亲——并不太重视我。总的来说,我对莫家人,没有太大威胁性。
是的,这就是我的心结。我不过是个无名份的私生女,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身份证明上填的是“父不详”,就是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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