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每次都是那种杯子,最后验证了你够无聊。你居然以为我不记得。”
谁知道他摇摇头:“No,其实我刚才问的不是食物。你记不记得我们常坐的那张桌子是靠着墙的,其实我每次去都想把墙上那张电影海报顺走,就是从来没得手——”
“《对她说》?”我差点叫了起来。我记得。我穿过四年的时间往回看过去,看见我们面对面坐在一张红、蓝、黑交织的海报下,海报上的人影陌生而温柔,是阿莫多瓦的《对她说》。
那里边满墙都是原版电影海报,我最爱的一张是《偷心》——四张脸交叠在“CLOSER”六个字母上方,JudeLaw眼神那么忧郁性感,NataliePortman那么纯真而充满诱惑。
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四章 180°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12)
林非的侧脸好看地动了动,像是思考了会儿,说:“当时我还想过,如果顺走《对她说》太明显的话,洗手间门外那张费里尼能偷偷带回去也不错……”
“你很久没去了吧?洗手间外边早就换成了佩内洛普?克鲁兹露着两只大眼睛的《挽歌》了。”
“你最近去过?”
“我去过,很奇怪吗?”是啊,我跟白彦去过。到底我还是比他有勇气,或者,我比他恋旧?
他笑笑:“还好吧,至少奇怪的程度不如四年不换手机也不换铃声。”
“你不也一样?”我脱口而出地反问。
他忽然不声不响地抓住了我的手。出租车在行驶中没有开灯,那一刻谁都没有说话,我只是感觉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某个夏天的公交车站牌,以及站在阳光和树影里向我微笑的林非,他拉着我挤上公交车,我们的校服和书包摩擦撞击出微妙的声响。
我们在一起六年。从背着书包一起回家到一起考来这座陌生的城市,从买同样的手机用同样的铃声到最终因为第三个人而分道扬镳。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什么不会变,但还是有一部分东西改变得要比时间的步伐更缓慢些。
一直到下车,他都还拉着我的手。
半夜的风一吹,我立刻清醒了点儿——这是什么状况?与前男友一起陷入了很和谐的回忆,并且在这种回忆之中滋生了某种怀旧情绪。
“林非,”我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点调戏的意味,“这是你第一次在大街上拉我,不像你的作风啊。是不是想起当初咱俩关系太纯洁,后悔没早下手?现在可是来不及了。”
他一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回答得很坦然:“是啊,有时候我都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牵过你的手。每次牵你都是在车上,我从你膝盖上把你的手拉过来。”
“你还说,你第一次拉我还怕人看见,用校服把我们俩的手盖住。”
“年纪小嘛。那时候刚十七八岁,哪有现在的学生这么开放。我第一次抱你都琢磨了很久,要怎样自然一点,就怕你躲开。”
听他说得这么纯情我差点跳起来:“你那次也叫抱啊?趁着天黑黑的把自己的校服往我身上一罩,再用两个手臂夹着我,借口说别着凉……后来倒是好了,每次都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抱我肩膀,一见光就放手,都没机会看看刚才自己抱错人没有。”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忽然大笑,“你说,我们俩在一起六年都这么纯洁,谁信啊?”
“这有什么不可信的?你跟我纯洁,跟别人不纯洁就行了,至少证明你发育得很正常。”我脱口而出顶了一句,顺便用力把手抽回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结婚说未来说梦想说一辈子,却转身就可以跟蓝景昀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一愣,继而盯着我看了许久,一脸的不可思议,“宁默,认识十年,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为什么四年前你连气都懒得跟我生?”
也对,都已经四年了。我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认真和追究。想到这里我决定改善态度,“是啊,我脾气变坏不少。你早点回去吧,前边就到了。”
“以前每次送你回家回学校都没送到过楼下。今天让我送到楼下吧。”
“为什么?”
“有始有终。”
可是,我们不是早就终了吗?这句话就在嘴边,还是被我咽了回去。只是看了看他。
他又说:“我当年最后悔的就是还没有牵着你的手散过步、还没有送你到过你家楼下、还没有让你对我发过脾气、还没机会给你做早餐、还没向你求过婚。这一切我都说过,可是一直到分开我都没有做。我都记得。”
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四章 180°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13)
看他有点伤感,我又很没骨气开始装轻松地安慰他:“你跟我一起逃过无数次课,陪我看过无数次电影,给我拍过无数张照,还很拉风地给我送过几次花,这样说起来也差不多了,我们也算是挺浪漫地谈过恋爱了。够了。”
“到了,你进去吧。”他拍拍我的背,停步了。
果然前面就是楼的入口。我点点头,胡乱跟他道了个别就往楼里走去。楼道的灯光随着我的脚步声亮了起来,我看到自己的脚下每走一步都带着长长的影子,落在自己身后的黑暗里。
忽然我听见林非往回退的脚步声,以及他站在距离我十多米的地方毫无预兆地大声喊:“宁默,请你嫁给我!”
我不加思考,本能地回过头。
不远处小区门口的保安从门房探出头,看了我们几眼又缩回身去。
林非像14岁夏天那样站在对面朝我安静地微笑,细碎的短发垂下来遮住额头,整个人在路灯的光影里仿佛有种时光倒流的失真。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回去,然后自己转身离开。
电梯小姐早已经下班,只有我与电梯门左侧一格一格闪着红灯的数字一起升向家所在的位置。
刚出电梯门,手机响了。Shapeofmyheart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屏幕上闪着林非的名字。
我接起电话,没有出声。
“你知道吗?我终于牵着你的手散了步,送你到了你家楼下,然后向你求过婚了。这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还欠你那么多简单的承诺没有完成?我欠你的除了承诺还有一个结尾,我们的结尾不应该那么草率。谢谢你,一直没有换掉手机,没有换掉铃声。还有,原谅我最后一件没做到的事情——给你做早餐,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有资格看着你醒来的人……”他的声音似乎是因为信号问题夹杂着轻微的沙沙声,听起来有一点像哽咽,却又不真实。
我想说点什么,大脑却出现了暂时的空白。
耳边还是他在说话,声音低而缓慢:“……所以,到今天我才确定我是真的失去了你。或者说,我们是真的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永远。这些年或许我没能真正了解你,但你让我了解了自己。”
“林非,”我茫然地叫他。
“嗯。”
“其实你什么都不欠我。再见。”
对,再见。
5。
在意大利和奥地利之间,横卧着阿尔卑斯山脉最陡峭的一部分——西莫林山脉,人们在还没有火车之前就建造了穿越山脉的轨道,连接维也纳和威尼斯。因为他们知道,总有火车诞生的一天。
如果记忆是层层山脉,那么只要修好穿越山脉的轨道,总有幸福到来的一天。
手机屏幕上时间显示着02:27。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才看到还有条未读信息,是白彦的:“你在哪?刚加完班,顺路去接你。”
哎呀这可糟了,因为一个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的男人耽误了跟将来时约会。“将来”是多美妙的时态啊,又像完美的假设又有真实的期盼。我条件反射般动作迅猛地给白彦回电话过去。
可是刚刚按下Send键,还没听到信号声我就又迅速地挂断了。
日光灯把午夜的小房间照得惨白惨白,我坐在床上抱过枕头摆好姿势眼泪哗哗地开始流,纸巾把鼻头擦得又红又疼差点脱皮。北京的初冬太冷了,我感觉手脚冰凉。
结果还没哭累,电话又闹起来。是白彦,他居然还没睡觉。
“喂,干嘛?”我接电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怎么回事啊你?”他的白米粥语气里一点感情都不带,连好奇都听不出来。
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四章 180°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14)
“什么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回事?”
“我这不等你回信息嘛?又怕你正干活接不了电话。”
听这话,他还真是挺冤的。
谁让我心情不好,于是顶过去:“那你现在打给我干嘛?这么晚来接我干嘛?你是我什么人啊?”说到“你是我什么人”的时候心里好像又被小棍子狠敲了一下,再也说不下去了,一个人接着傻哭。
“我说你没事吧?到底在哪呢?”白彦有点慌了,“谁欺负你了?”
“我在家。”我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接着想起了什么,又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问,“哎,白彦,你说我的手机是不是很土啊?”
他这下彻底怒了:“你倒是说到底什么事啊?!别告诉我你就为手机伤心啊?!”
“伤心是能说得清楚的吗?!”碰上这么个直来直去的理工科大脑,我非常郁闷地直接吼了过去。
“行了行了你也别叽歪了,赶紧开门。”
这句台词的震撼程度绝对不亚于被他放鸽子那天晚上于筝拖着敖然来看我,而且他还是个可以被称作钻五的单身男人。于是,我怀着惊喜和惊吓并存的心情奔去开门。
钻五白彦同学送我回来过几次,但这还是第一次进房间。一进门就又看到他皱皱眉头,一眼瞄到我桌上一个空了的透明面霜罐——我用完面霜后拿它当烟灰缸。
“你这儿还真小。”他随手关上门,往我桌上放了个外卖袋,里边是蔬菜粥和虾饺。
我自知半夜把他吓过来很不厚道,所以怀有几分愧疚地小声说:“那个,谢谢啊。你怎么跑来了?”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车上了,也不知道你这是被劫财还是劫色了,干脆过来看看。”看吧,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想象力匮乏的人永远就只给我这两个选项。
“那你看到我这儿这么和谐,失望了吧?”
“看到你就不算失望。”他面部依然没什么表情,却说了这么句很让人意外的话。
我梦游似的抬起头,正好撞上白彦的眼神。很少见到他这么单纯澄澈的眼神,作为一个正常年轻女人的我立刻就条件反射般地犯晕了。以至于日后说起这回事,我都十分之气愤地断言是这个该死的钻五没事儿把他的钻石光芒乱闪乱闪,才闪得我把持不住。
我在犯晕之后的症状十分之简单直接——大概是仗着他被我欺负惯了,也不知道收敛——伸出手带有几分羡慕几分怀疑地摸了摸他的睫毛,问:“你真没用睫毛膏?”
他刚开始还表情正常,听到我这句话脸马上绿了,还一本正经地把我手拿开,“宁默同志,大半夜的不要随便动手动脚行不行?!”
我不甘示弱地反击:“我就爱非礼你,怎么样?”
他瞥我一眼,还有点不屑,“这种事我从来不会给女人主动的机会,尤其是我喜欢的女人。”接着他没再说任何话,无比干脆地低头、拎起我的下巴——真的只能用“拎”这个动词——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过来。
在这么寂静而美好的半夜,孤男寡女应该是要发生点儿什么才算正常的——尤其是互相有好感的孤男寡女——等等,我忽然回过神来,想起白彦刚才似乎是说了句挺要紧的话。
于是我从他温暖的脖子边抬起头,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欠揍的、淡定的微笑。
“喂!”我敲他。
他这才悠然问:“想叫我负责?想就说。看你态度好不好我再考虑答不答应。”
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四章 180°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15)
“美的你!”我差点没跳起来,“我是想告诉你,别想让我对你负责!”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别反悔又来找我负责。”他笑。
“不行,你说也说了做也做了还想不认账?!”我脱口而出。
他又以那样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一眼,不过倒是没有吃惊,只问:“我做什么了?再说,要我负责可以,总得要有个理由吧?”
“理由?理由就是你是白彦,一个万恶的钻五,这还不够?”说了这句话之后,我又很诚实地补充了一条,“要知道,现在只有钻石能够打动女人坚硬的心。”
“你还挺诚实啊。”他扔了这么一句,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
不过不要紧,这对我们的关系来说不重要,对此时此刻的气氛来说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点了点头:“我就是个诚实的孩子。”
“好吧,我可以理解为你看上我了;那,你以后要还是老想着别人怎么办?”他总算问了一句正经话。
“我想着谁了?是你老想着别人吧?还栽赃给我。”
这个时候他忽然很优雅地叹了口气,以无比温柔的语气说了一句十分不客气的话:“你这颠三倒四的样,还真不敢带给爸妈看。”
见爸妈?!我顿时傻眼了,连惊奇的力气都没有,只沮丧地趴在他肩上:“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的?”
我大脑一“嗡”,眼前立刻像幻灯片一样闪过他突然拉我去酒会的画面——上一次是前女友归来,这一次轮到爸妈来袭。每次要哄我出场扮演他的partner他总那么体贴周到温柔暧昧,实质上不过是他用以面对这个世界的防弹玻璃有了缺口,需要有人替他挡一挡而已。
虽然我可以穿打折的衣服、可以拎租来的包包、可以刷廉价的