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可真艰难,我让他坐在床上,取下假肢,察看他的腿。无论是左腿还是右腿的肿胀程度都让我觉得胆战心惊。我轻轻地抚摸着,他说:“这两天走得太多,勘查工地。”
“还有天气又这么差。”我说,“痛得厉害吧。”
“还好。”我懒得和他争论。
房间里有他的轮椅,拐杖,和一个倾斜十五度的专业绘图板。
我帮他坐上轮椅,推着他去洗澡。扶他上轮椅的时候,更觉得他身上清减多了。别人觉得是天堂的地方,却让他受这么多折磨。
他说:“我可以自己洗。”
“我不是已经决定跟你分享了么。”我轻轻地在水中帮他按摩。
他只好不说话。
我问:“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四川妹好看?”
“没有。”
“怎么可能,我都一路看到好多又靓又白。”
他拉住我的另一只手放在胸口,说:“最靓的这一个已经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心情看别人。”
我想起有一天看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说:“人的心就像酒杯,已经装满,就是有再好的酒也装不进去了。”
“觉得好点么?”我问他。
“见到你,百病全消。”
我在手上稍用力,他立即痛得咧嘴。我说:“现在不是油嘴滑舌的时候。”
我抱住他腋下,给他擦干,让他回到床上。我帮他敷上药膏,真希望有神丹可以让他痊愈。
他说:“傻丫头,我都习惯了,没事的。”
我一头倒下,蜷缩在他他怀里,这才是我的天堂。
第二天,我们腻在床上,他其实有些感冒。我似模似样地给他从头到脚周身按摩,时间飞一样过去。直到哈利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成都。
“今天已经下班,明天是周六,不上班。”我回绝他要求晚上一起泡酒吧勘查场地。
“那你昨天跑过来干什么?我不是付你钱度假的。”
“你早晚要出张机票钱。住宿我不问你要钱就好了。”
“但是你的工作根本是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有什么理由和我争辩上下班时间?”
我无话可说,他确实有理。
结果我最后答应帮他订房间,就在这个酒店,而且约好晚上九点钟一起出去勘查场地。酒吧是我们要看的场地,宣传酒总是离不开酒吧。
蒋文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来的成都后,说:“威廉和你客户真是可怜。”
我沮丧地说:“怎么办,我都没有一套出门的衣服。”
“我们好像都没有一起逛过街哦。”
“你现在是不可能走路的,我很认真地跟你说。”
“啊,你现在就嫌弃我是坐轮椅的。”
“你肯么?”
他穿戴起来,然后张开双臂,说:“拜托,伤残人士,照顾一下了。”
我感动起来,抱住他,帮他坐上轮椅,把毯子在他腿上围好。
我们没有选择路边的小店铺,他的轮椅没法在人潮汹涌的时候挤进店,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在外面,否则就完全失去一起逛街的意义,而且也有危险。
成都是个很现代的城市,太平洋百货,百盛大把。在这里,我推着他的轮椅,由他挑选我的衣服。建筑师的品味果然是不差的。
吃饭的时候,请人家放微微微辣,结果上来后,我大叫:“这哪里是微辣,分明是重辣。”四川妹服务生听了,当我是傻的。
蒋文说:“这里的厨师大概不放辣椒就不会做菜了。”
“算了算了,做一碗面,没有一丁点儿辣椒,加青菜就好。”我跟服务生说。
蒋文又感冒,胃又不好,在这个地方真是没法不瘦下来。
“嘿嘿嘿,穿上新衣服还脾气不好。”他一拉我的手,我就安静下来。
等我们回到酒店,八点半。没想到在大堂遇到哈利。
他穿着黑色金色绣花的衬衫,琥珀色的眼睛眯起来看着我和蒋文。
我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推蒋文走过去,给他们介绍:“哈利,这是我男朋友蒋文;蒋文,这是我的客户哈利。”
他们握手,很严肃,很用力地。我几乎要发笑,看到两个很拽的男人交锋。
哈利看着我说:“好像不止男朋友那么简单,不是比男朋友多一点,然而还未到未婚夫?”
我嗯嗯嗯,蒋文也看着我,说:“是么,她这样形容我?”我低着头,嗯嗯嗯。
哈利说:“你的女朋友很不同寻常。”
蒋文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终于我说:“我们先上去,九点钟我下来开工。”
然后不由分说,我推着蒋文就走,这两个男人还不忘很假地说“很高兴认识你”,但我觉得他们一点都不高兴认识对方。
蒋文帮我挑了一件紫红色的很冶的衣服,我刚好有一管同样颜色的口红。我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他无聊地把电视台换来换去,问:“要不要上床休息?”
他看着我,说:“真漂亮。如果我在酒吧里遇到你,无论如何要请你喝一杯,然后问你要电话号码。”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遗憾,吻吻他,说:“可是你已经知道我电话号码,要是我知道你曾经对哪个女孩子这样说过,一定打死她。”
他笑:“说话的人是我,你怎么去找别人麻烦?”
“你是我的人,舍不得你。”
我推他到床边,帮他上床躺好。其实他在这里一直身体很差,刚才的两个小时够受的。
我摸摸他的胃,问:“有没有不舒服?”这里的食物一点不合胃口,他吃得很少。
他摇头,说:“玩得开心点。有哈利在,我不担心。”
我听到这话就头大。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信息交流根本可以不用言语的,这就躲过女人的监察。我就知道哈利的出现不是什么好事。他妈的,那个吻,他最好识趣不再提起。
九点钟,一秒不差,我走到哈利跟前。他看着我,一怔。
我说:“给句赞扬吧,穿成这样,够敬业吧。”
“今天晚上,你非常漂亮。”他真心实意地说。
结果,他不是立刻带我去酒吧,而是玉林的串串香。我站在门口,看着一桌桌围坐的人吃得兴高采烈,问:“干什么?”
他说:“跟着你的男朋友,你一定还没有吃过真正的成都小吃,我们先填饱肚子。”
我其实是吃辣的,只是和蒋文一起改了清淡的口味也觉得不错。
我没想到哈利有这份心思。坐下来,我更惊奇地发现他会讲四川话,他解释说父母是四川人。
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各自在学校和工作中的趣事,包括他当年如何追女孩子,我如何暗恋男孩子。结果我们一起吃下来,数数竹签…两百根!
我们到了一间酒吧,原来哈利早有准备,已经查好这里最出名的酒吧,且已经和老板有联系。即是说,把我的功课做掉了。我看着哈利,深深感谢他。
而且他知道我不能喝酒,干脆给我叫橙汁。我们和酒吧老板聊聊行情,活动的可能时,已经有女孩子坐过来。凭心而论,哈利是那种张得很英俊的混血儿,琥珀色的眼睛,深棕色的头发。
我朝哈利努努嘴,没想到他干脆拿我当挡箭牌,给女孩子介绍我是他的女朋友。看在他今晚这么细心又帮了这么大忙的份上,我就回报他一下,冒充他的女朋友,而且没有推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到了下一个酒吧,是个迪士高,我们和老板谈完了,就被他拉下舞池。没想到真正和我跳舞的人是他,而他也是武林高手,全场空出地方来给我们两个,还有其他女子也上来,我便想一旁休息,可是他不肯放我走,同时和两个女孩子跳起来,而且天衣无缝。眩目的灯光,耀眼的观众,热烈的叫声,所有人都HIGH起来,包括我自己。因为不喝酒,我很少去酒吧,也从来没有在酒吧里玩得这么开心。
我是被哈利抗在肩头哈哈大笑着出来的。在外面,被风一吹,我立刻清醒了。挣扎着下来,对哈利说:“我要回去了。”
“和我玩得太开心,所以觉得内疚,对不起你男朋友?”
他说的全中,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哈利对我的感觉,和他一起这么开心切让我害怕。蒋文说他信任我,其实,我并不信任自己。
哈利问:“你的男朋友,除了他的残缺美,还有哪里吸引你?”
我一手捂住眼睛,说:“哈利,求求你,不要让我从内疚变为后悔。”
他帮我叫了出租车,告诉司机我的酒店,可是他仍然站在车外,说:“当我向别人介绍你是我的女朋友,那一刻我是认真的。”
我无法应答,他说:“我们的工作还没完成呢,剩下的两个小时,我会从你的专业咨询费中扣除。”
7
于是我独自回到酒店,路上,我逼着自己去想蒋文,蒋文,一个有才华的建筑师,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我们深爱对方,我还欠他一百万。
如果一个人有上亿家产,随随便便给我一百万,不能代表什么;如果一个人要砸锅卖铁仍然愿意帮我凑足一百万,那是因为爱,很多爱。
我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两点钟,床头灯还开着。蒋文满头是汗,皱着眉蜷缩在那里。
我连忙扶起他,问:“哪里不舒服?”又检查他的腿,还肿着,他没有给自己上药。
他睁开眼睛,看到我,揽住我的头,便吻起来,很激烈地。我踢掉鞋上床。吻了很久,我们才停下来。我闻到他嘴里的酒气。
我没有说话,给他的腿按摩上药。他慢慢地说:“我嫉妒哈利,嫉妒死了。我的腿受伤以来,第一次憎恨自己不能正常走路跳舞。”
他的坦诚让我动容,我躺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胸膛,一边把手放在他胃部,一下下地揉。
这个才是我爱的男人,我要的男人。哈利自然有他的精彩之处,可是他的生活中总会有太多的娱乐,可以和他的任何女朋友无关。而我,而蒋文,我们的快乐总是多多少少和对方有关,我们最大的快乐便是和对方一起。
他的胃凉凉的,我把手掌搓热,放在上面。我吻吻他的额头,说:“哈利现在正一个人呆在不知道哪个酒吧继续干活呢。”
“嗯?”
“我想你,所以先回来了。”
他搂紧我。
临睡前,我问:“为什么一定要跑到成都来干活?”
“因为我需要一笔钱买钻戒。这个工程的酬劳不错。”
我实在是困了,脑子都不转,打着哈欠说:“买钻戒干什么,等我还了你那一百万再说。何苦自己在这里七灾八难的,我看了心疼。”
“害怕你跑掉,买个钻戒拴住你。”
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分明是求婚。我握住他的手,说:“钻戒哪里拴得住我,不如买条不锈钢链更见效。”
他笑,说:“其实我知道什么都不如我管用。”然后用手拍拍我的脸颊,把我的手放在嘴上吻一下,睡过去。
这个男人,太狂了点吧。所以说,男人是不能惯的,要时不时地压榨他们,使用跪搓板,算盘一类的手法,直到他们千保证万保证已经明确谁是老大,要听谁的话。
我又在成都呆了三天,三天我和哈利分头干活。我只是在早饭午饭时和哈利碰面,和他讨论怎么进行活动。蒋文每天在房间里画图。
最后,我不得不和哈利一起回去,不可能一甩手说我不干了,我要在成都陪男朋友。首先我得吃饭,其次我得还一百万,最后做人要厚道,要讲究职业操守。
蒋文送我们到机场。哈利看着他很正常地走路,有点吃惊。我们一直手拉手,哈利在一旁,很保持了距离,神情形同陌路。
还有五周他就回来了,我警告他不许生病。最后,蒋文和哈利很有风度地再次握手。
蒋文说:“麻烦你路上照顾一下我不同寻常的女朋友。”
哈利说:“是我的荣幸。”
飞机上,我和哈利坐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各自看书。有点冷,我双手抱起肩膀,本来有厚点外套,但是在旅行袋里。哈利坐在走道,我又不想打破和他不说话的平衡,只好干坐在那里。这气氛真让人难受。哈利叫来空姐,说了两句话。一会儿她拿来毯子,哈利递给我,一个字也没说。
这个时代,一个男人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一定会让我感动。反而是这么细枝末节的举动和关心总让我心里潮湿。
我接过毯子,只是做了个说“谢谢你”的口型,并没有发出声音。哈利看着我,很久,终于没有说话,转过头。后面的乘客大概是一对夫妻,女生对男生说:“你看人家的男朋友多么体贴。”
我把毯子打开,盖在自己身上,看外面的云彩。
饮料车过来,他帮我要了一杯热茶,一杯橙汁。我其实并没有睡,哈利也知道我没有睡。我喝茶的时候,觉得眼睛湿了,因为茶水的热气,喝橙汁的时候,眼睛的湿度更大了,又是因为什么呢?
终于回到自己的城市,同一辆出租车,先送我回家,哈利帮我打开车门,说:“明天开会见。”
我点点头,不敢看他。
刚到家,蒋文的电话就到了,说了两句便睡了。做了梦,梦见蒋文和哈利同时指责我对他们的感情不够诚实。
他妈的,去死吧。得赶快做完这个项目,然后就结束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左右为难”。
第二天起个大早,到公司去干活。把活动计划书又仔仔细细修改好。九十点钟,同事们来了,看到我带给他们的牛肉干之类的欢呼。
威廉问我:“你的性饥渴解决了?”
我一拳打过去,说:“谁叫你让哈利找到我?”
他大叫,说:“看来还没有解决。”
阿媚问:“在成都怎么样,两个帅哥同时在,有没有左拥右抱,有没有大打出手?”
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不过正说到我的痛处,我没精神的低下头。阿媚有些粗枝大叶,但是对这种事最敏感,立刻抓住我问:“快说快说,有新闻,有心事对不对?”
“做完活动告诉你。”否则这个客户今天下午就没有了。
“噢,哈利喜欢你对不对?”我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快准狠。
“对你个头,还不干活,准备开会。不许随便乱讲!”我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